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个黄发稚儿,他瘦的皮包骨,眼睛大的都快从眼眶中跳出来了,肚子却不合常理,格外的大。
他含着脏兮兮的手指,不等季明晟问话,光着脚踩着一地脏东西,朝屋里跑去。
季明晟没有进去。
片刻后,麻二从屋里出来了,看到季明晟时,脸上闪过些光亮,却又很快黯淡下去。
“你咋不早点来。”大妮死了。
屋子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加起来,竟有五六个。
季明晟坐在草屋子里,阳光从轻薄的茅草中透下来,他被几个孩子好奇的目光盯着,没有任何阻挡的隔壁房间里,地面上脏兮兮的被褥中,裹着一个小孩子。
镜头随着季明晟的眼睛转动,凸凹不平的地面,随意趴在地上,抠着脏东西往嘴巴里填的孩童,没有人来阻止他。
半响,麻二才从里间出来,他像是哭过,季明晟给他的十块银元,被他藏起来了。
“今晚我就送你去日本。”他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你再早来两天,大妮就有钱看病了。”
季明晟突然觉得,这屋子好狭小,竟衬的他局促起来,他随口应了声好,慌不择路地逃出了门,“我出去站会儿。”
“cut!”
连城舒了口气,再看向低矮的茅草屋时,才惊觉刚才那些凄惨的人和事都没了。
现在根本找不到瘦却大肚子的孩童,那个演员小男孩正在从地面上拾巧克力豆,剥开外衣随手往嘴里丢,“这个没我妈妈买的好吃。”
小院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几个村子里被拉过来临时出演的小孩子满屋子乱跑。
这些到时候就要靠后期来拯救了。
连城被闹的有些头疼,和导演打声招呼,“上午的戏没了,我出去休息会儿。”
张树华正在看拍下来的片段,和吴汉英商量着后期如何处理,听到连城的话,抬了抬手。
没让刘诗如跟着,连城在村子里乱窜。
这是陕地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村子,后面有山,剧组在这里借了一块地,不到三个月就搭设出一个小型片场。
所谓的村庄里的地面根本没有脏物,连城沉默着,低着头,不知要往哪里走去。
干净的水泥路突然就有了尽头,一头水牛拴在树上,垂着头在河面饮水。
“哎,又见到你了。”
连城朝传来声音的地方看去,看到来人,嘴角露出笑意,“你好啊,我们又见面了。”
温晏青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身上有些宽大的衬衣,他头上顶着农村最常见的草编帽子,裤角揙了几层,脖子上搭着白毛巾,手里拿着一根竹竿,杆顶绑着一把镰刀。
他压根没想到,连城会在这个时间出来,还恰巧遇到自己在割槐花。
想到这一身土到极致的打扮,温晏青突然觉得了无生趣。
眼看着小粉丝耳朵热的都快冒气了,连城还是没有忍住笑意,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温晏青羞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脚下放着一个竹筐,里面尽是纯白的花,间杂着一些绿叶。
他轻轻踢了脚竹筐,声音氤氲着水汽:“……可好吃了。”
听不到他蚊般呐呐的声音,连城朝着他走近了些,“你说什么?”
走近了,温晏青红的滴血的耳垂看的更清楚的,连城背在身后的手,忍住想去试探温度的欲/望。
他干脆蹲下身子,随手把身上的长袍掀在一边,用手指捻起一朵白色小花,放在鼻尖轻嗅,又抬头看向温晏青,漂亮的眼睛满是认真:“这是什么?”
温晏青和他对视了几秒,忍住逃开视线,也蹲了下来,把竹竿放在一旁,撕开一朵槐花,露出亮晶晶的根芯,“甜甜的,你尝尝?”
他皮肤很白,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粉粉的,白的花,绿的芯,竟然有些可口。
连城喉结微动,从他指尖接过花芯,哑了声音,“我试试。”
在温晏青期待的目光中,他吃下那朵花,然后感受到了舌尖清甜的蜜意。
“嗯,确实很甜。”连城笑得温柔。
温晏青红着一张脸,随手拨动着花,“那个,我就说嘛。我小时候经常吃这个的,除了直接吃,还可以蒸着吃,炒着吃……裹上鸡蛋……”
他停止说话,心脏跳的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想要义无反顾地冲到对面人的怀里。
连城伸过手,离他的脸却来越近,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帽子上一重又一轻,连城手指拈了一朵花,放在他面前,笑意吟吟:“这么好吃,可不能浪费。”
“我能试试吗?”
“啊?试试什么?”
连城指了指竹竿,跃跃欲试。
“嗷!”温晏青连忙站起身来,把竹竿递到他手里,“你小心一点。”
连城手持竹竿,认真地看向一树花海,阳光斑驳,他脸上有光影。
温晏青看的着迷。
作者有话要说: 槐花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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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转折的点
连城有些不得要领,他用镰刀挂住枝桠,却割不下来。
温晏青踮起脚,用手扶住竹竿,“你先别动,这样转两圈,再往下拽。”
说着,他配合着连城的动作转动竹竿,把枝桠固定在镰刀下,用力一拽,一根挂有花串的树枝被拧了下来。
“这样啊。”连城低头夸他,“真的弄下来了,我再试试吧。”
温晏青乖乖点头,退到一边,手背上还有刚才不小心被触碰到的残温。
连城挺直着脊背站在那里,长袍随着他的动作,紧贴在他宽阔的后背,又显露出翩然欲飞的蝴蝶骨。
他太瘦了,眼下的青黑分外明显,眼睛里还有些红血丝。
像个得到新玩具一样,连城拿着镰刀摆弄个不停,割了满满一筐槐花,直到装不下了,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这些够了吗?”
温晏青一直在笑,“够了,够很多人吃了。”
刘诗如找过来,“连哥,吃饭啦!”
连城看了看她手里的轻食餐,突然问道:“我可以尝尝槐花的其他吃法吗?”
这句话是对温晏青说的。他低着头,为即将到来的分别不舍,却又在听到这句话,骤然开心,急忙应了下来:“当然可以了!”
刘诗如也留了下来。
满满一筐槐花看着很多,提到手里却很轻,连城按照温晏青的要求把花提到院子里。
进了院子,右侧有一口井,旁边就是猪圈,里面还养着几头小猪。
温晏青接了一木盆的水,把槐花倒进去,坐在矮凳子上挑拣里面的树枝和叶子。
刘诗如蹲下来帮他。
连城站在猪圈门口,俯身看着里面睡成一团晒太阳的粉色小猪,满是稀奇。
“你还会养猪?”这人怎么什么都会。
温晏青笑成了一朵花,“这是我七爷爷养的,他串门了,估计一会才回来。”
“那你会养猪吗?”连城捡起一根树枝,伸长胳膊去逗小猪。
“会啊,我小时候家里养了很多猪,每天四点多就要起床拔猪草,煮猪食……”温晏青说的兴起,却在撞见连城赞赏的眼神时,猛地一惊。
他讪讪道:“现在我不用做这些了。”
温晏青低着头不再说话,他把洗过的槐花攥去了挤水,连城也蹲下来帮他。
“生活总是越来越好的,不是吗?”连城鼓励他。
误会好像越来越深了,温晏青欲哭无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他本来每年都是要回老家的,七爷爷年岁越来越高,每年要体检两次。
这次回来正赶上槐花全开了,温晏青一时嘴馋,就想着弄点槐花吃。
虽然他原本就有多弄点然后找理由送剧组去,可谁会想到连城会走到这里呢。
还帮他摘了槐花,洗了槐花。
感觉自己脸上可能写了“贫穷”两个大字,真暴发户本人,温晏青在被误会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他干脆不说话,端着槐花去了厨房。
连城只觉得他经过时,吹动的气流中都带着让人舒心的清香。
温晏青在狭窄的厨房忙活,刘诗如和连城坐在院内的青石板上晒太阳。
陕地四月份的天实在是太好了,低矮的小院遮不住阳光,一抬头就是一望无际的蓝,清透动人。
不过一会,厨房里就传来诱人的香气,刘诗如吞咽了口唾沫,“连哥,怪不得你不想吃减肥餐了。”
她毫无兴趣地扒拉着清淡的椰菜,跟着连城拍戏几个月,她总算瘦了些,露出几分骨相。
“你的粉丝都好厉害啊。”她拄着脸,看向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觉得平淡又美好。
温晏青端着一盆蒸槐花出来,递给刘诗如,“端回去给剧组也尝尝吧。”
刘诗如接了过来,连忙道谢:“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麻烦你了。”
然而连城却一点动弹的意思都没有,刘诗如端着盆,“连哥,你不一起回去吗?”
连城不理她,径直朝厨房走去,弯腰进了厨房,才闷闷地答道:“我晚点回去,你先回吧。”
刘诗如吐了吐舌头,端着盆离开了小院,临走时还贴心地带上了院门。
温晏青使了坏心眼,连城掀开锅盖,里面一小盘炒的金黄的鸡蛋槐花,一脸勘破真相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肯定留了好东西。”
谁让他翻遍厨房就发现两枚鸡蛋呢,温晏青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揉搓衣角,解释道:“这个更好吃。”
他刚才偏的心就这么明显吗?
连城笑得开心,他端着盘子,对温晏青眨眨眼,“你真聪明。”
明目张胆的偏心,对他来说就是偏爱。
两个人头对头,一人拿着一把小勺子,分着吃光了一小盘鸡蛋炒槐花。连城吃的多些,末了还一脸意犹未尽,“确实很好吃。”
说不上来怎么好吃,就是好吃。
他看向温晏青,像是背着家人偷吃零食,露出孩子气得意的笑。
吃过饭,连城有了些困意,温晏青数宝一样,跟他讲小时候吃过的山野美食,还兴起,带他爬木梯子,上了楼顶。
“看见了吗?这就是桑椹,再过几个月就会变成紫红色,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像是想到了那个味道,温晏青咽了咽口水,没忍住揪下来一个青色的果子,塞到嘴里。
然后被酸得皱紧五官。
连城又被他逗的哈哈大笑。
“你也尝尝?”
连城连忙摇头,“我可以再过几个月再来尝。”
温晏青眼睛湿漉漉的,像只小鹿,“好啊,到时候山里还有别的野果子。”
连城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水。他竟有些困了。
“你现在回去休息会吧,下午还有拍摄吗?”温晏青有些不舍,却又心疼连城犯困。
连城摇摇头,“不想回去,我可以在这里休息会儿吗?”
说着,他脱下身上的外袍,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把袍子叠一叠,迅速坐下去,躺在那里闭上眼睛试了试。
“好像还缺点什么。”他笑着,伸手拿下温晏青头顶上的帽子,“这个借我用一下。”
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生怕温晏青会拒绝一样。
连城几乎是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周围的鸡鸣犬吠飘忽远去,鼻尖的清香,温暖的让人昏昏欲睡。
温晏青小心翼翼地踩着木梯子下去,再回来时,手臂上搭着西装外套,小心地盖在连城腹部。
他用帽檐盖住了双眼,高挺的鼻梁撑起一小片空间。距离的太近了,温晏青屏住呼吸,甚至能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的眼睑。
“好梦。”温晏青无声道了句睡安。
连城是被一声喊叫吵醒的,他一动,帽子就掉了。
温晏青站在房顶上朝楼下,“嘘!”
一个胡子发白的老大爷在下面看不清,操着一口正宗的土话喊的震天响:“你说啥?”
温晏青急的跳脚,压低声音道:“别这么大声!”
二人一来一回,连城乐不可支,彻底清醒了。
下了楼,温晏青一脸哀怨,“七爷爷,你喊那么大声揍什么?”
老爷子也不答他话,指着连城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温晏青又红了脸,躲闪着眼神不敢看连城。
“他在说什么?”连城僵着笑脸地应对,凑过去问小影迷。
温晏青不敢告诉他,连忙岔开话题:“刚刚你的助理来找你,好像剧组要开工了,你要不回去看看?”
连城只好往剧组赶。
快到剧组时,他才想到,又忘了小影迷的名字了。
下次,如果还能再见的话,他绝对要先问这个。
休息了几个小时,连城的精神好了不少。
下午的戏都是一些细枝末节,拍的很快。
到了晚上,张树华拍拍他的肩膀,“拍完最后一场,我们也要换地方了。”
连城有些意外:“去哪?”他以为全部的戏份都要在这里拍摄。
“东三省。”
连城心中了然,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没办法问小影迷的名字了。
多少有些遗憾。
陕地的最后一场戏。
今晚的月光,比昨夜黯淡了些,空中淡淡云影飘过。
季明晟丢下藤木箱子,换成包袱,背在身后,紧紧跟在麻二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