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距离京城近十里路了,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大少爷,您在里面吗?"外面出来田扬风熟悉的浑厚中年男子的洪亮叫声。
"忠伯!"田扬风惊讶万分的从马车上跳下,不料牵引了身上、腿上的肌肉,踉跄一下,被做在身旁的贾亦帧顺势扶住。
"大哥,你...你怎麽了?"一个俊朗的少年冲上前,查看田扬风的腿伤。
"扬光,你怎麽也来了?"田扬风风尘仆仆的一直未露笑容的脸上这时才略有一丝笑意。
"大少爷,老爷让我带小少爷来接您的。"忠伯挂心田扬风的伤,长话短说,欲意让田扬风重上马车,自己备好的马是不适合他骑坐了。
"我爹如何知道我要回来?"难不成老爹还留意著他的一举一动?
"这......少爷接近京城百里,老爷即已知晓。少爷......您的伤......"
"已经没大碍了,年轻人吗,总少不了磕磕碰碰的。"一直安静的贾亦帧突然插嘴,像是暗示他们忘了还有他这个旁人在。
"大哥,我和忠伯已经等了好多个时辰了。你怎麽才到?"田扬光牵过自家的骏马,把缰绳放入田扬风手中。
"路上..."路上有姑娘老妇家的,总不能急急忙忙赶路啊。
孰料,田扬风这话还未说完,少女已经揭开了马车的窗布。"田扬风,他们是你的家人?"
"小姐,女孩子要乖乖坐在马车里,不能这麽没......"
"嬷嬷,您就别说了,要不是你这一路吵本宫,本宫早逃的远远的了。现在被你找回来,还不知道皇兄会不会让我嫁了那什麽鸡不生蛋、鸟不拉屎、龟不靠岸的某某国三猪头......"
"小姐!"老妇一把捂住少女喋喋不休的小嘴,立刻放下马车的窗布。
哦,原来这小少女就是当今皇上同父异母的妹妹--宁馨公主呀!看来是逃婚不幸又被找了回来。马车外的三人顿时了然的笑了笑。只有另一人...
"大哥,那个女孩不错..."田扬光瞪大了眼睛瞧著马车,完全没注意马车上人儿在抱怨什麽。
"扬光,你不是嫌等的太久了?我们这就回去。"田扬风抬起左腿,一脚踏上马镫子,孰料全身的重量突然压在一条腿上,禁不住的打滑,身体向前倾去。
"小心!"贾亦帧眼明手快,再次把田扬风拉入了自己怀中。
"大哥,我扶你上马。"不知道为什麽,田扬光就是看这个在大哥身边的人有古怪。侧目瞧了两眼这个瘦高却又挺拔的贾亦帧,却见他满脸堆满了笑容看著自己。
"大少爷,这位是..."忠伯一直在等待田扬风的介绍,可是田扬风一直闭口不提。瞧那人似乎和大少爷颇为亲近......
"贾亦帧大夫。"田扬风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在田扬光的搀扶下,跨坐在了马上。
"想必少爷一路过来是由贾大夫照顾,请随在下一同回府,等到了田府好好答谢大夫!"忠伯牵来自己的骏马,让贾亦帧上马。
贾亦帧没有做丝毫的推托,笑容满面的上了马。
田扬风把贾亦帧的笑容尽收眼底,他一言不发的拉小弟和他共乘一匹马,快马加鞭的向田府奔去。而另一辆被忽略的马车则向皇宫驶去。
仅一盏茶功夫,四人三马已经来到宰相府前。
"爹,大哥回来了!"田扬光噌的在马还没停稳前跳了下来。健步冲向大门边跑边喊,想把好消息传个老爹。
吱。田扬光刚提手拍门,门却被一把推开。
大门竟然没有上栓!田扬风轻皱起眉头。家丁们怎麽会这麽不小心,没有关好大门呢?带著疑问,田扬风踏入了家门。忠伯与贾亦帧也快步跟上。
"咦,人呢?"田扬光跟在大哥身旁,怕大哥腿伤未好,自己可以第一个扶住他,不需要那个怪大夫来。可是进门这麽久了......
平日里那些丫鬟家丁的,随便走在路上也能碰见几个,而现在...怎麽连一个都没遇到?田扬风转过了走廊来到书房,老爹竟然不在书房?!平日老爹在他回来後都会在书房等他......卧室!田扬风转头走向位於西边的卧房。
再次穿过曲曲折折的走廊,依旧见不到一个人影。这..."忠伯?"难道在他回来之前,家里把下人都辞退了?他转头看看也是一脸匪夷所思的忠伯。一阵不安立刻涌上心头。
"爹!"田扬风一把推开田敬业的卧室木门。奇怪了,怎麽连这里也空无一人。至少娘和几个丫鬟.....田扬风环视了一圈,突然发现老爹立在墙边的古董花瓶似乎被移动过了。
不好!有人发现了老爹的密室!田扬风立刻冲出卧房。他不能现在就冲进密室,这里还有扬光和贾亦帧在。小弟还小,这种复杂的事,他还不应该知道。而贾亦帧...他是个外人,又怎能让他知道自家的密室呢!
"大哥,家里的人怎麽都没有了?"田扬光不解为何在清晨鸡还未叫时出去接大哥那刻还又下人忙碌的宰相府,突然在午後回来会变的一片死寂?"难道大家都到後花园赏花了!"田扬光郁闷的埋怨一句。
"花园?"田扬风快步奔向府中唯一一个没去过的地方......
"啊..."一个惊呼,田扬风立刻惊觉事情不妙。
"扬光!"一把把还在惊叫中的小弟按在自己怀中,身体颤抖的与田扬光依偎在一起,闭紧双眼,似乎再也不敢睁开。
满花园...满花园竟然堆满了人--一动不动的人!如果...如果这些就是他千里迢迢马不停蹄赶回家看到的结果,那他宁可自己双目失明什麽也看不到,也不要看到满园的躺倒的尸体像是乱坟岗一样横尸遍野。
"老爷!"忠伯扎然呆滞。老爷竟然,竟然倒在了长亭里!
"爹..."点了田扬光的昏穴,田扬风这才能艰难的移动脚步。来到老爹身旁,老爹像睡熟了一样安静的躺著,不同的是他再也没有了呼吸声。
一直都沈默的贾亦帧走了过来,细细翻看著田敬业的眼皮与舌苔。田扬风知道,他在检查老爹的死因。
半晌过後,贾亦帧一眼不眨的盯紧了田扬风的双眼。"金丝梦!"细薄的嘴唇只吐出三个字来。
什麽!晴天霹雳!难道老天在故意给他开玩笑!今儿个清晨才刚确定有金丝梦...田扬风仔细打量著脸上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的贾亦帧。如果是他,他就不会故意在马车中提到金丝梦了。再说...这贾亦帧自从前天就跟在自己身旁,几乎寸步不离,又有何时间会来府中下毒呢?那......
这金丝梦..."只有阎王敌的传人和我有!"霎时,贾亦帧的话响彻田扬风的耳边。难道说...会是...他?!
"谁?是谁在假山後!"忠伯抽出腰间的短刀掷了出去。
当。短刀被假山後掷出的一颗石头打落。
缓缓的,假山後走出两个人来。
怎麽?竟然真的是...他--薛慕延!
田扬风不敢相信的看著假山後走出的那张让他即思念又愤恨的脸孔。薛慕延没有变,依旧满脸的嘲讽戏弄,偶尔在眼中再闪过几丝狡黠。不同的是--他的身边有了另一个人,那个碧眼的男人!
冷。心中除了冷再没有别的了。田扬风下意识的握住了老爹的手,只不过他的手不必那个已经没了呼吸的人的手暖多少。贾亦帧似乎注意到了田扬风的心寒。轻轻在他手上拍了拍。一心都挂在了是不是眼前这个他最不愿见到的人下毒几乎灭了他一门的那个人身上,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贾亦帧的安慰。
反而薛慕延看到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扬风,多日未见你似乎气色不怎麽好啊?"
"是你下的毒吗?"不愿知道答案,但他一定要问。
"你相信是我吗?"薛慕延偏过头,反问田扬风。
"是或不是?"田扬风深吸一口气,把薛慕延锁定在自己的眼中。如果他说是,那他会毫不留情的宰了他。他不会原谅任何伤害他家人的人,即使那个人比他自己还重要。
"不是。"薛慕延再次露齿一笑。他身边的碧眼之人已经把他护在了怀中。
闭上眼,他不想看到现在的一切。顿了顿,田扬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来此做何?"
"为了它!"薛慕延拎出一个小袋晃了晃。
"少林十八罗汉人偶像!"田扬风简直不敢相信。他不是那时已经放弃那些泥人了吗,他不是已经给了他吗?为什麽,为什麽他又再次欺骗了他!
"把东西放下!"看到大少爷呆滞不动,忠伯捡起田敬业尸身旁的一柄长剑。"那东西你拿不走。"
"是吗?"薛慕延灿烂一笑。眨眼间被碧眼男人揽腰带著飞身出了花园园门。
"少爷...他们..."
"忠伯,你何我都不是他的对手。"田扬风面无表情的拉住了欲追的忠伯。他怎麽斗的过他呀,呵。原来从第一次开始,就注定了他会是输的这一方--不论是感情,还是其他一切。
"先把爹安葬了吧。"悄然,泪水在田扬风转身抱老爹尸首时静静的滑了下来。
贾亦帧像安慰田扬风,却又不知如何说起。看来他这个外人还是先暂且离开吧。
转身出了田府,两个身影就飘落在了贾亦帧面前。
"我真不敢相信会在这里看见你。"手中还握著泥人像的薛慕延笑盈盈的看著一脸沈静的贾亦帧。
"彼此彼此。几年没见,你长大了。"贾亦帧扬起嘴角挂出笑容。
"薛神医,不--应该是贾大夫,这次您的目的达到了吗?"薛慕延把泥人揣入怀中,看似讨好的对贾亦帧一笑。
"快滚回你的尚书府吧,萧家大少爷!"贾亦帧假愠瞪著薛慕延。"你什麽时候找了个搭档?"
"各为各的目的罢了。"薛慕延冷眼的瞧了一眼碧眼男人。"你说是不是,昱鑫?"
"哼。"傅昱鑫冷哼一声。"各取所需!"
对呀,各取所需罢了,田扬风,希望你不要那麽认真,动了真心!薛慕延抬头瞥了一眼死寂无声的宰相府。可惜他日後少了个能让他起色心的男人啊。
无情的狡黠一笑,薛慕延与傅昱鑫消失在贾亦帧的眼前。而田扬风则抱著沈睡中的小弟,静静的守在老爹的灵堂前,一宿又一宿......
34
夜,冷冷清清。
田扬风无声的穿过曲折的走廊默默的来到了後花园--这个无形中被列为宰相府禁地的地方。一如既往,就像这6年来他从未间断过一样,安静的推开已经上了锁的园门,借著苍白的月光来到长亭前。
"爹,孩儿今天过生辰,萧家的人来了。"轻轻的抚上长亭中的石碑,田扬风放下了白天中所有的假装的坚强。也只有在这时,他才会毫无保留的坦白自己的脆弱。其实,他一直都没有忘记那个人。
"他还是隐居在西边的那片竹林..."整整3年了,他像是故意考验他的耐心,在他的眼皮下,却又从不主动靠近。而他..."孩儿真的猜不透他的目的。"有哪次他能猜到他的目的呢?呵,一次都没有!所以现在能陪他说话的 只是一个墓碑。
风,瑟瑟吹过。
田扬风丝毫不介意被吹乱的衣发,依旧靠在没有温度的墓碑上。"爹,他竟然是尚书府萧士晋的大公子,呵,他瞒了我很多。"苦笑在苍白的月光中显得那麽易碎。要不是他在守孝三年後被年轻的皇帝一句话御赐为宰相,他又有何能耐能查出那个人的底细呢。
对他的隐瞒,没有怨恨,只有心痛。原本以为在6年前那次最後的见面後,他永远都不会再感受到任何疼痛,可是就算是现在,当他回首起那一幕幕,心依旧像被再次刺入一刀一样,纠结著他所有的心痛。
"呵..."深吸一口气。田扬风将脸贴在冰冷的墓碑上。"一直说这些爹会难过吧。"淡然一笑,像是故意打起精神,但这份笑容确不免显得惨淡。"扬光他很好,爹不用担心,不像我......"对,不像他一样为了一个男人失去一切。
"爹,要是您在..."
"大少爷。"轻声的呼声打断了田扬风的自言自语。
"忠伯?"田扬风起身站好,把忠伯扶进长亭。
"就知道大少爷一定在这儿!"忠伯叹息了一声。也只有他真正的看到了田扬风的不安与脆弱。那个白天谈笑风生,周旋於朝廷之上当今最年轻的宰相,在午夜时分却又是如此的彷徨与孤寂啊。
"忠伯有事?"田扬风知道,这世界上除了田扬光是他唯一的至亲外,另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就是这个一直与他们田家共患难的忠伯了。
"少爷交代要查的金...毒药,没有任何丝绪。"忠伯无奈的摇摇头,已经查了三年了,无奈没有任何结果。到底是谁下的毒,此人又是如何有的金丝梦...他们都无法得知,唯一知道的是,那人必是朝廷之人,也定是为了朝廷之事而下此毒手。
田扬风淡淡的摇摇头。"没关系。"他知道,问题的关键都在一个人身上。但他还不知该如何面对他--面对他的人皮面具、面对他的狡黠笑容,面对他的--无情无义。时间再长,都无法修复他一夕之间失去所有亲人的悲痛。
"大少爷......"
"忠伯,夜深了,您先去休息吧。"田扬风把外衣披在了忠伯身上。忠伯明白,他想要一个人静静了。现在所有的重担都担在了田扬风的身上啊。
夜,依旧凉如水。
但这丝毫比不上田扬风的心。只要一想到那个人,他都无法不逼著让自己心冷下来。他怕,怕再见到他。他怕,怕自己真的没有忘记他。他更怕,怕自己再次陷入他虚假的感情之中。
但...越是害怕,越是容易......
"阁下莫非对田府的假山情有独锺?"只是一眨眼,田扬风已经换上了白日里那张万变不惊的脸。
"这麽多年没见,你依旧还是这麽警觉呀。"
轰一声,那个永远也无法忘怀的声音就这麽真真切切的传进了田扬风的耳朵里!
35
轰一声,那个永远也无法忘怀的声音就这麽真真切切的传进了田扬风的耳朵里!
是他!田扬风踉跄了一下,靠在了冰冷的墓碑上,提醒著他,他对他除了欺骗就什麽都不剩了。他不能呼吸急促、他不能心跳加快,他更不能放任自己的感情,让悲剧再度上演!
田扬风用力的抓紧老爹的墓碑,像是抓紧了自己内心最後的决心,他没有透露任何心情,甚至他还微笑的面对著薛慕延--那个把他心底的血抽干的男人。
"萧大少爷深夜造访寒舍,真是令蓬荜生辉呵!"田扬风冷冷的开口。
薛慕延无害的微笑看著故作镇静的田扬风,但他没有忽略他抓紧墓碑做浮萍的小动作。他没变!田扬风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他依旧还是那个心口不一故作坚强的田扬风啊。
"这些年来,你还好吗?"薛慕延不冷不热的口吻像利刀刺入田扬风心间。
明知故问!这些年来,他能过的好吗!田扬风冷嘲一哼。"拖萧大少爷的福,还没死。"
还没死?他这口气可不怎麽好。"还怨恨著我?"薛慕延笑著缓缓走近。
"怨恨?"他有恨过他吗?"哼,我为什麽要怨恨你?"是为了他冷漠的从他身边离开,还是为了老爹的死和他有关?不论哪一个,他都无法做到从心底真真的恨他。
"不怨恨我,你为何不来找我?"一步步,薛慕延的身影渐渐靠近。
"找你?"他希望他去找他?"为什麽要找你?"难道他想看他跪下求他,回到他身边?还是他认定了他已霸占了他全部的心?还是...他到底对他还有什麽企图!不能否认,一次深痛的教训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