江舟站在原地发了会儿怔,然后被一声短促的狗叫拉回神智。
他走过去蹲下抱起狗,发现那狗前爪套了两根红色细线,其中一根连着头顶的气球,一根延着酒店的水泥地板转了个角。
这又是在闹什么幺蛾。
江舟撸了会沙皮狗脑袋上的褶皱,改去挠它下巴,狗崽被挠得舒服极了,直往他掌心钻。
他拉住红线把气球拽下来,气球正面用云朵线圈了个大大的“Boom!”,后面跟着条指向地面的箭头。
他低下头,这才瞧见脚边有块用纸巾裹起来的刀片,可能是怕刀片伤到狗。
这一通无声操作,跟地党接头暗号似的。江舟一切动作自然而然,他把狗抱进怀中,单手掌住小狗脑袋,捂着狗耳朵,拿起刀片,把气球给戳爆了。
一支艳红的玫瑰掉了出来,随之掉下的还有一张小卡片,暖色小灯泡落地仍在发光。
江舟鼻翼翕动,捡起卡片,上面写着:
哥哥,小玫瑰说他知道错啦,诚恳请求原谅,哥哥是他最最最重要的人。
句末画了颗小红心,以及一个跪地小人简笔画。
花里胡哨。
想是这么想,可江舟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还是被触动了,暖烫的热意蔓延至浑身上下。
玫瑰花茎的刺拔得很干净,花瓣娇嫩,江舟凑近去嗅,香味清淡。
宋眠确实足够了解他,每次都能精准找到让他软化的点,让他再硬不下心来。
绑在狗腿上的另一根红线这时动了动,像被人拉扯似的绷紧,江舟抱着狗起身,顺着红线走过拐角。
一路过来都没人,这个时间点酒店出奇安静。走到回字下行第一个直角弯,宋眠站在那,穿着一中的蓝白校服,肩膀单薄。
他手里抓着一只没加修饰的普通气球。
宋眠藏在后背的手握成拳头又仓皇松开,湿润的掌心不断泌出细汗,他低垂着脑袋,在江舟转过来时掀起薄薄的眼皮飞速瞄去一眼。
他身后是中午去前台单开的双人间,明天回学校,意味着今晚还得住这儿,他果断抛弃了郑其然,心思昭然若揭,甚至还提前抿了一小口酒,保守且不会醉的程度壮胆。
待江舟走近,宋眠才抬起头,抿着唇,有点羞怯又暗含期待地看着他。
“这狗哪儿来的?”
结果江舟开口的第一句是问狗,宋眠瞬间气闷,两秒后鼓起嘴,赌气道:“偷的!”
“哦。”
江舟捋着狗头,漫不经心点头,似乎并不很在意这狗的具体来历。
临到最后关头却被狗崽抢了戏,宋眠盯着被捋得直打呵欠的丑狗,气得牙齿打颤,眼睛都瞪红了,伸手点着狗头可怜控诉:“你摸它不摸我,你喜欢它不喜欢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这话音软软的,又说得可怜,和宋眠高挑俊朗的外形极为不符。
“它不过是一条小狗,你和它比什么?”
江舟闻言有些好笑,面色差点没绷住,好在笑意抵达喉咙口后被他险险停住。
“小狗不需要你摸,兜兜需要。”
宋眠垂在裤缝边的右手手指微微蜷缩,迈脚走近江舟一步,半低下头,把脑袋露给江舟,继续扮可怜:“你不要摸它了,你摸我吧,我比它好摸多了。”
当平日总是调皮捣蛋的坏小孩骤然变得听话起来,向你坦露出最乖顺的一面,亮着软和的肚皮期盼你的抚摸,这时,无论这小孩子以前多顽皮,也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傻瓜。”
过了片刻,江舟再绷不住,语带笑意:“好好站直,我谁都不摸。”
“哦~”
宋眠乖乖挺直背脊,走了会神,过了会,他才像是想起什么,连忙把手里的气球塞给江舟:“你……你看看,这里面还有……。”
江舟偏头看了眼气球,没去戳,只转回头直视宋眠的眼睛,叫他:“宋眠。”
“嗯?”宋眠回视。
“你十七岁,一辈子可能有点长,你真的想好了吗?”江舟问。
回形走廊没有窗,空间里只有天花板上亮着的灯光,暖色光源将尽头的两人罩进光晕中,整条廊道寂静无声。
江舟问完话后闭上嘴,挪走了视线。半垂下的眼睫细密纤长,眼尾勾出一道影,像是雀羽蒲扇,妖冶漂亮。
他给足了时间让宋眠考虑,然而宋眠却不想再浪费更多时间。
“早就想好了。”宋眠看着他笑,“遇见你之前,我只是“我”,一个孤单的可怜虫,我很讨厌那样的生活。认识你之后,我从“我”变成了“我们”,再也不会孤独了,我喜欢这样。”
“你呢?”
话尾,宋眠反问。
“在你和时间之间,我永远会选择你。”江舟说。
“那你原谅我了吗?”宋眠大喜过望,抽出背在身后的手,把藏的另一支玫瑰递到江舟面前,“嗯?”
江舟没回答,向前倾过身去,手一转,转开了宋眠身后的门,然后微微俯身叼起一片鲜红花瓣,在宋眠怔愣着没反应过来之前,边推着人后退,边隔着花瓣吻上他的唇。
第102章
唇间溢飘着浅浅酒味,感应门在他们跌跌撞撞搡进屋后自动落锁。平价酒店的双人间,屋内摆设拥挤,从门边至床榻不过几米的距离。
宋眠被江舟掌着后脑勺,一路被大力推至沙发旁,膝弯撞在沙发角,他没准备,猛一跌下,牙齿轻合,将贴在江舟唇角的玫瑰花瓣撕成了两片。
红色瓣片下落,其中半片掉在了的沙皮狗的褶皱脑袋上。丑狗横亘在他俩中间,被江舟一手就给刨到茶几上趴着了。
少年时代的恋爱大多莽撞热情,更尤为青涩。接触间尚且未能学会克制,火焰轻易便能窜入四肢,至血液极深处,通体发麻。
江舟的脸泛红得厉害,由耳根红至喉结,额上绞了几绺发,闷出层细密薄汗,眉头轻锁,似在隐忍。
他俯身低视片刻,快而重地咬了口宋眠的鼻尖。
听见宋眠“嗷”地痛呼出声,小小的报复心得到满足,复又垂首抵着他额头,哑声问:“检讨书,是自己写的么?”
鼻子倏尔刺痛,宋眠眼尾浸出一抹潮湿,自上方徐徐散出。他仰起脖颈,试图找回些许理智,“是。”
他说着,颇带些讨好意味地用自己的鼻头去顶了顶江舟的:“昨晚写的。怕写错字,还查了字典,又怕你嫌我没文化,特意找了好几个成语来用。写的时候一直想着你,想对你说抱歉,想说我真的知道错了,想要你原谅我,想你跟我说说话。”
见江舟神色有一瞬间的迷离,狭长的细眼微微眯着,眼褶压成细细弯线,携着一道不易察觉的红。
太好看了,不管是晕红的眼尾,还是微张的,红色的唇。
宋眠心间蓦然变得软绵棉的,吐气道:“哥,你还生我气吗?”
“气。可是又舍不得,只好吃点亏。”江舟动了动眼皮,眸光忽然有些亮,他偏头吻住宋眠。
男生的肩膀并不宽厚,骨感明显,是少年人特有的单薄清瘦。
宋眠伸手揽住他脖子,缓缓收紧。
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宋眠转头去亲江舟耳朵,亲一下停一下。
忽地,他偏了偏身子,想要制止江舟:“哥,先停一下。”
“怎么?”江舟不耐皱眉。
“你怎么这么烫?”宋眠抬了抬屁股配合他,手去摸他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急道:“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事。”江舟急促喘息,动作却没停下。
“别……”宋眠简直是怕了他了,江舟一碰上这事一言不合就容易发狂,急到有些强势。
他耳朵红得发紫,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江舟滚烫的呼吸给吹的。
“我没事……”
江舟低咳一声,低下头要亲他,本意是作安抚,结果嘴唇刚碰上,直接头一歪就没了动静。
“哎,哥。”宋眠拍了拍他的背,没人应。
“哥?”宋眠吓一跳,连忙去摸他脸,耳边传来细微鼾声,他这才松一口气,江舟只是单纯睡着了。
宋眠扭头嘬了下他的脸,就着这个“耳鬓厮磨”的姿势,看了眼打着呵欠蜷缩身子的丑狗,闭上眼睛,默默忍受那蓬勃的不适。
房间里顿时静了下来,除了偶尔传来一两声车辆鸣笛声。
过了几分钟,江舟倏地睁开眼,眸色清亮。宋眠睁眼看他,就见他左顾右盼地看了会儿,才闷闷地说:“你再睡会儿,我要去看书了。”
“看什么书?”宋眠赶紧拉住他。
“要考试了。”江舟理了理乱掉的衣领,不甚明显地鼓了下嘴,脸颊微微鼓起,“我要考第一的,不看书,我就考不了第一了。”
他说。
???
宋眠一脑门问号,也管不了裤子还褪在小腿肚了,撑起身体试图理解:“考什么第一?你不一直是第一么?”
“不是啊。”江舟很郁闷似的摇摇头,“要看书啊,知识好多的,我根本记不完,不能考第一,我就不厉害了。”
江舟脸色是不正常的红润,表情也是一脸难过的样子,宋眠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反应。
印象里,这还是江舟第一次生病。就算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沉静冷淡,宋眠还是捕捉到了一丝诡异的不寻常。
大概是烧糊涂了,还以为竞赛没开始呢,加上心病得到纾解,精神一下子得到了放松,平日里的板正严谨此时通通弃之如履。
宋眠缓缓睁大眼,情不自禁咧开嘴角。
“不能考第一就不考嘛,反正还有下一次啊。”宋眠一本正经道。
他边起身提好裤子,边勾手去掏手机,掏到后解了锁,打开照相机。
江舟听后却很不高兴的样子,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我要给小猪头做笔记,他笨,学习好差,每次都考倒数。”
小猪头?
操?
“谁是小猪头啊?”宋眠点开视频录像,另一只手去捏他耳朵。
“就是宋眠啊。”江舟被扯了耳朵也不闹,很悲伤地垂下了眼睫,似乎真的很烦恼:“我每次都找最简单的题目给他,他都不写,花钱去找别人帮他写!他还骗我!”
宋眠挠挠头,哑口无言。
“我的花呢?”江舟突然又左右转着脑袋,一脸着急,“我的花去哪里了。”
“什么花?”宋眠一愣。
“我的花!玫瑰花啊!”江舟晕晕乎乎地,整个人急得在房间里乱窜,嘴里一直念着,“我的花呢……”
玫瑰花?宋眠脑子一转,想起他刚才为了道歉,送了江舟两朵玫瑰花来着。
“是这个吗?”
刚才纠缠得太激烈,玫瑰花直接就落在了门口,他跑去捡起来,递给江舟。
“嗯。”江舟垂眸盯着玫瑰花看了一会儿,“他对我说道歉了,我本来不想原谅他的,可是他说喜欢我,还送我花。”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喃喃说着话,还低着头凑近去嗅。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宋眠拱了拱鼻子,看得心软。他关了手机,正要去抱江舟,手还没来得及伸,想抱的对象转身就走,连片衣角都没给他留。
路过茶几时江舟一手捞起还在打盹儿的狗崽,在宋眠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抱着狗和花缩进了被窝,睡下前还认真地掖紧了被角,整个人只露出一张白皙的漂亮脸蛋,双眼乖顺闭着,脸边突兀地挤了一只乳酪色的焉巴巴的狗,和两支掉了大半花瓣的“残疾玫瑰”。
宋眠:”……”
第103章
等江舟呼吸平稳了,宋眠才过去抱走睡得比人还熟的小狗,抽出玫瑰花插在床头,自己坐在床边,盯着他的睡脸看。
江舟生得好,睫毛密长,精致而大气、艳丽却不张扬。大概是为了竞赛过度劳累,眼角下的皮肤比周围的肤色要更深一些,透出他这段时间的疲惫。
睡着后眉目间的清冷敛去大半,多了丝仿若沉浸美好睡梦的娇憨。宋眠看得欢喜,心中抓耳挠腮痒痒的,便探头在他唇瓣上亲了一口,过了会儿又亲了一口。
宋眠给许成林拨了个电话,差不多等了十分钟许成林就请来了附中的校医老师,据说这校医是位资历深的,看起来年纪四五十岁的样子,挺靠谱。
听闻江舟生病了,一中那边来的学生嚷着要来探望,浩浩荡荡一大群人挤在本就狭窄拥挤的双人间,呜呼啦呼一阵吵闹。
郑其然这厮一进屋就把目光放在了沙发角落的沙皮狗身上,把狗崽当儿子,跟抱小孩儿似的抱在怀里,又颠又哄。
偏偏这狗嫌他,想方设法要从他怀里逃出来。
“你猜我们刚在外边儿碰着谁了?”郑其然蹭在宋眠边上,神神叨叨地,“龙陶!我/操,这个逼,阴魂不散呐,没想到换个学校又他妈成尖子生了!”
宋眠伸手挡住被郑其然抱在怀里,却坚持不懈想往他这边钻的丑狗的脸,莫名其妙:“龙陶是谁?”
“我去?哥,您这记忆力可真好使。”郑其然竖了个大拇指。
宋眠抑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行了。等下回去记得帮忙把狗送回去,附中门口警卫室旁边那家小卖部,这狗是店主家的,别忘了。”
郑其然随口应:“行呗。”
房间里越来越吵,江舟人还不很清醒,眉头皱得很紧。人多了嘴是真的碎,无法,宋眠只得使用暴力,把人全部赶了出去,就留了医生和病人在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