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珩假期快到了,医院春节期间也是轮班。他意识到自己有点乐不思蜀,失去了危机意识。他捏了捏眉心,头因为喝酒变得昏昏沉沉,混沌的像一团浆糊。
不一会儿,江南从对面跑了进来,带着一身洗过澡的水汽,散发着沐浴露的香味,掀开被子,就钻了进来。
“你跑过来干嘛?阿姨会发现的!”
“不干别的,就抱抱你!你呆不几天了,我得多抱抱!”
王珩任他抱着,抱着抱着江南的腿脚开始不老实。最后两人还是控制住了,毕竟不是自己家,还有老人在。
第二天早上,唐文慧前天晚上喝了点酒,没睡好,起得早了些。昨天在外面吃了一晚上饭,想着两个孩子的外套被熏出了外面饭店的味道,需要洗一洗。都说无巧不成书,当唐文慧把江南的外套拿起来,好巧不巧的从里面掉出个钱包来。
钱包里竟然掉出个红色折纸折成的心形,纸上写满了字迹。唐文慧忍不住好奇地打开看了看。
“你赠我并蒂莲;
我赠你长丝藕;
你我心相依,
相伴至夕年。”
落款是江南和王珩名字,中间画着心形。
唐文慧越看越生气,整个人跟着颤抖起来,像晃动的钟摆,又像枯树上摇摇欲坠的落叶。她急忙扶着沙发坐了下来,冷静了一会儿。她早就发现两个孩子关系好,但是好到这种程度是她意料之外的,是她太粗心了,怪不得上次江南从BJ回来心情变好了。她天真地认为江南是从婚姻的阴霾中了出来,原来不是,而是有了情感的替代。
八点多的时候,江南和王珩都下了楼,洗漱完去餐厅吃早餐。
唐文慧坐在餐桌对面盯着他们二人观察半天,想从两个人的接触中发现蛛丝马迹。江南有着职业的警觉,发现被一直盯着,觉察出异常来,张嘴问道:“妈,怎么了?”
王珩也发现了,但是他觉得此时更不适合张口。
唐文慧语调冰冷,“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江南和王珩手上的筷子都停住了,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低下了头。
江南低声说:“没多久,刚在一起!”
他紧接着说:“妈,我们是真心的!我喜欢他好久了,真的!没有他,我活不了!我结婚你也看见了,生不如死,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而且你看看王珩多可怜,他在这世界上一人,就只有你和我。他娶谁我都不放心,谁能像你我这样疼他呢?万一找个凶恶的丈母娘,或者恶媳妇,怎么办?王珩这么好,我不放心,而且您也不能放心,是不是?”
江南说得可怜兮兮地,唐文慧都懵了,她还没说什么话呢。
王珩瞅了瞅江南,接着恳切地说:“阿姨!像江南说的,我们都是真心的,我也喜欢他好久了。十几年来从来没变过,但是我从没奢望过和他在一起,因为我知道您对我恩重如山。虽然我不是您儿子,但是您对我也和亲儿子差不多,所以我从来不敢逾越,也不敢痴心妄想。但是江南离婚那段时间过得特别不好,不忍心他过的那么伤心和痛苦。我们忍不住就在一起了。所以你不要怪江南,要怪就我好了 !”
唐文慧又生气又无奈,“你们知道以后要面对什么吗?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
江南擦了擦眼泪,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说:“我们异地,谁也不知道我们。大不了以后我就说媳妇BJ市,谁也不知道!”
王珩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嗯,我们换工作不太现实!即使到了一个城市也是聚少离多。”
唐文慧压了压脾气,“以后呢?老了怎么办?不要孩子了?”
江南看了眼王珩,“可以从盈盈姐那里过继一个,正好盈盈姐聪明,孩子肯定聪明!”
王珩瞥了他一眼,“两个也行,反正我能养的起,不过你好像够呛!”
江南眼泪一抹,手一拍桌子:“王珩,你敢瞧不起我!”
王珩眨了眨眼睛,无辜地说:“这不明摆着么!你的工资一个都够呛,这是事实。”
江南坐直了身子,大声说道:“妈!你先等会儿,我俩先打一架,他敢瞧不起我!他要对我始乱终弃!”
唐文慧被她俩吵得头脑嗡嗡响,好像成千上万个蜜蜂在脑子里盘旋。见他俩要开始动手赶紧拦住了。唐文慧感觉自己没等问出什么内容,两人就要翻脸打起来了,自己儿子还被嫌弃了。她现在心里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了,心里憋的火也没发出来。
两个孩子都是大人了,不是学生,学生能控制经济命脉,大不了往家一锁。大人就不一样了,两人能赚钱,哪个工作都离不开人,而且人命关天。自己一手关不住,也掌控不了。
她想了想最后说道:“这样吧!也不要说我不讲道理,人关不住,也锁不住,感情更是,何况你们都喜欢对方这么久了。给你们个期限吧!两年,如果两年之后你们还想在一起,我就不管了,随你们的意。这两年不能在一起,都收心好好工作。也不要说我狠心什么的,毕竟我现在还接受不了。”
说完唐文慧上了楼,扔下二人坐在餐厅里,二人白天谁也没出去,王珩开始整理起了行李箱,江南见状说:“不是还有两天假吗,你着急干什么?”
王珩面无表情,折着衣服,“我先收拾收拾!省得走的时候太乱了。”
下午两点多,要去江胜舟家吃晚饭。三人已穿好衣服,唐文慧让江南下楼先热车,江南悠哉地拿着钥匙下了楼。
王珩脸色如常地望着唐文慧,“阿姨,你有话和我说。”
唐文慧看着王珩,犹豫半天,还是狠心说出了口,“不是阿姨狠心。小珩,你也知道,阿姨就江南一个孩子,我不想他一辈子受人非议,他还有着大好前途!给你们两年也只是权宜之计。这条路走不通,看在阿姨对你有恩的份上,放了他吧!”
王珩眸光闪了闪,声色平静,“阿姨,我知道了!谢谢你!没让我那么难堪!”说罢给唐文慧鞠了一躬。
王珩接着微笑说道:“阿姨,那我就不去吃晚饭了。医院正好有手术,我先走了。”
唐文慧点了点头出了门。
江南在楼下等人,见唐文慧上了车。“妈,珩珩呢!”
“他先去买东西,让咱们先去!咱们先走吧!”
江南不疑有他,开车先去了大伯家。
王珩在楼上整理完东西,收拾得干净利索,最后查了一圈没有遗漏,拉着行李箱出了门。他回头望了小区一眼,最后头也不回的走进冷风里。
这是一场逃离,他嘴角扯了一个冷笑,一脚踏进积雪里,积雪还没有融化,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响声里带着嘲讽的尖叫,仿佛在告诉他:王珩,你看!这都是妄想!冷风也跟着凑着热闹,使劲往他的脖子里钻。脸上起了鸡皮疙瘩,他使劲缩了缩脖子,又伸手把羽绒服的拉链往上拽了拽。手指几乎被冷风吹得僵硬了,他停下脚步从兜里拿出手套带上。继续往前走,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毫不迟疑,直奔机场。
坐出租车的功夫,他查了查机票,最近的一班正好商务舱有座,便下了单,又退了原来订好的机票。
他说不出什么心情,太难过了,以至于哭不出来,甚至反而更冷静了。结果和他预想的没差多少。在阿姨眼里,江南的前途比感情重要。即使唐文慧对他再好,为了江南的前途也会毅然决然地把他舍弃,这是为人父母的本能。在两种选择之间,只能站在一侧。悲哀的是这一侧只有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他不想挽留,更不想江南左右为难,不如自己狠下心来,快刀斩断一切,这是最好最快的解决方法。他一向喜欢这样解决问题,节省时间,而且效率高,对他来说感情也一样。
家长都认为给孩子的是最好的,但对孩子来说很多时候反而是最无足轻重的。所站的立场不同,考虑的问题不同,大人的意愿和孩子的意愿不同。正因为有这么多不同,才有了冲突和偏见。
很多人从来没问过自己想要什么?追求什么?也不知道幸福是什么?然而当你认为找到的幸福时候,周围人很多人争先恐后地告诉你:这不是幸福,然后给了你一个他们认为正确的定义。
事实上,幸福无法决定你的幸福,也无法决定他人的幸福,幸福只能决定幸福本身。幸福是自我评断,不是律法,也不是约定俗成。
出租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机场,王珩付了钱。从后备箱里拿出行李箱,托着行李箱,大步走向机场大厅,丝毫没有停留。他用身份证换了机票,行李箱办了托运。在候机室等了半个多小时,两手空空地登上了飞机。
他回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再见H市,再见江南!”飞机起飞,他的手机开了飞行模式。他打开旅游杂志,放在小桌板上。飞机已飞了半个小时,杂志还停留在第一页。他回了回神,最后仍望着飞机窗外发呆。
H市的冬天,四点多窗外已漆黑一片,一颗星也没有,犹如他此时的心,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向下遥望,只能望见下面城市闪烁的灯光,眼睛想找个落脚点都这么难。飞机的轰鸣声,让他的耳朵有点疼。他干脆带上耳塞,听着里面的音乐。
音乐都那么应景:
“黄昏的地平线,划出一句离别,爱情进入永夜,……割断幸福喜悦,相爱已经幻灭。”
王珩听到最后冷笑一声,又逐渐收了嘴角,面容沉静如水。他的头部靠在椅背上,脸色和他的白色羽绒服一样,没有一点血色。仔细看的时候,还会发现有泪从他脸上滑落。他已分不清伤多少次,绝望多少次,他像拿剑的勇士,一个人一路披荆斩棘,奋战到最后,不过是水中月,梦中花。
江南到了江胜舟家,等了很久不见王珩回来,手机是关机状态。他去找唐文慧,唐文慧告诉他:王珩医院有急事,先回去了。
江南并不傻,毕竟在刑侦干好多年了,他一下就发现唐文慧撒了谎。他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对,拿着羽绒服就冲下了楼。唐文慧在门口叫了几声,江南充耳不闻,只见人疯了一样跑了出去。
江胜舟想和他一起出去,没等他反应过来,江南已经开车走了。
江南把车开得飞快,回到家。他打开门,直接跑上了二楼卧室,卧室里干干净净,王珩的东西全部收走了,一件未留。
一定是他妈妈对王珩说了什么,走得这么决绝,肯定说得不是什么好话!江南开车去了机场,去机场花了将近一个小时,他拿警官证跟查询台查了下人,发现人已经坐着飞机飞走了。
他浑身顿时没了力气,像水里的浮萍,晃晃悠悠的,眼前模糊一片,差点在查询台前晕倒,幸好被机场安保人员扶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车里,漫无目的的开,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开到哪里。天早已黑了,又飘起了雪花,他下了车,往路边看了看。只见H市第三中学几个红字立在大铁门上,他从兜里掏出一颗香烟,手抖了半天,火机才把香烟点着。倚靠在车头上,怔怔地望着中学的大门发呆。
这里是他们二人一起度过的地方,是一切的开始……
江南突然从家里跑出来,家里人都找疯了。江胜舟和江盈盈找了一圈没找到人。H市冬天温度零下二十几度,最近又降了温,已经临近零下三十度,在室外一晚上能冻死人不是夸张,是真能冻死。
唐文慧坐在沙发上哭了起来,江津梁和赵玟,还有杜渐微三人在周围安慰着。
江胜舟在外面开着车,一脸戾气,气的直拍方向盘。他打了值班支队的电话,开始调监控。一个小时后,在三中门口发现了江南的车。
江南坐在车里发起了高烧,已经晕过去了。江胜舟把人背上车,开着车去了医院,江盈盈开着江南的车在后面跟着。
到了医院,江胜舟直接挂了急诊。在医院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住进了病房,打上了吊针。
江盈盈给家里的人打了电话,说明情况。她和江胜舟坐在病床前,情绪低落。
江盈盈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义愤填膺,“胜舟,大姑怎么能这样!不同意,也不能直接赶人走吧!这么着急走了,出了事怎么办!又下着雪,路又那么滑,飞机能飞还好说,不飞,让人家在机场呆一晚上嘛!”
江胜舟眼睛茫然,“我是眼看着他们两个走到一起的,要说心疼,我才是!他们彼此把对方放在心里十几年,在一起高兴得像个孩子,看着他们手牵手、拥抱,看着他们送对方喜欢的东西。看他们相爱,我羡慕的不得了,如果有个人这么爱我,我就是死也跟着他。管他什么性别呢!姐!你说人活一世,没作奸犯科,只是爱一个人,也算错吗?我们什么时候能跟着自己的心走?”
江盈盈低头啜泣着,一手擦着眼泪,一手拉住江胜舟的胳膊,“胜舟你别说了,我受不了!”
江南还没有醒,高烧也没有退。唐文慧和江津梁夫妇一起来得时候,就看见床前两人都在低头哭着。
唐文慧心乱如麻,更是担心孩子出了什么意外,她讷讷地张嘴问道:“江南怎么样了?”
江胜舟赶紧擦了擦眼睛,站起来说:“医生说重感冒,肺炎发了高烧。现在晕着,还没醒!”
几位家长找了位置坐下,谁都没有说话。江盈盈和江胜舟红着眼眶,这种状况,似乎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唐文慧最后跟大家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守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