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竹第二日一早起来给方眠测了下温度,已经降到了37度9,他们没有再到医院去,让医生在家里挂了输液瓶。
方眠看着输液管中的液体慢慢滴入血管,眼睛一眨不眨,林知竹以为滴速过快让他难受了,又喊医生调慢了些。
窗外秋雨连绵,白天房间的灯也发出温暖的光。林知竹就坐在床边,一开始会给他念一些社会新闻,过一会儿又转到娱乐版面。他一向觉得林知竹的声音是好听的,不疾不徐,缓缓道来。
而林知竹到底在念些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整整一天林知竹都没有离开他超过五分钟的时候,盛给他的粥都是温度刚好的。晚上林知竹揽着他坐在浴室里,洗过头发之后,拿过吹风机细致地帮他吹干。
他靠在林知竹身上,闻着脖颈间传来的沐浴露的淡淡香气,他喜欢这样被林知竹圈在怀里,在暗暗期望能够病得久一些。
人贯是会得寸进尺,可这场病不会永远随着他的心意来去。
第三天清晨,林知竹见他体温已经完全降了下来,终于松了一口气。严洛书期间打电话问过一次,在知道方眠病好之后便又催着林知竹把人送回来。
开机之后剧组每拖一天都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钱。
林知竹什么话也没说,往他的卡里划了账,把严洛书搞的无语至极:“哥,这肯定不单是钱的问题,这电影本来也有你一份,但我们赶时间赶进度啊,没他戏份都拍完了,你把人给我送回来,再拍个几天就能领走了,不放心什么呢?”
他话说到这份上,林知竹只能去问方眠的意思。
方眠听完林知竹的转述,手指在被子下攥紧了床单,面上却在安慰有些担心他的林知竹:“我已经好了,不用再休息了,拍戏完全没有问题的,剧本里也没有雨天的戏份,我不会再感冒的,剧组再拖下去不太好,下午我就回去工作。”
——不,他一点也不想回去。
每次拍戏都要一整天,他会回来的很晚,林知竹不会等他的,他回来就只能看到林知竹关上的房门。
但如果不回去,他天天赖在林知竹身边,林知竹很快也会厌烦的。
可林知竹还说过想跟他一起养猫,短时间里,至少半个月里林知竹应当是不会厌烦他的吧。
床单被他攥的发皱。
林知竹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头。
方眠病的突然,那天他没有就着药的事情追问到底,一是考虑到方眠还在病中,二是如果方眠不想对他坦诚,他也不忍心逼迫。
可这件事并不是能轻易放过去的。
他仔细询问过精神科专家,得到的方案都是需要找到方眠焦虑的源头,但这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事情。如果方眠真的是因为他在焦虑,那事情反倒简单得多,他不会再对方眠无故的冷落。
下午把方眠送回了剧组,之后的几天他没有再回过公司,把大部分事情全部都推给了下属,专心在郊区的房子里陪着方眠,方眠不在的时候他才会去处理公务。
方眠晚上回来时看到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神好像一下亮了起来。
他注意到之后,每天都会坐在那里等他。方眠很喜欢在晚饭后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看书,他就在书架里放了一些轻松简单的杂志。
早上的时候方眠还是会起来做饭,他也会跟进厨房里帮他洗菜切菜,不时聊几句剧组的近况。
方眠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纵容,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
最开始方眠将满天星摆在了林知竹卧室里,而后将自己的牙刷悄悄的跟他的挨在一起,最后故意地将自己的枕头放在了他的床上,试图观察他的反应。
林知竹从不点破,抱着隐秘的喜悦暗自默许着。
方眠就快要彻底结束拍摄了。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林知竹从助理手中接过白色的箱子,漂亮的狸花小猫从箱子中探出半个脑袋,林知竹摸了摸它的后颈,小猫先是低头嗅了嗅他的衣袖,然后便在阳光下细声地呼噜起来。
它还记得这个陪他玩过的人类。
林知竹打开门将它抱到地板上,它只静了一会儿,就开始在新的地盘上巡视,迅速找到了最佳的俯视位置——它跳到了林知竹的书架上,卧在了一本金色封皮的书上,懒懒地舔起了毛。
他没有为它准备猫窝和猫爬架之类的用具,这些他都准备和方眠一起出去挑选。
等方眠结束拍摄后他就带他回市里的房子,一直住在郊区生活上还是有很多不方便。他们一起住了这么久,方眠大概早就发现他和严洛书的关系是在骗他的,只是默契地再也不提。
旅游综艺那边也快重新启动了,等他们把那边也结束,如果方眠没有其他的工作要做,他还可以带着方眠去国外度假。要是方眠想继续上学的话,他也可以找几个家庭教师回来。
……
片场。
方眠接过陈星递来的矿泉水,和她一起坐在长椅上。刚刚他们结束了一幕拍摄,陈星拿出头绳给自己重新扎了下头发,周围的工作人员忙碌地搬动布景工具。
方眠趁着空翻出剧本来又记了一遍下一幕的台词,和陈星对了两句词,忽然听她扑哧一笑,他愣了愣。
陈星摆摆手:“不好意思走神了,你看后面。”
方眠转过头去,宁甜正和秦喻站在不远处,秦喻似乎在帮她整理发型,但整理完了之后比之前更糟糕了,宁甜一边笑一边喊来造型师重新把她打理。
陈星托腮看着他们:“他们感情看起来真好,而我连恋爱都没谈过。”
方眠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面色如常地附和道:“以后都会有的。”
陈星又歪头看向他:“咩咩,感觉你生病回来之后心情变好了,是有什么好事吗?”
她还记得那阵子拍摄的时候,每一幕结束之后,方眠的心情好像都会在一瞬间沉下来,独自坐在角落里发呆,还有几次她撞到方眠在偷看严洛书。
就在方眠生病的前一天,严洛书把方眠叫住聊了几句,她看到他失魂落魄地走出片场,出声想要喊住他,但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很喜欢方眠演戏时的灵气,以后还想和他一起搭戏。但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好到可以交心了,就算叫住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眠好起来之后,她终于能够迂回地关心一下了。
方眠被她叫的一愣:“咩咩?”
陈星:“眠眠叫快一点嘛,可爱的。”
方眠被她逗笑了,回道:“是发生好事了,但是不能告诉你。”
林知竹现在还是对他很好,和生病的时候一样好,他们还要一起养猫。再看到秦喻时他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慌乱,只要一想到林知竹,就能够慢慢地镇定。
他学会了对秦喻视而不见。
起初四周没人的时候,秦喻还会来逗他一下,现在也渐渐失去了兴趣。
但是这些都不能告诉陈星,陈星是个从小在娱乐圈一路顺风顺水的星二代,如果知道他的高兴就是因为能够被金主多包养一阵子,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他。
陈星也很好,他也想和陈星做朋友。
在休息室的时候,他拿过手机看到林知竹给他发了消息,傍晚拍摄完的时候会来片场接他一起去买东西,心情又好了几分。
和陈星回到场地,下一幕的布景已经准备完毕,这场是他和宁甜的对手戏。
在学校后面小树林里,他会用迷药将宁甜迷晕,再把她藏到草丛中,和一旁的卡车司机对话。等到司机把车开走,他转身离开,这一幕就算结束了。
然而当方眠按照台本接司机的问话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会有意外发生。
司机一把推开方眠,一直藏在口袋里的手亮出一把水果刀,狰狞地奔向草丛里的宁甜,在一片惊呼声中,宁甜立刻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堪堪躲过了向她刺来的刀子,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向人群处奔跑。
工作人员冲上前想要制服男人,可周围的群演中忽然又冲出了几人,他们拧开手中的饮料瓶,将里面的液体泼向四周,一时间人群躁动,大家向外慌乱奔逃,连保安都不敢轻易上前。
秦喻上前拉住宁甜躲向一边。
方眠被人群裹挟着走,到处都是尖叫。那个男人见到被秦喻护着的宁甜,神色愈发癫狂,拿着刀发狠地向秦喻捅去。
在一片混乱中,秦喻来不及躲闪,就在他准备硬接下这一刀时,一道人影扑在他的身前,血色弥漫。
第48章
林知竹接到电话时,有一瞬间眼前是黑色的。
心跳的剧烈。
开车到严洛书所说的医院,一路上不知闯过了多少红灯。白色的消毒水味道刺鼻,走廊上站着几个警察在做问询,严洛书一脸疲惫地配合他们,说到最后也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本来今天是杀青的日子,谁能想到片场会出这种事。
他还要先安抚好赶来的林知竹:“方眠没有大事,医生说那把刀很短,角度又很偏,避开了实质性脏器,看着吓人其实还好,他是有点晕血又受到惊吓……”
之前宁甜要结婚的消息就在微博上引起轩然大波,她的粉丝一直被叫做娱乐圈精神病患者,逮谁咬谁,其他家的粉丝都很少有敢拉踩宁甜的。
这其中……是真的有精神病的。
被抓起来的那几人全都是宁甜的狂热粉,有男有女,有两个是刚从精神病医院里跑出来的,还有严重的钟情妄想,认为宁甜是他们的女朋友,知道宁甜要结婚之后,认为宁甜是在背叛他们。
他们从一开始便报名了群演,一直在伺机观察宁甜的未婚夫到底是谁,在拍摄的最后一天安保往往会松懈一些,他们不止携带了刀子,还准备汽油、硫酸,只不过没来得及点燃就被制住了。
严洛书后怕的要死,眼下真正受伤的只有方眠一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再闹大些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他是真的得罪不起秦喻和宁甜。
想到这里,他对准备去病房的林知竹感叹道:“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一下方眠,如果不是他给秦喻挡了那一刀,现在我就……”
林知竹的脚步顿住了,他回头看着严洛书,眼眸黑的发沉:“你刚刚说,谁给谁挡了刀?”
“方眠给秦喻啊,好多人都看见了,当时……”
严洛书说到一半,终于反应过来什么,蓦的住了口,呆滞地看着林知竹:“不对啊,你俩不是在一起吗,他给秦喻挡刀干什么?”
病房里。
手臂上搭着西服的男人正凝视着病床上昏迷的青年。没有血色的右手搭在白色被单外面,瘦削、无力,近乎透明。
方眠沉睡时就像醒时一样乖,他的眼睫软软地垂在眼下,睁开时会先有些迷茫地眨一眨,如果碰上自己心情不错,方眠就会大胆地趴到他的身上,像猫一样,拿脑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他最喜欢方眠腰腿,在外面总是站的笔直,回家之后也可以折成各种他喜欢的样子。
方眠还很喜欢哭,磕着碰着了眼圈就会红。
他觉着好玩,有时会抱着哄一哄,方眠便觉得他喜欢看他流泪,每次惹他生气了都要呜呜咽咽地跟他卖可怜。
方眠被他送走的那天,眼泪掉的也很凶,好像觉得如果他能哭昏过去,自己就能心软把他留下一样。
他没有想过这么多年过去,长大的孩子还是没有放下他。
在看到方眠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呼吸凝滞,方眠眼睛半睁着,看到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他没有听清。
持刀的男人被保安们制住,救护车和警察很快赶到。
他连宁甜都没有再管,跟着救护车送方眠到医院,还好方眠只是暂时的昏迷,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昏睡里的方眠像是有点难受,右手下意识地向伤口抓去。
秦喻握住他的手,正帮他塞进被子里,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他回头,一个有些眼熟的黑发的年轻人站在门前冷冷地望着他,声色清冽:“秦先生,能麻烦您先把他的手放下吗?”
秦喻怔了一刻,想起来他是谁,林家的二少爷,他们曾见过几面的,是个他还算欣赏的后起之辈。
方眠现在跟的人大抵就是他吧。
想到此处,他松开了方眠的手,微笑地打量起林知竹:“你是方眠的朋友么?”
林知竹道:“这跟秦先生没有关系吧?您能出去么?”
秦喻微微摇头,像在可惜这个不懂礼数的后辈。
“方眠救了我,于情于理我都该在这里照顾他,你又凭什么让我出去呢?”
林知竹在病房里看到秦喻的那一刻,曾经噩梦里的男人在一瞬间便有了脸。
带走方眠的是秦喻,亲吻方眠的是秦喻……方眠喜欢的人,也是秦喻。
他们说,方眠扑过去为秦喻挡下了那一刀。
大脑有一段断续的空白,像信号不好的电视机,拒绝播放他的自作多情。
一颗心被浸在冰水里,钝痛被短暂隔绝,他站在这里看着秦喻,说出来的话仿佛全凭本能:“我是方眠的……男朋友,他不需要你照顾。”
他可以这样说吗?方眠有一秒钟同意过吗?
秦喻有些了然的看着他,确定道:“方眠的金主是你。”
林知竹重复道:“这跟秦先生没有关系,可以出去吗?”
秦喻无意在这里与他纠缠,给林知竹一会儿空间也没什么,毕竟现在养着方眠的不是他,点了下头,他便向病房外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