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哥,深呼吸,”白云间倒了一杯温水,拍拍黄河远的背,“不要急。”
白云间知道,黄河远的精神状态并不好。他时刻处于某种患得患失的惊恐里,连他出去买菜都会担心他被车撞,再也回不来了。黄振华突然出事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黄河远可以忍受众叛亲离的孤独,但是他无法?承受重要的人死去。
黄河远吨吨喝水,握着水杯勉强镇定下来,“他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是穆临星和我说的,他现在也不回消息了。”
黄河远端起杯子喝水,临到嘴边才发现杯子里已经没水了,他慢慢放下手,靠着墙壁撑住自己,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杯子发呆。
“我再给你倒一杯。”白云间伸手,“来,把杯子给我。”
黄河远捏着杯子不放手,也不说话。
白云间有些后悔告诉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我想去支援湖北。”
白云间:“……”
黄河远抬起脸,嘴唇发着抖,又说了一遍,“我想去湖北。”
“远哥,你冷静一点,不要意气用事。”白云间说,“来,你躺在床上?睡一觉,等?明天激素平衡了,你再做决定。”
黄河远觉得白云间说得很?有道理,躺上床,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权衡利弊。
他去湖北,没有任何的利益可言,相反,全是未知的危险。疫情有可能蔓延全国,躺在医院的黄振华怎么办?卧床七年,他的免疫力在新冠面前绝对不堪一击。医院可能停电,护工可能被隔离,任何一个小意外都可能要了黄振华的命。所?以,唯有黄振华在他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而且,万一他死了呢?黄振华好不容易有醒来的趋势,结果他一去不回,让黄振华怎么办?
还有白云间。难道他要把白云间一个人丢在上海,提心吊胆,孤身一人地等他回来吗?他保证过,绝对不会再放开他的手。
过了一会儿,黄河远想到了二中后山的明心湖。
每一次晚跑路过明心湖,他总是幻想着湖底封印着一个大魔王。有一天封印松动,他作为全市最?帅的高中生,被赋予了打败魔王的重任。他特别厉害,把魔王打得屁滚尿流那天,全世界的向日葵都开了。如果他的事迹要拍成电影,黄河远希望电影名是,向日葵少年の传说。说起来很好笑,每次晚跑想到这个,他不仅热血沸腾,还热泪盈眶。
毕竟黄振华没出事以前,他的梦想单一且坚定——当一个守护世界的英雄。后来逐渐明白,这个世界不需要英雄的时候,才是最好的。现在,他认识到了自己是个没用的凡人,大魔王不仅出现了,还绑架了他最?好的朋友。年少的热血所?剩无几,精神身体皆千疮百孔,他还有勇气再去打吗?
每隔几秒就会冒出新的想法,无数念头像电路网一样缠在一起,黄河远头疼欲裂地睡着了,半夜翻身忽听得嘎啦一声,猛地惊醒,坐起一看,手腕上?一圈银亮的手铐——他被铐在了床头上。
“你醒了。”白云间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手里没有手机,脸正对着他的方向,琉璃色的眼睛倒映着夜灯的橘光,眼睛亮得诡异。
黄河远摸不着头脑,动了动手腕,“你哪里来的手铐?”
“本来春节想和你玩强制爱,提前买的。”白云间说。
显然,这个氛围并不是玩情趣play的氛围,白云间这个做法?,更像是单纯把他锁在了床上?。黄河远知道白云间有时候冷漠得不正常,仿佛有点病娇,但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天,百感交集地问:“白云间,你怕我……再丢下你吗?”
“不。”白云间摇了摇头,“我只是认为,你去了也没什么用。”
黄河远顿时起了一点叛逆的念头,“有用,我为了照顾黄振华,还考了护士证。我可以去医院……”
黄河远突然语塞,他发现白云间状态不太对,他的眼睛更亮了,好像附上?了一层水膜,眼白布满血丝,嘴角抽动着,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可恶,白云间根本不是觉得他去了没用,而是怕他去了就回不来,不然把他铐床上?干什么。
“我不去了。”黄河远坐起来,伸出没被铐的的左手,“吓到你了吧。我不去了。在家呆着也是为国家做贡献。”
良久,白云间才伸出手,黄河远握住,他的手白得像玉,冷得像冰。
白云间以为黄河远醒来会和他大吵一架,没想到他如此轻易地妥协了,而且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握着他的手亲了亲,“我不会再让你为我痛苦了。来,睡觉吧。”
黄河远似乎是为了让他安心,没有说要解开手铐,白云间跪上?床,捧着黄河远的脸胡乱地亲。
黄河远拍着白云间的背,含糊安慰着,“我不去了,你别怕……”
一吻毕,两人热乎乎地互相贴着,白云间低喘着抵着他的肩膀,哑声道:“对不起。我很?自私。”
“如果是你要去,我也不想你去。”黄河远笑,“我也很?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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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海宇被卧室外汪汪的狗叫吵醒了。这是他居家隔离第二天,能再次睁眼让他对自己的免疫系统充满了感?激。
大冬天的,身上出的汗硬是湿透两层衣服,他撑着手坐起来,量了量体温:38.2摄氏度。
比之前好多了,只是依然晕得不分东西南北。
顾德在卧室外挠门,顾海宇出门给它倒了一点狗粮,顾德跳起来想舔他,顾海宇果断把狗头摁进狗粮里,“顾德,自己吃,乖。”
比起自己的命,顾海宇更担心顾德的命。家里狗粮没多少了,他要是死了,顾德也熬不过去。放出去当流浪狗也不行,它的毛上?可能沾了病毒,就算消了毒,现在人心惶惶,一出门说不定就会被人打死。
所?以不管怎么样,他得活下去。
在厨房煮面的功夫,顾海宇给断电许久的手机充上?电。
他失联两天,老妈肯定担心坏了,先给老妈打个电话。
刚开机,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电:小垃圾。
顾海宇微微一愣。高中毕业后,穆临星只在逢年过节和他联系,随便聊聊,或者寄点礼物。
今年过年前,他说,来武汉出差,顺便看顾德。顾海宇很?期待,特意去足浴城修了个脚。只是后来忙得天昏地暗,再也没收到穆临星的消息了。
武汉封城,穆临星不会被困在这里了吧?
顾海宇滑下接听键,还没说话,就听穆临星破口大骂,“你丫的顾海宇你还知道接电话,我他妈的还以为你已经没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居然在这种时候手机关机,老子?给你打了三百多个电话……”
穆临星中气十?足的祖安谩骂如此亲切,让顾海宇压抑的心情好上不少,贱兮兮地起了逗弄的心思。
“汪……嗷呜!汪!”
顾德震惊地抬起狗头,瞪着蹲在地上学狗叫的主人。狗无法?理解顾海宇,顾海宇却充分理解了如何当狗。
穆临星的骂声戛然而止,反而充满疑虑,“……顾德?”
顾海宇:“汪!”
“顾德,你怎么会接电话!顾海宇呢?”穆临星声音陡然提高,“他在哪里,你把手机叼给顾海宇!”“汪咛……”顾海宇学着狗嘤嘤了几声。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忽然把电话挂了。
“……”顾海宇缺德地笑了笑,不想再打回去了。
他不想听穆临星安慰他,他现在感情实在有点脆弱,和穆临星讲话可能会哭出来,那可太没面子了。
顾海宇扶着墙站起来,脚像踩在云里,头晕目眩地往厨房走。
砰!!!!
卧室传来一声清脆的巨响,随后是哗啦啦的声音,好像阳台玻璃被什么东西敲裂了。
顾德夹起尾巴,冲着卧室紧锁的门狂吠。
顾海宇迷茫地捂紧口罩,心想抢匪吗?倒霉催的,抢钱抢进他家不是找死么?
下一秒,卧室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得像宇航员一样臃肿,背后背着一个巨大的包,戴着摩托车安全帽的高大男人跨进了客厅。
男人戴着口罩,隔着安全帽的玻璃,只能看见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眸。
顾海宇握着手机瞪着这个疑似入室抢劫的男人。
男人看看顾海宇,在盯着他手中的手机看了几秒,拿起了自己的手机,快速按了几下。
顾海宇拿起手机一看,是一条短信。
来自小垃圾:混蛋,你还能再狗一点吗!!!
顾海宇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后退几步,直到退无可退,吓出一声汗,“穆临星,我确诊新冠了,快回去。”
安全帽加两层口罩,穆临星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懒得讲话,继续打字。
“我知道。既然进来了,就回不去了。”
顾海宇得知自己确诊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乖,还来得及。你现在出去,身上的衣物快速脱下来处理掉,然后去洗澡。自我隔离十四天……”
穆临星像没听见似的,把背后巨大的旅游包放到地上,舒展了一下筋骨,打字道:“我不走,我来照顾狗。”
“不需要你照顾。”顾海宇对着穆临星竖起中指,“穆临星,这个病会死人的。你马上滚,不然我揍你……”
“你再逼逼。”穆临星指了指安全帽,闷声说,“老子?就把安全帽和口罩都摘了。”
顾海宇:“……”
穆临星遥遥望了厨房一眼,看见了方便面的包装袋,再次庆幸自己冒险爬上来了。他就知道顾海宇家里什么都没,只有方便面。
“滚去床上?躺着。”穆临星从包里拿出一块肉,“我给你做点狗粮。”
“喂……你……”顾海宇梗塞良久,颤声道:“到底行不行……”
穆临星低头打字:“放心,你穆哥什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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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间一晚上?都很清醒,黄河远抱着他,睡得并不安稳。
和他睡一张床以来,黄河远虽然有点失眠,很?少做噩梦,只是最近又开始了。黄河远之前说,他现在是个冷血虚伪,只重视利益的商人,早已不是以前他喜欢的男同学了。然而,白云间宁愿他冷血,不然也不至于因为疫情,因为顾海宇噩梦连连。
他做决定从不后悔,唯有一件事。分开那七年,他没有拼尽全力找黄河远,而是因为某种可笑的自尊心,等?着黄河远来找他。
如果他早点找到他,一直陪在他身边,黄河远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臊眉耷眼,患得患失,浑身是伤,噩梦缠身。
他爱17岁时热烈灿烂的向日葵,也爱现在垂头丧气,有些褪色干巴的向日葵。只是,他想变成阳光,变成水,好好地等向日葵重新盛开那天,他不想当罩在向日葵脑袋上?的乌云。
黄河远和他不一样,他天生自私,对别人的事漠不关心,而黄河远总是希望世界能因为他变得更好。他不应该成为他的绊脚石,让他每天晚上?担心得睡不着。
快凌晨,黄河远忽然猛的抽了一下,大喘着气坐起,意识到他不是一个人,白云间还在睡,连忙憋住,轻缓地吐出胸口憋闷的郁气。
没想到他还是把白云间吵醒了,他坐起来,拿过床边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喂过去,“喝点水。”
“我把你吵醒了吗?”黄河远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下次你别理我,自己睡吧。”
“我没睡着。”白云间说。
黄河远拿起手表看了一眼,凌晨五点半,不由惊讶,“你一晚上?没睡?怎么回事,难道我打呼噜了?”
“没有。我想明白一件事。你的决定有理有据,去支援湖北吧,我和你一起去。你去医院当护工,我去工地搬砖头建医院。”
“……昨天不是说好了吗?”黄河远笑,“我不去了。”
黄河远的笑容安慰居多,笑得有点勉强。白云间低声问:“你刚才做了什么噩梦。”
“忘记了。”黄河远想了想,“乱哄哄的。”
“我听见你喊顾海宇的名字。”
黄河远:“……”
“你梦到了什么?”白云间张开手臂揽着黄河远肩膀,“告诉我。”
“……好像梦见以前和顾海宇坐公交车,”黄河远拧着眉头说,“他要借我作业抄。作为报答,他给我看了手相。”
“他盯着我手相看了许久,最?后一脸复杂地说,我有一条主角命。”
白云间:“……”
黄河远扯着嘴角笑了笑,“顾海宇去当医生还挺明智的,他算命哪里有前途,什么主角命,谁家主角跟我似的,那这动漫还有人看么。”
“有。”白云间笃定地说,“一定有很?多很?多人爱看。你是全世界的主角里最?好的。”
白云间看他可能有什么不得了的滤镜,黄河远不好意思了,打算尿遁,“我去上个厕所?,你赶紧睡觉,我早上就不叫你了。”
白云间看着黄河远踩着拖鞋进了厕所?,躺回床上?,侧脸贴着黄河远的枕头用力闻了闻。淡淡的奶味甜香,还残留着黄河远的体温。
白云间蹭了蹭闭上眼睛,忽听厕所?传来一声巨响,玻璃门哗啦一声拉开,黄河远捏着手机扑棱过来,满脸惊恐之色。
白云间惊坐起,黄河远难道在厕所?见鬼了?
“白,白云间……”
见面以来,白云间第一次见黄河远如此惊慌,连话都说不清楚。
“没事,别紧张。”白云间坐直了,声音里似乎有着让人冷静下来的奇异魔力,“厕所?里有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