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殊容愣愣地看着他,好像一时半会听不明白这么长的话。
江景说得有些急,心脏跳得厉害。
他是真的怕了。
季殊容半天没说话,大概又没听进去。
江景撑着床沿平复气息,刚要直起身子,突然被季殊容一把揽住脖子,差点倒在他受伤的腿上。
他想说你疯了么,结果第一个字还没蹦出来就被堵住嘴唇。
季殊容吻得有些乱,莽撞又热切,像是要把江景吞进肚子。他刚吃过药,嘴里还残留着苦涩,江景鼻尖一酸,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唇齿间苦味蔓延。
良久过后两人才松开,季殊容气息不稳,干哑道:“小景。”
江景抵着他的肩膀,眼尾泛红。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难过。”季殊容说,“但好像弄巧成拙了。”
江景咬了口他的脖颈,泄愤似的。
“我情绪不太稳定,说话可能断断续续。”
江景闷声点点头。
季殊容嘴角微牵,似乎笑了下:“再给我一点时间,故事太长,我得慢慢讲。”
“好。”
“在讲之前,我还要再说一句。”
江景抬起头看他:“什么?”
季殊容闭上眼喘了两声。
他保持清醒说这么多已经很累了,脑子又开始混沌,翻涌上来的情绪让他狠狠皱了下眉。他手指倏地攥紧,用尽最后的力气说:
“我爱你。”
-
雪下到晚上才停,灯光映在积雪上,反射出莹莹的光。
破旧的屋子前蜿蜒出一道白茫茫的小径,不一会儿就被踩上了脏兮兮的脚印。
冯源推开门,冻得发抖的腿有些不听使唤,差点滑倒在地。
屋里亮着昏黄的灯光,他愣了一下,悄无声息地走进去,看到站在屋里的人。
“哥?”他叫了声,问道:“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呛人的烟雾弥漫在空气里,冯华眯着眼,弹了弹烟灰,没回答他的问题,从兜里摸出几张钱:“拿着去买点热乎饭,剩下的留着买件厚衣服。”
屋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冷得像是个冰窟。冯源没接,摇头说:“我这还有钱。”
冯华面无表情:“给你你就拿着。”
冯源沉默片刻,低头接过:“哥你想吃点什么?”
“我在外面吃过了,你买自己的就行。”冯华摁灭烟头,抬眼看着他,视线一顿:“这怎么了?”
他指了指冯源额角上的疤。
疤很浅,平常看不出来,灯光下有些明显。
冯源伸手摸了下,有点难以启齿:“……被人打的。”
“谁?”冯华眯眼问。
“一个附中的学生。”
“叫什么名?”
冯源说:“江景。”
冯华点头说:“我知道了。”他没再接着问,又塞给他一张钱,说:“再去买个祛疤的药膏。”
他站在原地,等冯源出门后又点上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段时间,他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手机里传来一阵低哑的笑声,那人慢悠悠道:“怎么样,想好了?”
冯华吐了口浓烟,说:“想好了,以后我跟你做生意,你答应我的事也别忘了。”
作者有话说:
认真问个问题,现在虐吗?
第60章 玫瑰
月考来得快,成绩出得也快。
这次考试相当于期末考试的热身,难度适中,但基本覆盖了所有考点。
饶是江景再怎么临时抱佛脚,也没办法面面俱到。成绩一出来,班主任简直大跌眼镜。
江景从末流追到中游,每一科的成绩都有明显提升,原以为这次考试他还会继续前进,没想到这小子悬崖勒马,扭头又往倒数狂奔去了。
班主任早就看出他这段时间状态不对,明里暗里问过几次,江景都说没事。
从二十名跌到四十名这叫没事?
年纪不大,心里藏的事倒是不少。
班主任不再信他的邪,直接给江政打了个电话,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抽时间来参加家长会。
江政还在外地忙,他前不久被江景气过一回,两人目前还处在冷战的状态中。
他很少主动过问江景的学习情况,因为清楚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操心也不管用,索性放养。听老师说江景成绩起起伏伏,这才有些意外。
没想到江景还“起”过。
事实上自从初中,江景的成绩就一直在班内倒数,时隔多年,这还是江政第一次听说他学习上有进步。
班主任语气严肃,说了一通江景的问题,接着又指责他这个做家长的不关心孩子。
江政一听,心里还真有那么点愧疚。他当即决定推掉手头的事,赶回去看看情况。
与此同时,江景刚背着书包走出校门。
寒风吹得人脸疼,江景半张脸埋进衣领里,抬眼搜寻道路两旁,看见一辆驶来的出租车,正想招手,突然见对面一辆迈凯伦降下车窗。
陆宴坐在里面,冲他招手。
出租车停在不远处,江景没再留意,径直跑到对面,说:“你怎么来了?”
“老季嫌我吵,让我来接你。”陆宴说。
江景拉开车门坐进去,暖气扑面而来,他搓了搓冻僵的脸,呼着气说:“他今天状态怎么样?”
陆宴发动车子,摇摇头说:“也就那样,感觉走神的时间比之前还长了。”
马路拥挤,车子走走停停,前方车辆的红尾灯连成一片,映在江景的瞳孔里。
他低头扣着书包带,良久之后才“哦”了一声。
陆宴说得委婉,其实江景知道,季殊容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
药物治疗几乎对他不起作用,心理医生倒是经常来,但季殊容总是沉默不语,根本没办法对他进行心理干涉。
那天季殊容讲完过去的事,对江景说:“我想活下去,之前不想,遇见你之后,这个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
可惜很多事情根本由不得他,病情发作时,季殊容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吃的饭越来越少,这几天已经到了一种滴水不进的状态,无论江景怎么哄都不管用。
出车祸带来的外伤已经痊愈了大半,腿上的石膏拆了下来,医生说可以扶着他慢慢走,可每走一步,季殊容就会像是在沙漠里跋涉千里一样,整个人几乎虚脱无力。对常人来说很简单的事,对于他却难如登天。
有好几次江景绷不住情绪差点在他面前哭出来,这时候季殊容就会看着他红红的眼眶,低声说:“对不起。”
没有人会怪他,可季殊容总是在说对不起。
车厢里没人说话,迈凯伦太过招摇,一路上没有车敢靠它太近,陆宴随意瞄了眼后视镜,只见斜后方有一辆出租车,不知道是不认得迈凯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直保持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
陆宴没放在心上,打开音响说:“有想听的歌吗?”
江景神色恹恹,说:“没有。”
“那我随便放一个。”
陆宴大概是想缓解他的心情,选了一首欢快的摇滚乐,跟季殊容喜欢的风格完全不同,听得江景更头疼了。
江景扭头看向车外,已经离医院很近了,沿途的店铺亮起霓虹灯,在黯淡的天色中闪烁着。
忽然他发现了什么,心里一动,出声道:“停一下。”
“嗯?”陆宴不明所以,降速停在路边,问:“干什么?”
江景边解安全带边说:“我去买束花,很快就回来。”
他很快便推开车门跳下去,陆宴顺着他跑过去的方向看,果然看到一家装修精致的花店。
江景正在挑选玫瑰花,手机上收到陆宴发来的消息。
陆宴:帮我买一束红玫瑰。
最终江景抱着两束红玫瑰跑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身侧,问道:“你要送给谁?”
车子继续往前开,陆宴笑吟吟道:“老秦啊。”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了起来,陆宴拿起来一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看,这就叫心有灵犀,我刚想他,他就来找我了。”
江景不置可否,余光瞥见他脸色微变。
“好,我知道了,马上过去。”陆宴正色不过两秒,又吊儿郎当地问:“宝贝儿,想我了没?”
秦晔果断地挂了电话。
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住,江景看着他紧拧的眉头,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公司出了点事,之前跳楼自杀的那个员工背后居然能扯出一个贩毒团伙。”陆宴揉着眉心说:“你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好。”江景没再问,应了一声就抱着玫瑰花下车。
陆宴调转车头,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道路尽头。
一辆出租车安静地停在路边,有人走上前敲了敲车窗,却不见司机开门。
车内被路灯照得昏黄一片,后视镜上沾了灰,模模糊糊映出冯源阴冷漠然的脸。
他坐在后座,偏头看着医院门口,低声说:“哥,他进去了。”
冯华手里夹着烟,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方向盘,视线同样落在江景渐行渐远的背影上,冷声道:“这次算他走运。”
-
江景抱着玫瑰花上楼,他想给季殊容一个惊喜,因此刻意放轻了脚步,尽管季殊容听不见。
病房的门开了一道缝,他往里看了一眼,屋里只有季殊容。
季殊容正偏头看着窗户,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玻璃上清楚地映出他毫无表情的脸。
江景刚想推门进去,看见他的动作后脚步顿住。
季殊容缓缓抬起手,手指轻提嘴角,大概是想露出个笑容,尝试过几次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他垂下眼,看上去有些泄气。
季殊容还想继续尝试,视线不经意往旁边一瞥,看到了江景的身影。
江景眼眶有些湿润,把背在身后的玫瑰花捧到他面前,哑声道:“送你的。”
季殊容愣了下,伸手接过。
玫瑰花红得鲜艳,上面还凝着水珠,看上去美丽又诱人。
季殊容一句话没说,却抱在怀里很久。
久到江景把眼泪忍回去,笑着对他说:“我去找个花瓶,这花娇贵,得好好养。”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悄悄抹了下眼角,目光无意间落在床边的垃圾桶上。
垃圾桶里只有两团纸巾,几片破碎的玻璃就显得格外显眼。
江景微怔,抬眼看向桌子,原本摆放在上面的玻璃杯不见踪影。
他抿紧唇,没问是谁打碎的,弯腰把垃圾袋拎走。
医院里的花瓶都是玻璃瓶,江景没敢要,回去对季殊容说:“这花就放在桌上吧,等枯了我再买新的。”
季殊容没说什么,抱着花躺在床上。
见他恹恹欲睡,江景俯身帮他整理枕头被子,正要起身,忽然瞥见枕头下有什么东西闪着微光。
他伸手掀开枕头一角,呼吸瞬间窒住。
那是一片碎玻璃,棱角锋利,轻轻一划就能刺穿皮肉。
-
车前进的速度很快,冯源被安全带勒着往后仰,在沉默中开口道:“哥,你还没告诉我这车是哪来的。”
冯华说:“跟你说了别问我的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昏暗的车厢时不时被滑过的车灯照得极亮,冯源坐在他身后,看着前方出神。
他哥后脑勺上有一道极其狰狞的疤,从脖颈蜿蜒到右耳耳后,稍长的头发能勉强遮住,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端倪。
那时候爹妈刚死,债主拿着菜刀上门讨债,年幼瘦弱的他像狗一样被拖在地上,绝望中只会扯着嗓子哭喊:“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冯华也就十几岁,站起来比那些人矮一个头,气势上就输了。可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抄起一个棍子就胡乱砸,手里抓着冯源的腿,拼命想把他拽回来。
债主勃然大怒,拿着菜刀在冯华身上比划,说要砍下他一条胳膊。
冯华紧紧攥着拳,浑身都在颤抖。他脸上脖子上都在流血,鲜血混着泥土滑落,看上去十分可怖。
冯源听到这话害怕极了,几乎要把嗓子咧碎,尖叫着喊:“哥哥!”
他哥就在那一瞬间扑了上去。
混乱中冯源侥幸挣脱,却看见那把菜刀划过他哥的头,刺眼的血瞬间喷涌。
那些人大概也不想闹出命案,刀没砍下去。
这处的动静太大,引来了邻居报警。最终那几个人被捕入狱,冯华的头上也从此落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疤。
那是因为他留下的,冯源想。
后来的很多年,他哥为了他受过无数次伤。
在那些有钱有权的人眼里,他们连蝼蚁都不如。
冯源总在想,如果他们能强大一点就好了,不用看人的脸色,也不用在那间破屋里苟延残喘。他们拼了命想往上爬,可命运从来没给过他们机会。
车灯划亮漆黑的小巷,视线中映出熟悉的屋门,冯源垂下视线,慢吞吞地下车。
“墨迹什么呢,赶紧下车。”冯华皱眉说。
冯源下了车,握住车门的手没动:“你今晚不回来了吗?”
“不回来了。”冯华说:“我有事,忙。”
冯源动了动嘴唇,想问问他在忙什么,又清楚问了他哥也不会说,最终低声道:“最近天冷,哥你多穿点衣服。”
第61章 枯萎
病房里鸦雀无声,窗帘紧闭,所有的嘈杂热闹被隔绝在外面,寂静像水草一样在屋里蔓延,江景有些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