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胜舟说:“大姑,我留下吧!妈,你们先回去吧!”
赵玟安慰了下唐文慧,最后和江津梁一起出了病房门,江盈盈也跟着先回去了。
江南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早晨。北方冬天天亮的晚,六点多还带着黑,天边还没有泛起鱼肚白。
江胜舟睡觉眠浅,床上人动了,便醒了过来。他急忙过去倒了杯水,端了过去。
江南眼里透着迷茫,眼神并没有聚焦,视线在病房里逡巡一圈,最后定格在江胜舟身上。
“哥……”
“来,先喝点水。”江胜舟扶起江南。
江南卧起身来,喝了一口,抿了抿嘴唇。
恰巧床边柜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江胜舟把手机递给江南。江南点开,屏幕里只有四个字:珍重,勿念。
江胜舟凑过去,“怎么了?”
他把手机递给江胜舟,江胜舟望了一眼。
“哥,你过来!”江胜舟凑到跟前。
江南小声说道:“先帮我把王珩盯住了,我担心他会跑美国去!”
江胜舟在床边坐下,两手交叉,“决定不放弃是吗?”
江南嗓子已经烧哑了,声音沙沙的,“我承诺过他不离不弃的,而且我爱他!”
唐文慧进屋时,便听见了这句话,内心震动,但没有作声。现在,她和儿子的见面都显得尴尬,谁也没开口和对方说话,谁也不想做那个先服输的人。
江南在医院躺了一周,出院后便上了班。工作疯了一般,能外出,能远走的,只要是外勤全都不挑,哪怕是危险性高的,也都主动请缨。有一次外省抓逃犯,还带了点伤回来,唐文慧在家胆战心惊、心急如焚。
中间江南也给王珩打了几次电话,能接通却没有人接,仿佛人消失了一般。由于工作忙,他还没抽出时间飞到BJ市。即使去了,王珩也会想各种方法让他见不到人。只有他才明白王珩有多么狠心。
已晚上九点钟,江南还在队里加班,在队里他有工作可以分神,时间才能跑得快一些。家里他一分钟都忍受不了,思念像琴弦一样拉扯着他的心;又像海边的巨浪,把他淹没其中,使他透不过气来。
只要出了这间办公室,天上的月华,地上的白雪,路边光秃秃的树木,参差不齐的高楼,每一样都能让他想到“思念”两个字。
这个城市里,有他们一起走过的大街小巷,一起生活过得点点滴滴。这些都成了他们彼此生命中不可磨灭的印记,烙在他的心口上。随着时间推移,愈来愈深刻,愈来愈清晰,更像陈年的酒开始散发出醉人的醇香。
第22章 相望
王珩回来后便投入了工作,手术排得满满的,和韩辰成了最佳手术搭档。他已成功发了一篇Na上的论文,年底晋职不成问题。情场失意,职场得意。总得来说因为失恋,工作上反而进步了很多。
他的情绪隐藏极好,以至于韩辰也没发现他的异常。
晚上九点多,他才下手术台,回了办公室。在手术室里站了一整天,让他身心疲惫。他瘫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盯着天花板发呆。他默然地坐了一会儿,“算了,回家练字吧!”
他走出医院大楼,望了望天空。B市雾霾严重,天幕中星光寥落,凄冷的风把路边树上的枯叶吹得簌簌作响。寒冷寂静的冬日里,黑夜想拥抱银河,但他抱紧的是绵密的忧愁,星辰成了黑夜的梦想。
王珩到家给自己煮了碗面,吃完便钻进了书房。中间韩辰还打了电话过来,问他在做什么?
“写字。”
“我能看看吗?”
“可以。”于是两人开了视频,韩辰在另一头也未出声,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只见他净手焚香,摊纸、倒墨、蘸笔等动作一气呵成。练字讲究清心静气,当然很多时候王珩也用这种方式规避现实。
对于生活,除了坦然面对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早已习惯,习惯了想要的东西去努力争取,得不到就放弃。因为他明白有些感情只能放在心里,即使有再多的想念,也只能望而却步。
不能管住心,但要管住手,管住脚,管住行为---这是成熟,是理性。
他写的忘我,早已忘记开视频的事,韩辰在对面也未提醒他。三个小时后,当他再看手机的时候,手机已经没电黑了屏。此时,困意业已席卷而来,最终他直接洗漱睡觉去了。
转眼间到了五月,H市的丁香花开得正旺,满街弥漫着丁香花的香味。五月的风都是温顺的,从丁香花林吹来,带着丁香花的幽香,摩挲着人们的脸,抚摸着人们的腰身。天空都是明净的,没有了冬天的雾霾,伴随着柳树的绿,刺梅的粉红,这秀美风景展露在眼前,供人们闲暇观赏。
江南没有这个心情观赏,他的脸已经阴沉了几个月,像暴雷来临前的阴天。下班,他开着车接上江胜舟,直接到大伯家吃晚饭。吃完晚饭,他也没有着急回家,和江胜舟陪着江津梁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
江津梁从吃饭到晚上都紧盯着手机不放,旁边江胜舟看不下去了,“爸,你看什么呢?看这么认真?”
“我看书法群呢!这里经常卖书画作品。我关注关注!你看看!又发上来一幅!别打扰我,我点开看看!”
江津梁头都快扎进手机里了,江胜舟忍不住上前,“爸,你这什么眼神?有必要那么近吗?给我看看!”
“儿子!你看看,这是王珩写的吧?落款“玄度”,但是字的风格有些变化。你看看!二十万起!”
正在旁边喝茶的江南赶紧凑过来,“大伯,让我看看!”
他接过手机,点开图片,手又在图片上按了按,图片扩大。江南看见标题“长恨歌”三个字感觉头“嗡”的一声,他又看了看落款,没错是王珩。江胜舟看江南神情不对,马上把手机抢了过去。不看还好,看了,他觉得他的心也跟着扎得疼,不要提江南了。
江南在沙发上坐立不安,浑身颓唐使不出劲来,好比杨花在春风里飘荡,身轻无力,怎么飞也飞不动,飞不远。
他眸光幽暗,声音低沉沙哑,“哥!我觉得我快坚持不住了!”说罢便坐在沙发上低声啜泣。
江津梁在旁边听了,吓了一跳,“江南你可不要说傻话!”
江胜舟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头对江津梁说,“爸,怎么办?你能不能劝劝大姑。”
江津梁摇了摇头,“你大姑,人执拗的很!你以为我没劝吗!盈盈一顿跟我哭,我早劝过了,没用!”
晚上,江南没有回自己家,郁郁寡欢地在江胜舟家住下了。
第二日,江南和江胜舟早早起了床,吃完早餐又迅速回了队里。市里举行“扫黑除恶”专项活动,全靠这些公安干警冲锋在前,每天加班加点,两人每天恨不得一人当三个人用。
这几日,江南忙得昏天暗地,有了警方悬赏,破案率大幅度提高,打掉了好几个“涉黑涉恶”团伙。李晓梅在办公室里写案卷文书写得眼圈发黑。江南则带着一帮干警不是忙着出警就是审讯,审讯室都成了稀缺资源。大队小楼里到了晚上更是灯火通明。
江南从审讯室里出来,走到院子里,从兜里摸出一颗烟,勾头点了烟,眯缝着眼睛抬头望了望天,吐出一个烟圈,袅袅的烟雾最后又消散在春末的夜空里。他烟瘾并不大,以前甚至不怎么抽。自从王珩离开,反而重新捡起来,仿佛抽颗烟,就能减少思念。
他斜靠在院里的柳树下,办公室透出来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的瘦弱细长。夜晚无风,柳树的枝条也没精打采的低垂着。
月俯视整个低空,撒着凄冷的清辉,用银色手指为整个世界披上冷色。他痴望着月华,想从那皎洁的光辉里,找到思念的痕迹。
悲哀和思念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在他心里早已生成汹涌的波潮。他伸手在眼前垂下的柳枝上拽了一片柳叶,放在唇上试了试,背靠树干,吹了起来。
“我着了魔的在人海徘徊,一寸相思一寸发白,相思成灾…”
江南自己也不知道吹了多久,等他抬起头的时候,马海波和李晓梅等人都站在办公室的大门口听得入迷。
江南直起身来,面无表情地问:“都聚在门口干什么呢?
秦岭厚着脸皮说:“老大你不知道,刚才审讯的小青年开始死活不肯招,你这曲子一吹,立马招供了!”
李晓梅拿手指捅了捅秦岭,悄声说道:“你没看见老大心情不好吗?”
周冲挤在门后面,伸脖子对左右小声说:“是啊!都相思成灾了?老大最近多憔悴啊!”
“老大,我们就是有些担心,所以出来看看。”马海波说。
江南不置可否,他摆了摆手,“没事,都快点忙完,回去吧!也不早了!”
他感觉自己浑身无力,还带着少许心慌,胃里说不上来的恶心,干脆交待完回家了。
王珩是夜班,晚上新收了两个病人,忙手术,写病历,此时才消停半刻。他坐在办公室里,翻着手机里的微信朋友圈,江南的朋友圈很少更新,最近的一个还是“扫黑除恶”的网页宣传转发。
他想象自己还没有离开,他们还在一起,想象在西安的日子,想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自顾自的想着,偶尔走廊里传来护士疾走的脚步声,晚间陪护家属的说话声,这些都充耳不闻,任凭回忆的片段自由地在脑里驰骋。
他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睡梦里,他觉得自己空荡荡的、轻飘飘的。阔别已久的故乡又浮现在眼前,他又见到了爸爸和妈妈,父亲的儒雅,妈妈的温柔美丽都清晰的印在他的心间。
又仿佛看见江南向他跑来,在禾山的小径上,捡起一片片枫叶最后都塞到他的手心里……
转瞬间,他又往前走,走进了丛林,丛林里都是迷雾,他踩在枯枝败叶上,脚陷得很深,腐烂的碎叶和泥土盖住了他的脚面,他使劲挥着手,挥了一下又一下,也没把雾驱赶走,直到最后办公桌上的病历被他都扫到了地上,才猝然惊醒。惊起了一身冷汗的他急忙抽了张纸巾擦了擦额头,整理两下头发。片刻,他又恢复了昔日如常的样子。
江南回家之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朦胧之中,他来到了禾山枫叶林,片片枫叶红的似火,伴随着秋叶纷飞。王珩站在那铺满枫叶的小径中间,微笑着向他招手。
他想仔细睁开眼,看一眼王珩。然而当他再仔细看的时候,那枫叶却变得像血一样鲜红,他捡起一片枫叶,手上却沾满了满目的红。再抬眼望去,王珩脚下的枫叶不知何时起了变化,每一片枫叶都像中了魔法,变成一块块血迹,最后这些血迹逐渐延伸并扩大,连接在一起,汇成一片血海。
王珩站在无边的血海里,身上的白色大褂已满是血迹,像喷洒上了红色的油漆,红白对比显得极其刺眼。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眸子变得黯淡无光,眼里透着迷茫,他缓缓地伸出血迹斑斑的手,声音虚弱无力,“江南……江南… 你来了…”
江南被这恐怖的梦惊醒了,外面的天空已经亮了,天边泛起鱼肚白,太阳即将降临它的黄金宝座,黑暗被这刺眼的霞光驱散了。
江南站在卫生间里洗了把脸,木然地刷着牙。收拾完,最后也没吃早餐,直接去了队里。办公室里,马海波给大家带了早餐,他跟着吃了一个包子,一杯豆浆。他头脑昏沉,心脏莫名的加速跳动,像要从胸口里蹦出来,这让他有着说不出来的难受和恐惧。
他心慌极了,感觉自己得了心脏病,内心充满了惶遽。他钻进办公室里,靠在椅子上眯了会儿。
迷蒙中,他在孤寂的荒野上游荡,山都是岩浆般的颜色,他的面前是深不见底的山谷。
“江南……江南… 我要走了…” 他听见王珩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叫着他的名字。但声音离他那么遥远,呼呼地罡风让他的呼喊声马上飘散了。他慌不择路地在荒野里跑了一圈,没有找寻到人。他边跑边大声喊道:“你不能走!你在哪儿?你等等我,不要走!” 他发疯一般地跑了起来,只觉脚下一空,人便醒了过来。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大口喘着粗气,像跑了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浑身无力,四肢发抖。他拿起办公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才缓过劲来。
他匆忙拿起手机给江胜舟打了电话,“哥,我去趟北京。马上就走,我妈你帮我照顾一下!”
“怎么了?”
“我梦见王珩浑身是血,而且我心慌的厉害,肯定出事了!我必须去看看!”
“你去吧!这边我盯着!”
江南安排了下队里的工作,副队长马海波负责这几天的工作事宜。他匆匆出了办公室的大门,朝机场奔去。
一点多他就到了医院,一楼的警察还没有撤,地面一片狼藉,血迹斑斑,清洁工人正在擦洗。他匆忙之中抓了一名警察,问:人送哪里去了?警察被他这突然一抓,愣了一下,回了一句,“急诊室。”
他疾奔向急诊室。急诊室外,韩辰站在门外,目光冷峻,脸色苍白阴沉,像即将发怒的雪狼。
起初他还存着可能不是王珩的侥幸,但是韩辰的脸色,让他彻底绝望了。
在见到韩辰那一刻起,他便知道天已经塌了。
他浑身冰冷,眼泪不控制的往外肆意流淌,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不成句子,嘴唇哆嗦着,“韩……韩辰,是他吗?是……是王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