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大叔喜欢拉着兰珩聊天,平时他不会与工友说的,他都会与兰珩说:“我家女儿要是能像你这么出息就好了。”
兰珩说:“会比我更好的。”
大叔喜上眉梢,继而又无奈笑笑:“她什么德行我清楚,我不指望她出人头地,也不奢求她大富大贵。只要她嫁一个好人家,遇到一个好老公,以后过得舒心就好。”
兰珩没有说话。
大叔的眼神悠远而又期待,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再生个一儿半女,人生也算圆满了。”
半晌,兰珩说:“会的。”
大叔就喜欢兰珩这一点,如若他与工友这么说,工友多数会起哄,或许也有嘲笑的、攀比的。可和兰珩讲述自己的心事,他绝不会抱有歧视。
“傻大个,你们还愣在这儿干嘛呢?外头来了个超级大美女,我的天,那模样那身段赛过明星了哩!”
“会不会是工头包的三儿?她手里还牵着一条大狗!”
“管她是谁,赶紧去瞧瞧,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大叔脑袋被撞了撞,来不及骂,工友如一阵风蹿了出去。
一群大男人火急火燎的,生怕瞧不见这来之不易的美女。
大叔:“你不去看?说不定能相中你。”
兰珩:“不去。”
一群工友围聚了上去,可也只敢在一个安全距离观看。
只见眼前的女人身材窈窕,穿着贴身浅灰连衣裙。面相平淡,毫无表情,如同一个洋娃娃。
而她的身边,还有一对中年男女。
这对男女忧心忡忡,眼神飞快梭巡游走,仿佛在寻找自己丢失的心爱之物。可反复看了数次,都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陆思雨焦急道:“你弟弟兰珩在哪儿呢?他怎么会在这里,我让你带我去找兰珩,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兰珏牵着遛狗绳,淡道:“看那边。”
兰纪和陆思雨同时将视线忘了过去,他们心心念念的儿子,正低头侧面倾听着旁人所说。而兰珩身上的衣服已经有了破损,肌肤被烈日晒得发红,面颊上,更是有一道清晰的五指痕!
兰纪怒:“这里的工头还动手打人?!”
兰珏道:“不是这里的工头打的。”
“那是谁打的?”陆思雨的娇目满是怒色。
相比较之下,兰珏就显得格外平静:“不知道,也许是他半夜起床,心里不舒坦,自己给了自己一巴掌。”
“……”陆思雨皱着眉,盯着自己的大女儿片刻,“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太尖酸刻薄了。还有,你这条狗,太丑了,看着也凶。一点都不温柔,女孩子家家的,还是养一些小型犬比较可爱。就比如我养的那只小京巴。”
兰珏:“嗯。”
“我大老远从京城跑来银州市,你就这么冷漠?家人之间应该满是关爱,你瞧瞧我见你到现在,你喊过我一声妈吗?”陆思雨不满。
“妈,家人之间,也需要真诚对待,”兰珏缓缓道,“你当初吞维生素假装自杀的事,兰珩这个呆瓜早就知道了。也就你以为,自己演技好可以瞒天过海。说实话,真的蹩脚得很,幸好你没有进娱乐圈的想法。”
陆思雨:“!小珩他知道了?!”
方才的心疼怜惜骤然转为心虚忐忑,陆思雨的胆子较小,真让她自杀,她是万万不敢的。可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也不能接受兰珩将这么危险的运动作为职业。
他们又将视线望了过去,他们不敢相信,他们居然会在如此情景下看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
哪怕工地上的人那么多,许多人脸上都是脏兮兮的,根本看不清五官,可他们还是能一眼认出自己的儿子。
以往,他们都是在观众席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接受颁奖、授礼,不论何时,记忆中的兰珩总是光芒万丈、备受瞩目。
如此大的落差教他们难以接受。
他们不明白,自小懂事、从不让他们的操心,为什么会这般叛逆?而他们与孩子之间的关系,又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午休时间结束,许多工友陆陆续续开始干活。
兰珩也同样准备起身,陆思雨与兰纪看着眼前一幕,眼眶湿润、心潮澎湃。
陆思雨:“不行,我要让小珩回家,他……他为什么要这样?他以为这是在折磨自己吗?不,他是在折磨我们呀!”
兰珏异常冷静:“您知道就好。”
骤然,陆思雨恍然大悟。
兰珩为什么专门挑这些力气活来做?因为这些工作在他们看来,是不体面的,甚至在许多人眼里都是如此。
就算兰珩不擅长与人沟通,以他的外形,完全可以寻找充当花瓶的工作。再不济,发传单也好过如此。
兰珩深知自己的父母对他的高期望,他像是一件最完美的作品,优秀到无可挑剔。
他有一种近乎畸形的心理,好像将自己毁了,就能让对方感到同等的痛楚。
对兰纪和陆思雨而言,他们没办法接受自己的儿子在危险的赛道上驰骋,可他们更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跌落高处。
陆思雨好像突然明白了,可又极其不能明白。她无法理解,只是让兰珩不要做一件事而已,对方为何如此抵触?明明她是为了兰珩好。
她是兰珩的母亲,她还能害他不成?
见兰珩开始工作,陆思雨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下。
她的儿子,从小接受精英教育,被灌输成绩就是一切的概念。强者是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娱乐的。
兰珩的世界里只有源源不断的学习,不论是学业上,又或是书法、马术等等……
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夸兰珩沉稳懂事,年纪轻轻,却能将如此项目学得精又快。再加上兰珩话少,极少与人进行沟通,所有人都认为其心气高傲。
但天才是被允许高傲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儿子越来越少开口,最后到达一种,一周都说不了一句话的地步。
起初陆思雨以为这是正常的,孩子嘛,有内向有外向。她的儿子只是内向了些、话少了些,这一切都是正常的。
直到兰珩的英语口语老师给她汇报。
兰珩的思维方式很快,可语言跟不上。换而言之,他的大脑如浩瀚星辰盛大,可他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
可以以书写形式,可以以绘画形式,唯独不能口述表达。
陆思雨这才发现事情的重要性,可医生却说,已经来不及了。
长时间不说话会对发音器官造成影响,会使口腔肌肉产生退化。当语言功能的使用低于某个使用频率阈值时,语言功能会逐渐衰退。
因此,长时间不与人交流,会使大脑的语言组织功能下降。想与人交流,哪怕脑中想得再丰富,到了口头都会语言匮乏。
并且,语言功能退化的治疗是比较困难的。
陆思雨流着泪摇头:“我要把小珩带回来……我要把小珩带回来!就算他要、他要比赛,我也认了。只要他别这么对自己啊!”
陆思雨在即将冲出去的瞬间,就被丈夫拦住了。兰珏则是牵着狗往旁一退,仿佛与这二人不是一路人。
兰纪带着怒火瞪了兰珏一眼,似是在责怪对方怎么不来帮忙。
兰珏扬了扬手中的遛狗绳,表示自己有心无力,腾不开手。
兰纪心疼自己的爱妻,也同样害怕刺激到儿子。如若他们在这个环境下再次碰面,也不知兰珩会如何想他们。
因此兰纪紧紧抱住自己的妻子,不让妻子贸然上前,同时脑中焦急地想着应对措施。
不等想出个所以然,如剑出刀鞘般冷厉的人影一闪而过。对方的脚步飞快,身形颀长,如一阵利风在眼前刮过。
等到再度定眼一瞧,这个干脆利落的小伙子,居然抓着自己的儿子,黑着脸往外大步流星走去!
二人来至不远处,自己的儿子异常乖顺地站在对方面前,对方的脸色阴霾密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兰珩债主。
兰珩想先等对方开口,可等了半天,自己先忍不住了。往前凑了凑,小心翼翼地张了张唇。
谁知对方的速度更快,他抬手制止,另一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看不清神情究竟如何,只是光凭这张半侧颜,就能想象他有多凶神恶煞。
陆思雨又道:“这人是谁?怎么这么没礼貌?小珩要和他说话,他怎么还这样子?”
兰纪心里也不舒坦,他们一大家子,谁不是把兰珩放心尖上疼的。从小到大,一句重话都没对兰珩说过。
这人又究竟谁谁,竟对他们儿子这般恶劣态度。
只是第一面,就已经定下了极差的印象。
简行的头有些疼,并不是普通的疼,而是胀痛伴随着刺痛,像是尖锐的针在胀满水的气球里不断弹跳,却又始终保持没有戳破气球的力度。
简行将不适强力压下,道:“你是不是迷上一个主播了?”
兰珩脸色一僵,没料到简行此行是这个目的。他敛眸,轻轻地“嗯”道。
脑壳好像更疼了,简行追问:“还为她花光了几乎所有存款?因为没钱了,还想办法去弄钱?”
这下兰珩都沉默了,他没办法撒谎,却又感到困惑:“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
简行气得想笑。
这种时候,兰珩想的不是迷途知返,不是浪子回头,而是问他“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疼痛好不容易稍有缓解,简行放下手,皱着眉头,尽量使用较为苛责严厉的语调。只可惜,在张口的一瞬间,失败。简行道,“你把手机给我。”
不明所以,但兰珩还是照做,乖乖交出了自己的手机。
简行倒是要看看,把学霸迷成这五迷三道的人,究竟有何魅力。
同时,简行又感到困惑。
按方诺哲所说,这个主播和他说一个平台的。但是兰珩刷了这么多礼物,他怎么会不知道?
毕竟礼物是面向整个平台的,就算不是同一时间段刷的,也总会有人乐此不彼地提起。
简行先说看了看账单,七位数,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了。
再打开直播平台,顺着打赏记录而去。
简行道:“你长得也不差,为什么要沉迷网络这些虚幻的?就算你给主播打赏再多钱,也不可能得到对方的心。追人是这么追的吗?你得用心,而不是无脑砸钱。”
简行说了一半,突然顿了顿,好像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见兰珩不住地看着自己,他又继续开口:“这钱也退不了,你自己愿打愿挨给人刷礼物,就别想着退钱。就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这么傻乎乎的了。”
好像他必须要保护兰珩不受伤害,因为兰珩缺根筋,傻乎乎。
兰珩:“我没想过退钱。”
兰珩认真地看着他:“我想给。”
简行的指尖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兰珩。
兰珩还沉迷打赏主播的事业无法自拔?
简行气笑了:“这主播就把你迷成这样?”
很多时候,简行确实不大明白兰珩的脑回路,很多简单的事,在兰珩眼里事很复杂的。可很多复杂的事,在兰珩心中似乎又很简单。
也许兰珩事觉得,这个主播的直播风格他喜欢,因为喜欢,所以无所谓花钱多少。因为本身也不差钱,再者,兰珩也不懂如何表达喜欢。
一旦对一个人产生怜惜的情感,这是很可怕的。简行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可他依旧不由自主地,将自己代入保护者的身份,而兰珩在他眼里就是弱者。
既然兰珩执迷不悟,简行也没什么好说的。一个愿打愿挨,既然听不进去劝,那就拉倒。
只是简行依旧要开开眼,到底是什么小妖精,能把兰珩迷成这样。
顺藤摸瓜找到了主播的直播间,简行在打开的一瞬间,第一反应是有些熟悉。
也许是身体不适导致眼睛昏花,简行闭上了眼,再次睁开。可所看到的画面依旧没有改变,他盯着直播间的标题许久,又不信邪地刷新,仿佛直播平台出现了bug。
兰珩见简行不断刷新的动作,有些黯然地垂下眉眼。简行又一向害怕兰珩出现这样的表情,每次看到这个委屈巴巴的神情,他都觉得自己像是欺负良家妇女的恶霸。
终于,简行确定平台没有出现bug,又确认过兰珩的账号后。简行彻底无话可说了。
简行斟酌片刻,略有尴尬开口:“……原来你迷上的主播,是这个人啊。”
搞了半天,兰珩迷上的主播,竟是他自己??
亏他骂了一路,烦了一路,结果这人就是自己?
但这也不对,兰珩又不知道这个主播是自己。他可不相信,经过自己的声卡调整之后,还有人能认出自己的本音。
就算他妈听了都认不出来。
兰珩的耳尖有些红,别扭地点了点头。
简行奇怪:“你脸红什么?”
兰珩不言语,只是将幽幽地视线望了过来。
简行不想暴露自己的直播马甲,也不想现实朋友知晓自己的网络身份。在他看来,现实世界与网络上独立的个体。
他并不想二者有所重合,这会让他感到不自在。
简行一开始,还好奇到底是什么主播,能把沉默寡言的兰珩迷得晕头转向。折腾半天,这人竟是他自己。
问题又出现了,简行不想收兰珩的钱。刷几百几千几万他都不会放在眼里,网络娱乐消遣嘛,正常。可七位数的打赏,可就太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