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得季殊容眸光微亮。
江景想忽视都忽视不了,抬手盖住他的眼睛:“闭眼,睡觉。”
季殊容的睫毛很长,羽毛般扫过他的掌心。
江景心里跟着一阵酸酸软软的痒。
不知捂了多久,直到季殊容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他才松开手。
江景安静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已经睡沉了,低头亲了下他的眉心。季殊容一动不动,微皱的眉心稍稍舒展。
他忽然想起季殊容生病那几天,每晚他都想多陪季殊容一会儿,可每次都忍不住睡意。
那时候季殊容身体和心理都遭受折磨,而他一无所知。
从头到尾都是季殊容在保护他、照顾他,把所有的美好呈现给他看。
可现在江景才知道,这个人抱住他的背后,藏着数不清的伤疤。
那些伤口鲜血淋漓地刻在灵魂深处,难以愈合,不能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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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殊容一醒,这几天萦绕在江景身上的低气压也随之散去。
赵瑜旁敲侧击地问他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江景瞥他一眼,说:“是有个大事。”
赵瑜洗耳恭听:“什么事?”
“快月考了,考差了叫家长。”
一听他说这个赵瑜就萎了,蔫不拉几地回到座位上看书。
江景这段时间就没怎么认真听过课,作业也是糊弄。高三复习进度快,一不留神就过去一个专题,他想补都不知道怎么补。
不用考就知道这次月考他铁定完蛋,江景曾是吊车尾钉子户,考差一次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
但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把江政招来。
于是他每天背着一摞书去医院,在季殊容无声的注视下连神都不敢走。
他有很多题不会,也没法问季殊容,做个题常常能把自己憋死。
等到季殊容能开口说话,江景早把这些题扔在一旁忘得干干净净。
他身上多处骨折,动弹不了,连喝口水都得让人喂到嘴边。
江景倒了杯热水,先自己喝了口试试水温,然后把细管放在他嘴边,说:“慢点喝。”
季殊容喝了几口,喉咙处的干涩稍有缓解。
“甜吗?”江景看着他说:“里面放了蜂蜜。”
季殊容嘴角微弯:“甜。”
其实并不甜,很苦。
病痛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的味觉,微甜的蜂蜜水在他口中满嘴苦涩。
只不过江景的眸子太过明亮,他不想看它黯淡下去。
下午许劭带着心理医生来了一趟。
心理医生腿脚不好,许劭小心扶着他,极其缓慢地走到床边。
季殊容正看着窗外发呆,听见声响偏头看了一眼。
医生扶着床脚的栏杆站稳,笑容和蔼中带着一丝无奈:“这么长时间不见,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季殊容没说话,像是没听见一样。
医生叹了口气,转头对身后两人说:“你们先出去一下,我跟他单独聊会儿。”
江景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许劭悄无声息地出去。
门轻轻合上,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的场景。
季殊容保持着姿势没动,面无表情地说着什么,医生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时不时叹一口气。
江景看了一会,移开视线道:“这是心理医生?”
“嗯。”许劭抱臂倚着墙说:“资深心理医生,专治抑郁症,跟季殊容接触有很多年了。”
江景又朝里面多看了几眼。
许劭说:“不用担心,他应该是最了解季殊容的人,这次来就是想确认一下他的病情。”
两人在门外站了一段时间,直到里面传来一阵声响。
医生不慎摔碎了一个杯子,玻璃渣溅得满地都是。
“不好意思。”医生收回颤颤巍巍的手,叹道:“年纪大了,拿不稳东西。”
江景率先进去,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大块玻璃捡起来。
“别扎到手。”季殊容哑声说。
医生被许劭扶着,脚步顿住,回头看了一眼,视线徘徊在季殊容和江景身上。
他刚才问了很多,到最后季殊容耐心耗尽,怎么都不肯开口。
没想到现在居然主动说话。
医生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若有所思地走到门外。
等江景收拾完满地狼藉,季殊容已经闭眼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他蹑手蹑脚出去,医生还站在外面,似乎在等他。
“你叫什么名字?”医生轻声问。
“江景。”
医生打量他几眼,笑道:“别紧张,我就问你几个问题。”
他满脸皱纹,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眸子却出奇的清亮。被这样的目光看着,江景有种什么都被看透的感觉。
“您说。”江景刚才绷紧的脊背放松下来。
医生缓缓开口:“你跟季殊容是什么关系?”
江景顿了下,犹豫该不该说。
许劭在一旁说:“说就行,林医生不是外人。”
江景垂下眸子:“情侣。”
“原来如此。”医生感叹一句,接着说:“他的病确实复发了,但先以治伤为主,我看医院开的药里有镇静药物,安眠药就暂停几天吧。”
江景皱眉:“可……”
医生知道他想说什么,笑着拍拍他的肩:“所以这段时间就靠你了,你是他的解药,比任何药物都管用。”
作者有话说:
写得有点仓促555~抱歉让大家久等了QAQ
第56章 房间
安眠药虽然停了,但季殊容这几天吃的药里自带安眠成分,又因为身体虚弱精力不济,撑不到半夜就会睡过去。
江景一如既往地睡在那张陪护床上,任谁劝都不肯回家。
天越来越冷,病房里暖气空调一并开着,又闷又热,待不了多久就会出一身汗。
许劭说要去季殊容家给他带几件换洗的衣服,话一出口,江景就接道:“还是我去吧。”
毕竟他在那住了一段时间,对家里的东西摆放也比较熟悉。
许劭没什么意见,转头看向季殊容:“你家钥匙在哪?”
季殊容背靠枕头坐着,手头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半天也没见他翻一页。他对外界的反应很迟钝,许劭问了两遍才茫然地抬起头:“什么?”
他嘴唇没什么血色,乌黑的头发垂落在眼角,更显得脸色苍白。
江景的心突然被针扎了一下。
心理医生临走前叮嘱他,一定要经常和季殊容说话,不能让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抑郁症是一种极其难熬的病,季殊容无可避免地表现出抑郁患者的通病,他思维迟缓,寡言消沉,经常不言不语就是一天。
医生说季殊容幻听很严重,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声音会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他脆弱的神经,让他在自我怀疑中越陷越深。
江景尝试过很多办法想调动他的情绪,结果都以失败告终。他很想知道季殊容沉默时会想什么,又觉得即便自己知道了也不能感同身受。
江景每天辗转于医院和学校之间,努力把自己伪装成阳光积极的样子。
病房很压抑,让人喘不过气。他却从未在季殊容面前表现出一丝难过。
他很想为季殊容多做点什么,但思来想去,能做的好像也只有这些。
最终江景从季殊容衣兜里摸出钥匙,没让许劭送,自己下楼打车去了。
冬季的天阴晴不定,中午还阳光正好,现在不过下午四点,天色已经阴沉下来。
医院门口正对宽阔的马路,几秒后红灯跳转到绿灯,车流声扑面而来。
江景已经很久没这样清晰地感受到人世间的喧嚣了。
他攥紧手里的钥匙,心想等季殊容好了,一定要跟他到处去走走看看。
病房太过冷清苍白,远不及外面热闹非凡。
路上堵车,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五点了。江景不知道哪个是开门的钥匙,挨个试了好一阵才推门进去。
许久没人来住,屋里空气不通,有一股沉甸甸的霉味。
沙发上还有没来得及收拾的大衣,桌上的水已经凉了,上面漂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半个月前两个人还经常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现在只有江景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家里,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发呆。
他胸口有些发闷,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季殊容的衣物都放在卧室的衣橱里,江景找了个大袋子,挑挑拣拣,一件一件放进去。
他收拾完衣服,又进了洗手间,把能用得上的洗漱用品一并带走,又怕落下什么,每个房间挨着巡视一圈。
卧室旁边是书房,江景进去拿了几本季殊容经常看的书,出来的时候往右侧瞥了一眼。
书房右边还有一扇门,门把上的灰比别处还要厚。
他曾经好奇想进去,季殊容说这是间储物室,钥匙丢了进不去。
江景问他为什么不找人开锁,季殊容满不在乎地笑笑说:“里面都是些废弃物品,不重要,放在那就行了。”
当时江景没在意这回事,现在想想觉得有些不对劲。
既然是不重要的东西,那为什么要一直留着?
江景把书放进袋子里,拿着那串钥匙走过去。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随便挑了一把钥匙,插进去一扭,门锁咔哒一声。
居然真能打开。
江景愣了片刻,犹豫着推开门,下一秒就被扑面而来的灰尘迷了眼。
他抬手扇了扇,定睛一看,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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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许劭坐在椅子上,正低头剥橘子。
窗外天色昏暗,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头顶的灯泡静静地亮着,许劭眯眼摘干净脉络,掰下一个递给季殊容,说:“吃不?”
季殊容没接。
许劭正要收回手,突然听见他问:“江景呢?”
“回家给你拿衣服去了。”许劭把橘子填进嘴里,嚼了嚼说:“真不吃?甜的。”
季殊容没理他,半晌后又问:“钥匙给他了?”
许劭咽下橘子:“你兜里不就那一串钥匙,他拿着走了。”
季殊容抿紧唇,眉心微微蹙起。
许劭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道:“怎么了?”
季殊容的手指捏着纸张一角,几乎要把纸捏碎了。他垂眸深吸一口气,干涩道:“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
他住院以来病情明显加重,很少主动开口说话,这还是第一次。
许劭惊喜之余虽然不解,但还是顺从地给江景打了个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许劭瞥到季殊容看过来的眼神,手指一点摁开免提。
“小江,收拾完了没有?”许劭问。
江景沉默几秒,才低声道:“还没。”
他的声音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雾,沙哑沉重,像是哭过。听得许劭心头一跳。
许劭转头看了眼季殊容,正巧对上他死寂平静的眼神。
那一瞬间落了灰的记忆被打开一道口子,许劭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抬手掐了掐眉心:“你……”
江景没有心情听他说完,匆匆说了句:“手机快没电了,挂了。”
通话戛然而止。
许劭缓缓收起手机,叹了口气对季殊容说:“抱歉,这事怨我,忘了你家还有个不能打开的房间。”
季殊容垂着头,捏住书页的手指一松,破碎的纸屑轻飘飘落在床上。
许劭站在原地自我反省一阵,忍不住又叹了一声,说:“其实,也没必要瞒着他。”
他没管季殊容听没听进去,接着道:“你总是想着保护他,不让他知道这些事,但你换个角度想,小江何尝不想多了解你一些呢。他是要陪你一辈子的人,有什么事都是要一起分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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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景不是没有好奇过季殊容为什么会患上抑郁症。
他问过医生,医生遗憾地说这是病人隐私,未经本人允许不能透露。
所以他毫无根据胡乱去猜,也只能想到季殊容少年时为了救他留下的伤疤。
直到看见房间里的东西,一直以来盘旋在他心头上的猜测骤然坠地,砸得他泪流满面。
房间比书房小一些,地板上铺着一层毛毯,因为常年无人打扫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里面的东西其实很少,一架钢琴,一个书桌,还有角落里胡乱堆在一起的乐谱。
书桌一共三层,上面摆满了奖杯和证书,每一样都无声展示着季殊容辉煌璀璨的少年时期。
有些很多国际大奖江景只是听说过,现在却在这处逼仄的书架上看到了全部。
奖杯旁边还立着一张照片,里面的季殊容面容青涩稚嫩,西装勾勒出单薄高挑的身形,他站在一架钢琴旁边,灯光都不及他的笑容耀眼。
少年笑得张扬肆意,跟现在的沉默颓败判若两人。
江景死死咬着嘴唇,满口血腥都毫无察觉。
他颤抖地拿下那张照片,指腹擦去上面的灰尘,隔着八年的光阴和那时的季殊容对视。
还说什么弹得不好……
骗子。
骗子。
眼泪落在照片上,少年的面容模糊一片。
江景眼眶通红,用力抹了把眼泪,不消片刻泪珠又滚落出来。
如果当初季殊容没有救他就好了。
就算他可能会死在那把刀下,就算两人未来不会有什么交集,他也不想看到季殊容变成如今这幅样子。
明明是那么优秀的人,却因为他改变了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