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真正的宣德三年宫铸的香炉存世量极少,但也不是没有。难道,这一个真的是大明宣德炉?!
只是,天启六年(1626年)项元汴所著的《宣炉博论》已记载:“真者十一,赝者十九。”
几个人按照约定,准时来到了经侦大队。
魏季铭和王同光戴上老花镜,反复看了许久。
王同光摘下老花镜道:“此炉为典型明代形制,冲天耳炉。耳扁微撇,内壁薄而收敛,腹部圆润,三足微收。炉型典雅,宽厚稳重,宝相森严。墨漆古色,如晕染其上,漆浓深入,古韵浩荡,贵气显扬,略抚即亮,稍温即润。”
魏季铭点头道:“此炉的颜色,确实乃是盘抚多年养炼而成,为历代求色者所珍。数百年包浆天然而成,亦为好古者最喜之皮色,再假以时日缓盘轻抚,必出百年幻化之皮色。
底款大明宣德年制,六字楷书款,乃刀刻出,笔意苍劲,初看不计工拙,似是随意,实则森然正气,字体秀雅,亦有魏碑风骨,中宫内敛,张力鼓荡,是典型明代款式。
铜质金黄红赤,细密银亮,比之清代铜炉用铜精炼许多,细细审视,确为明代铜质,精细坠手,叩之声音清脆悠扬,炉壁细密厚实,虽薄而压手,当为上好精铜所铸,确为匠心独具。”
李警官问道:“二位大师,那这香炉估价能到多少?”
魏季铭沉吟道:“若真是宣德三年所制大明宣德炉,那估价应在4000万以上.”
王同光却接道:“可要是仿款,即使是同时期的,价格差别也极大,在七、八万到一百万之间。”
沈思卓在边上听着,只觉惊心动魄,这价差上千倍,定罪量刑,也是千差万别啊!
宣德炉遭遇明末李自成收集、熔炼、铸造“金饼”,和抗战时期,日军收缴北京铜铁器铸造弹/药两次浩劫,再经岁月流转,现在存世量自然更加稀少。
所以,李警官请来的专家鉴定团的几位大师,看法也不一。有说确为宣德三年所制正品宣德炉的,也有认为是宣德五年之后明末后仿的。
听几位大师争执不下,沈思卓忍不住走过来看着这只香炉。
沈思卓看了许久,也觉制造精美,实在是叫人爱不释手。他想侧过光去,再看看内壁的厚度和质感,忽然发现,这只香炉内壁上,内侧有一小块地方,颜色、质感,好像与周围有些许不同。
沈思卓迟疑一阵,还是鼓起勇气道:“几位老师,你们要不要看下这里……”
第56章 传家之宝 沈老师啊,你可真……
魏季铭见他站在那里, 紧紧盯着内壁上那一点看,就笑道:“思卓啊,那里我们也都看过了。宣德炉虽是礼器, 可毕竟是实用器。即是说,当时是燃过香烛的,与旁边颜色不同,应该就是香灰多次落下, 烧烤所造成的痕迹。有这一点不同,似乎倒是更真一些了。”
可真的是这样的情况吗?沈思卓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沈思卓有点犹豫,可想到这事关一位长辈的清白和前程,只得硬着头皮道:“魏老,王老, 几位前辈。宣德炉素有盛名, 就是因皇帝监制, 铸造极为严格, 甚至到了严苛的程度。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宫中御用监用百炼精铜所制,就算是长期落下香灰留有痕迹, 也应该只在表面上。香炉内壁为什么也会有不同呢?
一用就留下灼烧痕迹,这要在当时, 那几名技工, 怕是要砍头。我怀疑这个地方,可能另有蹊跷。不如咱们刮开看看,这香灰落下的痕迹底下,到底是什么。”
魏季铭忽然有了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可他只是专家鉴定团的成员之一,而这件东西, 也不是什么藏品,却是证物。
魏季铭就与李警官商量。
李警官还没开口,旁边就有人反对道:“小青年,你谁啊?就在这里大言不惭!你搞搞清楚,现在不是拍卖会。这件藏品,是人家送来鉴定的证物,不是你家的!你说剔就剔啊?这要是正品,几千万的东西,剔坏了算谁的?你赔吗?!
如果大家都拿不准,依我说,不如咱们就写个含糊点的鉴定意见得了。反正这件香炉确实是明朝同时期的东西,咱们没必要冒这个险!”
沈思卓一时给那位专家说得面红耳赤,支吾道:“我只是说,可以试一下……”
李警官听了几位的意见,一时也有些为难。毁损证物,他也承担不了这个责任啊,何况是这么名贵的藏品!
王同光与魏季铭的私交,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不便明着帮腔,就说:“但是咱们可都在圈里打滚了这么多年,真要说鉴定不了,把东西退回去,可就丢人了!”
仍有人极力反对,好在这次马教授也在。
马教授犹豫了下道:“去伪存真,本来就是咱们的使命。不能畏首畏尾,叫事情不清不楚。而且,几位也不用太过担心。这香炉再怎么样,也是黄铜所铸,又不是纸糊的。咱们不如,就拿竹片之类的东西试试看。”
李警官既然是负责此事,自然就要尽力查明真相。
他咬咬牙道:“我们执法部门讲的是勿枉勿纵,也不能轻易冤枉了任何一个人!”
魏季铭点头道:“既然这样,那就试试吧。不过,别用竹片,先拿棉花擦拭一下,再用麻布或是米包慢慢摩擦。”
沈思卓心道,魏老先生倒当真是仔细。
在这里,他本来就是个旁听生。要不是马教授,只怕他连说话的份儿都没有。几位专家既然已经采纳了他的建议,他自然也就不便再多说。
魏季铭怕他们眼睛花了手又抖,就笑道:“小马呀,我们这帮老头子都不顶用儿了,不如就你来吧。”
马教授是专家鉴定团里最年轻的。沈思卓是他的弟子,他刚才又帮沈思卓说了话,这一会也不便推脱。
马教授就找了一团新棉花,也不敢沾水,就这么干擦了一遍。
香炉底部毫无变化,马教授来回擦拭了三遍,就换了麻布。不成想,擦到第三遍的时候,麻布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刮脱了线。
“这……”
“嗯?!”
这一会,众人就都觉出来,这东西,真是有些不对劲了。
魏季铭就叫人再拿上个米糠包来。
米糠包一般是打磨玉器之类的精致器物所用,既不会损伤器物本身,又能柔缓生光。
马教授拿着米糠包,缓缓的打磨了一会儿,忽然“啊”的一声。
众人一起围上来看,就见香炉正中心的内壁上,隐隐的渗出一层有些发浅的痕迹,好像现出一个字来。
魏季铭一手拿着放大镜,一手拿着强光手电筒,来回一照,忽然长叹一声,扔下手里的东西道:“这是个吴字!”
古书记载,仿造宣德炉,自宣德五年开始就有,祖师爷正是吴邦佐。
这位吴邦佐本是工部官员,却曾参与宣德炉的制作,宣德五年辞官。他回乡之后,好像就找到了商机,雇用一批曾参与宫中铸造宣炉的工人,仿制宣铜炉。
几位专家轮番传看一遍,顿时各个摇头。
有这个“吴”字,就是明宣德五年后,吴邦佐一脉仿造宣德炉的铁证。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吴邦佐本人主持仿造宣德炉的款识,名为“琴书侣”。藏界早有定论,铜炉款字称吴氏为工部尚书或工部侍郎,只是后世一种营销手段,凡是铜炉上有“吴”或“吴邦佐监制”字样的,均非吴氏监制。
一句话,仿款的伪品,拼夕夕的拼月月,李鬼的李免……
这样一来,虽然这个香炉确实品质俱佳,原本估价在四千万的香炉,一转眼就只有八、九万了。
“太好了!”
沈思卓心里十分激动,差点一跃而起。但是眼看当着满屋遗憾至极的专家团,他只好吐吐舌头,悄悄站在了马教授身后。
经侦大队的李警官等人回去,顾苒舅舅那边,很快就接到了通知。顾苒自然也马上就收到了消息。
沈思卓听电话响,打开一看却是他。
顾苒在电话里懒洋洋的笑道:“沈老师啊,我舅舅这回看来是没啥大事儿了。你可真是成了我们家的大救星了!说吧,让我怎么报答你啊?以身相许成不成,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了!”
“你少胡说了。”
沈思卓道:“我只是凭本心做事而已。从来没有任何偏私你家的意思,查出来的结果,也都是几位专家一致同意,签字认可的,跟我也没多大关系。”
“这么谦虚啊,那就记你一功吧!”
顾苒笑道:“晚上来我家吃饭吧。我妈说要好好谢谢你了!”
“就是普通回家去吃饭就好了。”
沈思卓道:“我警告你啊,你不要蝎蝎蛰蛰的乱说话!”
顾苒只要他答应回家去吃饭就好了,也没多说什么。
晚上,沈思卓一下班,就见门口停了辆黑车,高头大马的新款迈巴赫,也不知道是什么型号的。
前门一开,顾苒穿着一身燕尾服下来,殷勤的打开了后面一侧的车门,夸张的点头哈腰道:“沈老师快请!”
沈思卓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上了车坐下。
莫莉下班远远的看见沈思卓,正想快步跟上去,就见停下一辆黑车,一个个高腿长,看起来很气派的司机,礼貌周到的给他拉开了后门的车门,沈思卓就坐上车走了。
莫莉不由得愣在那里,她从来到博物馆,就对沈思卓很有好感。她听刘通达说,沈思卓没有女朋友,而且人比较内向。她正想自己加把劲儿呢!没想到沈思卓居然是豪门公子,坐这样的车,就连司机都这么精神。
莫莉觉得心情有些低落,默默的走了。
沈思卓坐上车才发觉,“我坐在后面不太好吧?”
“没有没有,非常好!”
顾苒笑道:“我妈特意说了让我来请你。”
沈思卓瞄一眼他板正的燕尾服,“咱们去哪里吃饭?还要穿正装吗?”
“就普通饭店,你今天是主宾,你随意。”
顾苒笑道:“我今天就是你的司机了,你随便使唤!”
顾苒带着沈思卓到了一家高档的私房菜馆。
一进包间,沈思卓就点头道:“叔叔阿姨。”
顾振邦点点头道:“思卓,来了啊,坐吧。”
林蓝秋连忙起身迎上来道:“好孩子,累了吧?快坐下!”
这时,服务员就进来上菜。
沈思卓看着那一桌子粤菜,海鲜大餐,就知道今天这饭一筷子下去,就得几张小红牛。
等菜上得七七八八,这些服务员撤下去,顾振邦就开口道:“最近顾苒舅舅的事儿我听说了,这次辛苦你了。”
沈思卓忙道:“也没帮上什么忙。叔叔您太客气了!”
“孩子,你就别谦虚了,我都听说了!”
林蓝秋激动的一把拉住沈思卓的手,“阿姨也没什么好感谢你的,这个家传的镯子就给你了!”
沈思卓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手腕上一凉,一个宽帮厚背的翡翠镯子就已经硬推了上来。
沈思卓一怔的功夫,顾苒就笑道:“没想到这镯子还挺衬你的。”
沈思卓扫一眼那浓绿清透的成色,就知道他这是把半套房带手上了。
沈思卓慌忙道:“阿姨,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的!”
“傻孩子!”
林蓝秋笑道:“这本来就是顾苒他奶奶,传给未来孙媳妇的。我们本想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再给,现在也不过是早几天、晚几天的事儿罢了。”
“是啊。”
顾振邦道:“就是老人家留下来的一个心意,你收着吧。”
林蓝秋略微扫了一眼,见沈思卓的手长的润泽白皙,也是极漂亮的,不比小女孩的差,就携了沈思卓的手夸奖道:“看这手珠圆玉润的,就是好福气的样子。”
然而,沈思卓心里却知道,因为工作中长期拿着镊子,剪刀,小刷子,他左右手上都有一些特定的姿势,在相关部位上有茧子。
沈思卓怕林蓝秋摸出这些茧子来,略有些心虚,不自觉的一缩手,“阿姨,我真的不能收的……”
第57章 润滑油 顾苒笑嘻嘻的凑上来……
林蓝秋想着, 毕竟是男孩子,不是真正的儿媳妇,戴镯子自然是不习惯, 也没在意。
沈思卓还想再推辞,哪知这个镯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叫林蓝秋推上来的,他试了几下, 都摘不下来。
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古董,沈思卓不敢硬摘,只得先带着,想着晚上回去慢慢弄下来,再叫顾苒还回去。
谁知, 晚上他们吃完饭, 顾苒送他回去的时候, 却一定要跟上去。
一进门, 顾苒就掏出一只方盒子道:“一套的,你收着吧。”
沈思卓下意识地打开一看,就见里面放着一对翡翠戒指, 两枚翡翠耳环,一根簪子, 一块腰佩, 一串翡翠珠的长项链。
准确点说,是一枚扳指,一个戒指。扳指是过去满族贵族男子骑马射箭保护大拇指头用的。女戒则非镶嵌,而是整体马鞍型的。
沈思卓就是干这个的,看戒指、簪子跟耳环的形制, 就知道这是清三朝的样式,怕是清宫旧藏,顿时汗就下来了,最起码也要大几百万。
沈思卓赶忙合上盖子道:“我去找点肥皂滑一下,把这镯子摘下来,你一块送回去!”
“看你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到底是谁蝎蝎蛰蛰的?”
顾苒笑道:“我妈既然给你了,你就收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