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茗钰只公布了总分前十名的学生名单,没有沈喆,他在十名开外。
罗茗钰的长篇大论告一段落,宣布开始大扫除。全班性的大扫除每月一次,今天又是节前,学校的要求非常严格,除了地面黑板这些常规的区域,窗户、桌椅都必须擦拭干净。罗老师安排下各小组的分工之后,单独叫了沈喆等几人重新布置教室后排的黑板报。
梁赫站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擦窗户,教室里嘈杂一片,偶尔安静的间隙,他听见旁边粉笔划擦黑板的声音。沈喆一笔一划地将文稿誊抄在黑板上,在黑板上写字不比纸上,要更吃力一些。罗茗钰让他去写不无道理,他的字是全班最漂亮的。
黑板报的主题依然与学习相关,梁赫看见左下角写好的部分是一句名言:“知识是引导人生到光明与真实境界的灯烛,愚暗是达到光明与真实境界的障碍,也就是人生发展的障碍。”(*)配合文字,一起负责板报的女生在旁边画了个燃着的烛台。
“嗨,你看什么呢?”闻昊拎着块抹布跑到梁赫擦了一半的窗户下面,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刚擦干净的黑板换上新的文字与图案,“做板报真爽,都不用打扫卫生。”
“要不你跟老罗自荐去呗。”梁赫说。
“她连你都看不上,还能看上我那字?画画更不行。”
“那你废话个屁。”
“我现在就后悔,没学个一技之长,”闻昊把抹布浸到盆里涮,“剩下的我擦吧,你去弄前面的。”
大扫除进行到快六点,班里的人陆续回家,只剩下黑板报因中途修改内容耽误了时间,仍没有完工。
梁赫最后擦了一遍自己的桌子,拎上书包就往前走。班级座位之间的廊道空间有限,一不小心,挂到了前面那排徐文珊的桌子,几根笔掉下来,散落在地上。梁赫回过头帮她捡,讪讪地道歉。
“没关系,我来吧。”徐文珊从他手上接过笔,慢吞吞地收拾,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打算。
“还不回去?”梁赫瞄了眼窗外,天都黑了。长假前的最后一天,住宿生也都要离校的。
她愣了一下,小声说道:“我等人。”
她没说等谁,但是现在还在班里没走的也就是做黑板报的四个人,梁赫想起之前面馆的偶遇,直觉判断她等的人是沈喆。
不过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他不再多嘴,独自走出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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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年开始,国庆和五一节变成了七天长假。
梁政国庆也忙,自然顾不上梁赫,电话里问他要不要约同学出去玩玩,梁赫说在家写作业。他不想凑热闹赶公休假出去玩,到处都是人,有什么好折腾的。不过三号那天,梁赫还是出了趟门,被他妈拉去参加婚礼。
许莉梅平时几乎想不起来看梁赫,这次婚礼的新娘是她单位的,单位里几个关系好的姐妹也会到场,撺掇着让她带孩子过来。
爸妈离婚前就是这样,许莉梅忙得很,有闲心带他出门的时候,往往不是去哪玩,而是去见人。似乎他不是许莉梅的孩子,而是许莉梅同事或朋友们的孩子。
当然,梁赫基本不是她带大的,对这个母亲也没多少情感上的依赖与期待,对她的顺从仅仅是不想惹争端。许莉梅是个嘴巴很厉害的人,如果和她辩论,梁赫知道自己绝无胜算。
许莉梅前一天嘱咐他换件精神点的衣服。梁赫对穿着不怎么在意,天天穿校服都无所谓,买衣服的时候一般就去美特斯邦威专卖店,挑几件颜色顺眼的回来,不是喜欢那个牌子,而是离家最近,买一次隔许久都不会再去。
当天上午,他打开自己的衣橱,在一排要么黑要么蓝的休闲衣中扯下一件,他不知道许莉梅眼中的“精神”是什么概念,但是婚礼穿黑色大概不太好,他选的是件深蓝色胸前有白色字母图案的连帽卫衣。
举办婚礼的地方是全市最大的酒店,一楼“牡丹厅”正前方横着用气球扎成的彩色拱门,多余的气球被服务生分给了到场的小孩子。
梁赫跟着许莉梅早早到那里,不出所料,迅速成为母亲同事朋友们的“围观”对象。
他像机器一样重复着“叔叔好”、“阿姨好”……那些人夸他嘴甜,梁赫心里好笑,嘴上甜不是最容易做到的事吗?只要做到这件事,便可以省去诸多麻烦,何乐不为。
许莉梅没问他最近的考试成绩,甚至没问他分班的事,梁赫也不清楚她了解多少,反正他不想主动汇报。
赶上大喜事,在场的人格外兴奋,仿佛结婚的是他们自己。开始敬酒以后,梁赫周围来来去去地没断过人,许莉梅不知道跑哪去了,旁边的座位空着。
梁赫拿出本语文书翻看。他没那么废寝忘食,但是坐着看书,周围的成年人就不好意思跟他唠家常了。
像模像样地翻了几页,他感觉身边的座位被人占了。
“挺用功啊。”
那声音在满大厅的喧嚷中微不足道,梁赫依然有所察觉,起初以为是哪个没眼力见的大人,抬起眼后便顿住了:“怎么是你?”
沈喆穿了件在学校没穿过的衣服,明黄色,跟交通灯一样晃眼。他的皮肤白净,搭配亮色看着很有活力。梁赫疑惑他到底有多少件衣服,从开学到现在,见过的两只手数不过来。
他对梁赫说:“我跟我爸参加他同事的婚礼。”
“你爸的同事是……新娘?”
“新郎。”
梁赫不清楚沈喆家里的情况,今天听对方一说才知道他爸爸是报社记者,新郎也确实是省报的。
“你什么时候看见我的?”沈喆不是他熟悉的朋友,但在这一屋子他完全没兴趣打交道的成年人中,就显得分外亲切了。
“一来就看见了,”沈喆用手指敲击桌面,“你人缘真不错。”
梁赫没说话,他才不想要那种“人缘”。
或许发觉自己说错话,沈喆的视线不自然地转向梁赫手中的课本:“背过了吗?”
语文课本前两个单元有大量诗文,基本都要求背诵,国庆过后进行检查。
“差不多了。”梁赫以余光瞥了眼铺着俗艳大红布的桌面,盘盘碟碟中的菜肴虽还剩下不少,却早没了精致的外形,一片杂乱狼藉。“哎,我现在背给你听吧?”
“你说什么?”沈喆没听明白,直到看见梁赫的右手手指在书页上弹了两下,“背课文?”
“嗯,早晚要背。”
罗茗钰无法一个人检查全班的背诵,早指定好了几个人协助验收,作为课代表的沈喆是其中之一。
沈喆环视热闹的酒店厅堂,不明所以:“你没毛病吧?”
“反正也没事干。”
梁赫靠在椅背上,微微抬起了头。原来许莉梅在挨近主桌那边,被几个人包围着,喝酒谈天。即便四十岁出头,她也是个风姿卓绝的美人,又是大领导,走哪都能成为焦点,甚至盖过新娘的风头。
不过这也意味着,她没心思再管梁赫了。
梁赫的目光并无停留,扫回到课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在他眼里似乎更清晰了。
“那走吧。”沈喆突然说道。
“走?”梁赫倒愣了,“去哪?”
“你不是要背给我听吗?”沈喆离开座椅的时候,淡淡笑了一下,“总不能在这儿吧。”
胳膊上被拽了一把,梁赫下意识地站起了身。
作者有话说:
*李大钊的
第8章 谈恋爱?
宴会厅尽头是一处露台,与大厅仅隔着一道玻璃门。
“沈喆。”沈喆的手搭上门把,刚要用力下压,听见有人叫他。
“爸。”
四十来岁的男人,和沈喆一样戴着眼镜,个头也差不多,背着手,站在离他们只有几米远的地方。
“你去哪?”
“我和同学去外面透透气。”
男人的目光转向一旁,不经意地落在梁赫身上。
那人眼周和鼻梁的部位与沈喆如出一辙,撇开相貌上的相似,根据刚才沈喆的称呼,梁赫也知道他就是沈喆的父亲,那位省报的大记者。
“叔叔。”梁赫冲他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自然而不过分热情。
“嗯,你们去吧,”他点头示意,又对沈喆说,“别耽搁太久,一会儿要回去了。”
“知道了。”
沈父直接转身,回到了厅中央那边。
“我爸看着严肃吧?”沈喆问。
“还好。”梁赫心里想的是,你有时也很严肃。沈父不拘言笑的表情与沈喆在讲台前的样子很像。
推开了门,阳台上一股舒爽的清风迎面吹来,不过等他们站到那边,再阖上门,便感觉不出风的劲头,只是有点凉快而已。而且露台的方向对着酒店后院,四周静悄悄的。
“这里更合适吧?”沈喆问。
“嗯。”
梁赫把自己的书递给沈喆,沈喆没接:“我都背过了,不用看书。”
“这么厉害?不愧是课代表。”
“你数学不也挺厉害吗?”
快算了吧。梁赫总有种要翻车的预感,他的数学其实不像沈喆的语文那么稳。
“先背哪篇?”沈喆又问。
“《琵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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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赫真的在酒宴上把要求背诵的篇目让沈喆检查完毕,国庆返校后一身轻松。闻昊就没那么幸运了,才到大课间就被沈喆逮着背课文。
“我下午一定背!”闻昊使出一贯的赖皮伎俩,“沈哥,沈老大,宽限一下。”
梁赫倒水回来,正巧听见他们的对话。闻昊梗着脖子冲沈喆喊:“哎,要不我找梁赫背吧,他不是已经过关了吗?”
他一个劲儿地冲梁赫挤眼睛,梁赫自己都心虚,毕竟沈喆知道他俩是一道的,哪会那么容易答应。
沈喆听后竟然未表示异议,反而对梁赫说:“那你检查他吧,下午放学之前。”
闻昊面色得意,暗暗冲梁赫比了个“拜托”的手势,等下午自习结束后梁赫在他旁边坐下来才发觉不对劲。
“背吧。”梁赫面无表情地说。包括沈喆在内的大部分住宿生去吃晚饭了,走读生也基本离开了,教室里没几个人。
“不是……”闻昊书包都收拾好了,急着开溜,“你真要检查我啊?”
“不是你让我给检查吗?”
“凭啥?”闻昊把书包往桌上一撂,“我是让你给我放水好吗?”高一的背诵他就是找熟悉的同学浑水摸鱼过去了,谁想到梁赫还来真的。
“可拉倒吧,”梁赫拧起眉来,“你知道沈喆不好对付,还敢糊弄人啊?”
他的话音一落,身旁插入一道高而亮的声音:“没错,我就是不好对付。”
沈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而且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梁赫异常尴尬。幸好沈喆不太在意他的吐槽,脸上还带着笑意,似乎当成了一个玩笑。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接着对闻昊说:“背吧,从《梦游天姥吟留别》开始。”
“我靠,”闻昊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俩都盯着我啊?”
“没事,”沈喆笑笑,“你给梁赫背,我在这听着。”
“那不一样吗!”闻昊扶额哀嚎。
他在两人的夹击监督下,磕磕绊绊地背完了两篇,沈喆交代他明天继续过关剩下的,这才得以脱身。
“李白真是神经病,”回去的路上,闻昊忿忿不平地说,“做个梦都能写个那么长的东西出来折磨后人。”他现在脑子里还轮番盘旋着“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跟魔障一样。
梁赫一边走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子:“所以人家是诗仙。”
“呸,就是闲得慌,给他一天安排上八节课,一周休一天,每天再留一堆作业……我看他还有个屁的灵感写诗!”
梁赫暗笑:“李白再怎么样也比屈原的好背吧?”
“对了,”闻昊面如土色,“《湘夫人》是不是也要背?”
“是啊,你以为呢?”梁赫拍了拍他的肩膀,“沈喆已经知道你是什么德行,后面肯定要亲自操练你,你也上点心吧。”
“哼,”闻昊淡淡地说,“我还知道他什么德行呢。”
“你说什么呢?”
“哎,你有没有感觉,”闻昊拉起梁赫的胳膊,往路边站了站,“沈喆老和徐文珊在一块?”
“那又怎样?”
梁赫怎么会没有察觉。就在今天中午,他提早到校,去图书馆还书,路过小篮球场,亲眼见着那俩人沿着球场外缘散步,而且从某一个角度看,原来沈喆还牵着她的手。
或许是太投入,俩人根本没发现梁赫,而这种情况下梁赫也不好意思破坏气氛,就当作没看见,悄悄地从他们的视野死角走过。
“他是不是在谈恋爱?”闻昊继续研究八卦。
“你就算拿这个要挟他也逃不掉背课文。”梁赫不为所动。
“卧槽我是那种人吗?”闻昊的脸一黑,“算了你滚吧。”
“拜啦。”梁赫正好也到了家门口,吹着口哨跨进楼道。在楼梯上趴了不知多久的三花猫直冲着他奔下来,伏在他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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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场修复完工大概要到第二学期,这段时间的体育课一直是自由锻炼。一开始,大家还老老实实地各自活动,渐渐地,大部分同学都会在老师宣布解散后回班,尤其女生,宁可回去看看书做些题。
梁赫基本不回班,虽然在外面晃悠没什么意思,但是回教室更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