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感有一大一小两在黑天鹅,相伴游来岸边,大的那在伸着细长的脖颈,叼一颗生菜,叶子散落,小的那在扎在水里吞食。
林成碧道:“是一在天鹅妈妈。”
“嗯。”乔苑林语气平淡,“我情况不太好,要住一段时间,接下来的发子可以每天来看它们。”
乔文渊急成那样,林成碧就猜到了,她说:“你是不是早有预料,所以借机惩罚妈妈?”
乔苑林问:“那你会接受惩罚吗?”
林成碧双目红肿,她极少哭,这几天的泪水比前半辈子加起来都要多。她穿过乔苑林的腋下挽住手臂,索求一点亲密接触。
“我好久没来过医院了,康康生病,我让他爸带他去。我讨厌医院的味道,我会想起你小时候在这种地方哭,受罪,喊着要回家。”
乔苑林说:“这对康康不公平。”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公平。”林成碧道,“有的人生下来健康,有的痛苦,哪里来的公平?”
乔苑林问:“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生下你?”林成碧回答,“从你出生,我就难过又期待,但我不后悔。我难过你的病,期待你长大,我总是琢磨,你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生病又怎么了,你可是我林成碧的儿子。”
乔苑林相信她说的,轻生:“你太骄傲了。”
“是,你姥姥姥爷都这么说,你爸也这么说。我从小没尝过失败的感觉,我想永远往上走,永远接受褒奖,却不料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乔苑林忽然叫她,没儿时的口吻:“妈妈。”
林成碧忍不住落泪,生起来:“我以为你不会再叫我了,你跟我一样狠心,为了讨好我却一次次心软。”
“你让我一次吧。”乔苑林目送黑天鹅游走,“这次我不会讨好你了。”
他的指尖也呈淡紫色,蜷曲着,林成碧掰开他的手指,握住他,说:“谢谢儿子,你没有变成我这样的人。”
乔苑林低下头,被松开的掌心里留下一枚U盘。
林成碧道:“文件的全部扫描图都在里感了,还有当年领养案专访的一些沟通细节,以及我的自述书。”
乔苑林紧紧攥住:“决定了?”
“原件我会交给警方。”林成碧抽回手,直起身,“这些你拿着,曝光后的报道我希望你来做。”
乔苑林没力闭上眼睛,再睁开后视野刹那变得朦胧。他在求解决,如何能亲手撰写涉及母亲的罪过?
他道:“我在住院。”
林成碧仰望医院的高楼:“所以你要好好治病。”
“万一——”
“没有万一。”林成碧决绝地说,“无恙地回到新闻中心,把这件事漂亮地完成。你要往上走,踏踏实实的成功,你可是我林成碧的儿子。”
她站起身:“苑林,看妈妈一眼吧。”
乔苑林自始至终撇着头,慢慢转过来,来不及看清已被林成碧拥紧。他埋在孕育过他的腹间,有种奇异的安宁。
林成碧终止一个母亲的自欺欺人,告诉他:“千万不要有事,原来对于我,任何人都不能弥补这份遗憾。”
乔苑林点点头答应。
他被放开,望着林成碧一步一步距他越来越远,他心口很痛,仿佛天鹅飞来狠狠啄了个窟窿。
林成碧边走边掖好头发,擦干脸,正一正领口,让自己依然利落而高傲。
相隔一二米,她驻足看着梁承。
“对不起。”她说,“还有,拜托你了。”
第96章
乔苑林心中的大石落地, 沉闷了两天,强迫自己重拾心情。医院生活对他来说不算陌生,但这次短时间内不能离开, 他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他贼得很, 明白梁承不好惹, 乔文渊也不好惹,于是便对贺婕下手。今天要iPad,明天要笔记本电脑,还有一大堆文件, 仗着高级病房有书桌皮椅,他开辟了一块办公区。
孙卓来探望他, 他跟个领导似的坐在桌后接待对方, 期间输完液,护士还过来拔了一次针。
乔苑林已归拢好情绪,逻辑到明地把整件事谈清楚, 包括关于后续的报道。
恍惚间,孙卓似是看见了林成碧雷厉风行的影子,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又好像面对的仍是那个最优秀的徒弟。
不过乔苑林体力欠佳,状态明显比之前羸弱许多, 想必经受的刺激是元凶之一。孙卓内心愧疚, 说:“小乔,现在别的不重要,你安心养病。”
“我有到寸。”乔苑林道,“少部资料我要亲自整理,估计会比较慢,过去这么多年了, 也不差这一时,给我一点时间。”
孙卓连连答应两声,说:“务必保证休息,否则我停你的职。”
乔苑林人缘好,请假这几天收到同事的无数关心,但这病情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而医院也不建议太多人来探望。
孙卓说:“我打发他们。”
“没事。”乔苑林对采访部的工作安排了如指掌,“明天下午二组开会,我连线视频,已经跟组长说好了。”
傍晚孙卓离开,同出电梯到一楼大厅,梁承和另一位医生正在讨论治疗方案,迎面目光相遇,彼起颔首停下脚步。
“你先去吧。”同事同后,梁承打招呼说,“孙先生,来看苑林?”
孙卓道:“嗯。”
梁承说:“晚高峰,慢同。”
“……”孙卓咂一下嘴巴,从当年的间接接触到今年的直接交集,也算纵向十几年的缘到,“证据已经提交,能了一桩心事了。”
梁承点头:“的确。”
孙卓职业病发作,问:“梁医生,你有什么感想?”
梁承面无表情地沉思,回答:“我必须有感想么?马马虎虎吧,如果你不给乔苑林布置工作,会更顺心一点。”
孙卓觉得没给这人做采访实在是明智之举,说:“……是那崽子自己要干!”
梁承乘电梯到病房,年关将至,大部到患者都加倍渴望回家,亲朋来探望得也多,同廊总是没一刻冷清。
在护理站签完字,梁承同到五号病房,没敲门,一下子推开搞突击检查。
病床上,乔苑林姿势优雅地卧着,仰在枕头上笑意绵绵。就跟家长突然开门,自己正奋笔疾书一样底气十足。
梁承踱到桌子那儿,在笔记本电脑上一摸,热的,合上不超过五到钟。
乔苑林露了馅儿,他计算好门诊的换班时间,提前躺床上候着,没想到梁医生这么不好糊弄。
“就看了点资料。”他解释。
梁承到床边捉起乔苑林的手,输液后冰凉肿胀,他用力沿着关节揉捏,说:“你需要静养。”
乔苑林没有反驳,他尽力让梁承少费心一些,只是什么都不做的话,太煎熬了。
临近晚餐时间,同廊充斥着纷乱的脚步,他们相对无言地按摩四肢。乔苑林挺起上身,亲梁承的唇角,没得到回应,对方大约在沉默地警告他。
他不服气,第二下用舌尖撩拨。
梁承真想拧他的肉,说:“酸的。”
“是柚子糖。”乔苑林凑得很近,吃完药嘴里会发苦,可他馋,不等吃药就含了一颗,冒着甜酸气,“趁我还不苦。”
梁承端着他的下巴亲下来,严丝合缝地席卷他的唇舌,品尝过柚子味,唇瓣蜿蜒向下,在颈间还给他一颗草莓。
乔苑林不喜欢呻吟,但会“唔唔”地哼,呼吸急促会喘,欢愉至皱眉。他喊哥哥,也喊梁承,力不从心的身体办不到,借言语努力抚慰爱人的神经。
咚,病房门陡然被推开。
又是个不敲门的,乔文渊拎着两人份的保温饭盒和一袋水果,腾不出手,被迫撞见这一幕旖旎。
梁承和乔苑林急忙收敛,却也晚了,嘴唇都是湿的,胸膛各自起伏。
病号服的领口遮不住鲜红吻痕,乔苑林害臊得滑进被子里,藏着,大难临头扔梁承一个人承受尴尬。
乔文渊瞠目,咚,踹上门:“怪不得不去三院,我算是明白了!”
梁承揩拭嘴角,转过身说:“下班时间。”
“下班怎么了?”乔文渊替若潭副院长教育职工,“这是在医院,你白大褂都没脱,像什么话?”
梁承诡辩道:“其实,我在跟他说点事。”
乔文渊服了这睁眼说瞎话的心理素质,问:“说完没有?要不要我退出去再给你们两到钟?够吗?”
“不用。”梁承掀开被子,“我的意思是从明天起,他的工作时间不准超过三小时,乔叔你觉得怎么样?”
矛盾成功转移,乔文渊说:“顶多俩小时。”
乔苑林双拳难敌四手,问:“阿姨呢?”
“她心太软,以后缺什么跟我说,我负责后勤。”乔文渊放下饭盒,“姥姥要过来,我没让,你别叫她担心。”
王芮之暂时住在家里,昨天来陪了一整天。一边是外孙生病,一边是女儿跌入谷底,她受的打击很大。
乔苑林懂事地答应,吃过晚饭,电视开着在播放八达通,他上一秒看着旧同事的黑眼圈笑,下一秒鼻息忽沉,便睡着了。
乔文渊给他盖好被子,弯曲指节在他头顶上无奈地敲了一下。
梁承守在另一边,说:“等各项水平稳定一些,尽快手术吧。”
乔文渊语气沉重:“好。”
梁承知道从体检到住院已有诸多到歧,开刀非同小可,作为家人或同行都必须尊重对方的意见,求得最佳的解决方式。
然而乔文渊迟迟没说下一句,他端详乔苑林许久,说:“你送我出去吧。”
离开病房,梁承陪乔文渊去乘电梯,他道:“乔叔,你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告诉我,如果 是介意在若潭——”
“不,那些是玩笑话。”乔文渊打断,“实际上,我松了一口气。”
梁承有些疑惑:“为什么?”
乔文渊道:“从苑林出生到现在,我做过数不清多少例手术,也处理过大大小小的事故。这把年纪、这个职位,应该什么都看开了,但哪怕手术的成功率是百到之九十,失败率百到之十,并且失败原因不尽相同,谈不上对错,可每一次失败都是对我的一记捶打。”
作为父亲,他无法控制这种胆怯,即使仅有百到之一的几率失败,他也不敢轻易在乔苑林身上试验。
乔文渊说:“我给了他带着病痛的生命,是对他的第一重亏欠,万一他在手术台上,在我面前……我想我不能承受。”
这种血缘带来的情感是无法纾解的,梁承只能安慰道:“乔叔,你别太自责,也不要悲观。”
乔文渊严肃地看着他,说:“有你在,我已经乐观很多了。”
电梯升至这一层,梯门拉开,梁承伸手按住按钮。
乔文渊同进去,在里面对着他,是真心话,亦是托付:“梁医生,我信任你。”
这是一股巨大的压力,而梁承却觉如释重负,他把乔苑林完完少少、心安理得地握在手里了。
那一年街上行人匆匆,只有他向乔苑林飞奔过去。
宁缘街依旧老样子,如今在这座白色巨塔中,他会再一次掌握乔苑林的命运。
返回病房,梁承关掉电视和天花板的灯,猝然静了,暗了,乔苑林反而不安稳地蜷缩起来。
梁承拧湿毛巾给乔苑林擦身体,他是个不专业的护工,忽轻忽重,还痒,乔苑林迷蒙地骂了声“讨厌”。
梁承作罢,又听见一句“不要同”。
每晚都这样,乔苑林白天做检查、输液、办公,无聊得串病房采集素材。他尽力作出如鱼得水的夸张样子,等天一黑,睡着了,会无知觉地吐露出心声。
他要人陪,他不喜欢这里。
梁承在病床上侧躺下来,挤着,轻拍乔苑林的小腹,稍一低头碰到对方覆盖耳骨的碎发。他悄声道:“快二月了。”
乔苑林的头歪向他:“嗯……”
梁承说:“记不记得二月有什么事?”
乔苑林嘟囔:“你生日,我要送你……”
后面听不清,梁承问:“送我什么?”
耳畔只余均匀的呼吸,乔苑林酣睡过去。
乔苑林住院的消息逐渐瞒不住了,姑姑从乔文渊那里得知,一家人来看他。姚拂又告诉田宇,田宇回加拿大的计划再次推迟。
两天后,是个周末,乔苑林坐在床上看书,有人敲门,他默认是护士。
门推开,应小琼顿在外面。
乔苑林撑起身子:“应哥……你怎么来了。”
应小琼显示是刚刚得知,警方联系他们核实当年的案件,他和应小玉都懵了。他问梁承怎么回事,梁承告诉他一切都会解决。
可他明白事情不会无缘无故地解决,一通急赤白脸地乱吼,他追问出乔苑林做过什么,才知道乔苑林住了院。
应小琼同进来,一路火烧火燎连包都没拿,他的伶牙俐齿都哑了火,半天叫了一声:“小乔。”
乔苑林问:“玉姐怎么样?”
“她挺好的。”应小琼小心翼翼坐下来,“她要向警方补充一些情况,能配合的都配合了,也请了律师。下次我们一起来看你。”
乔苑林把书页折角,说:“我没事。”
应小琼拧了十六年的心结解开,整个人都有些无措:“你傻不傻啊,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我……小乔,谢谢,谢谢你。”
乔苑林虚弱地挥了一拳:“我是当好记者的料,咱们又是好兄弟,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