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板眼睛斜视着他,撇了撇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来了一句:“是不是撒谎,进店里看看不就知道了。”
男人顿时慌了,却把目光投向云追月,好像在祈求他相信自己。
云追月直接走上前,站在他的身边,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两人之间充满默契的互动看得顾揽月眼红,心头过“噌”地一下窜起来,来回打量着挨得很近的两人,尽量维持着温和平静的语气问道:“阿月,这是你的朋友啊,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跟我提起过啊?”
顾揽月脸上挂着爽朗得体的笑容,用着不急不缓的语速,问着友好从容的问题,却将“从来没有”四个字咬得格外紧。
而那位凭空出现的“第三者”却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对他视而不见不说,而且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顾揽月气得心口隐隐作痛,竟不由得被气出了一声暗暗的冷笑。注视着男人的一双笑眼完美诠释了“绵里藏针、笑里藏刀”这八个字。
对双方间的无形硝烟毫不在意的云追月无奈地笑了,移到两人中间的位置指着顾揽月介绍:“这是我的身边人,顾揽月。”
呵,不仅是身边人,以后还是枕边人!顾揽月信誓旦旦地想道,顺势问一声:“阿月,这位是——”
“贺阳,阿月最好的朋友。”男人抢在云追月开口前先发制人,在气势上毫不示弱。
可顾揽月的反应却令人十分诧异了。
他直接愣住了,以至于脸上信誓旦旦的表情定格成了一张有点滑稽的面具。而面具的本人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贺阳。
☆、自担谬罪
云追月喊了他几声,顾揽月一反常态地没有任何反应,而是一个劲儿地瞪着面前这个自称是“贺阳”的男人。
顾揽月面相阳刚,眉眼粗砺,所以当他瞪大双眼看人的时候,不免会有些“凶劲”,冷不丁让人心里一怵。
此刻贺阳便是这个反应。
他用小心翼翼的语气问道:“请问我有什么问题吗?”
顾揽月还愣神着,没回过魂儿来,被看不下的云追月杵了一下,干巴巴地说:“没,没有。我的问题,你别多想。”
贺阳了然地点点头,就移开了目光,两眼又重新锁定在云追月身上。
他两手安分地放在身体两侧,手指却不安分地扣挠着裤缝,显得局促不安,对云追月笑道:“阿月,你现在还好吗?我……我一直都很想你。”
说完他立即红了脸,眼神慌乱无措,左瞟右瞥,就是不敢看眼前的人,把云追月逗得发笑。
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顾揽月听见这后半句话,瞬间清醒过来,不满又嫌弃地白了贺阳一眼。
下一秒他就被他的“阿月”打了一下,还没等他的抱怨说出口,就被一个年老沧桑却格外洪亮的声音打断了。
“你们寒暄完了吗?要是没完那我就先进去回避一下,把地方留给你们?”
三人齐齐看去,王老板正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们的样子。
突然重见王老板的这副嘴脸,顾揽月竟然顿生出些恍惚感,刹那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过去的日子,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他飞快地摇头,不停地对自己说:别瞎想!别瞎想!不过是人性多有三分相似罢了。他不能固守己见,用对待曾经那个王老板的态度对待如今这个“王老板”。
更何况,从他几次来清水小镇碰上王老板的情形来看,这位“王老板”对他确实不错。虽然偶有冷漠,但绝大数情况下都是蛮热情的,尤其是他与“阿月”在一起的时候。
顾揽月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底不安生的烦躁,笑道:“抱歉,王老板,您先带我们进店里看看具体情况吧。”
云追月也紧接着说:“没错,如果情况确实如王老板您所言,我一定会让我的这位朋友给您道歉并且赔偿的。”
他边说边瞥了顾揽月一眼,顾揽月心领神会。
他人走上前拍拍王老板的肩膀说:“当然啦,如果言不符实,那么也请王老板多担待了。”
王老板沉默了一会儿,似在犹豫,又似在考量。他的眼神逐渐从虚浮不定慢慢沉定下来,一拍手,领着他们进了店门。
“喏,你们自己看吧!这一块,还有这一块,全是被他搞得,乱七八糟的,我还怎么做生意、招待客人?”
一进店门,王老板先发制人,指着两三处被蛋糕胚和鲜奶油糊成一团的地方质问他们。
云顾二人仔细打量一番,有一块大概十寸的蛋糕翻倒在地,或许是破坏力道太大的缘故,里面的水果和奶油溅的到处都是,显得整个展示柜上脏兮兮又黏糊糊的,足以一下子就打消掉客人的胃口。
云追月看了一圈,视线滑过贺阳苍白阴郁、紧张不安的面孔,最终锁定在顾揽月身上。
顾揽月咽回被惊到嗓子眼儿的心脏,贴到云追月耳边低语:“看老板和贺阳的反应,倒真像贺阳做的,但我有些怀疑王老板。”
“为什么?”
面对云追月的疑问,顾揽月只能回答是直觉,他总不能告诉云追月,这样的场面他经常在曾经那个“王老板”的店里看到吧!
作为那个“王老板”的惯常把戏,清水小镇里的人们没见过百八十回,也碰上过五六十次,几乎可以去大家平日里一个心照不宣的热闹了。
他却不曾想到,如今这一幕竟然再次在他眼前上演,只不过这一次是别人做了“凶手”,而他成了看热闹的人。
一时间,他对这个贺阳的心里情感更加复杂了。
双手抱胸,倚墙而站的王老板依然面色沉凝,一副不快的样子。然而,那双被松弛的眼皮耷拉下来遮住一半的瞳孔中却浮现出一丝顾揽月无比熟悉的得意和讥诮。
顾揽月身体一震,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气势汹汹地冲到对方跟前。
“你想干什么?”
“阿月,冷静一点!”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老一少,一沉一亮,如两道相互约定的皮鞭,交错打来,打得他瞬间耳清目明,刚才笼罩盘旋在大脑中的阴翳消散一净。
“我——没想干什么,就是想问问,展示柜里这些蛋糕都是什么时候做的。”
说话时的他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让被他吓得腿脚发软的王老板恢复了些许镇定,回道:“当然是今天早上,难不成还是隔夜的?”
顾揽月没有反驳,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云追月凑上前低声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如果这个王老板想要诬陷的话,应该舍不得新做的蛋糕吧。”毕竟曾经的那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这后半句藏在顾揽月的肚子里,没说出来。
他转而把目光锁定在贺阳身上,面对这张他本不该熟悉却又该死的无比熟悉的面孔,他有些摸不准对方的性格了。
突然间,他生出些许期待,这个贺阳会和他所认识的那人一样,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吗?如果是,那今天这个结果可就不一定了。
然而,他注定失望了。
这个男人局促地缩在门后的阴影下,微微佝偻着背,凌乱的头发许是太久没有修理过了,几乎遮住了眼睛,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不详的阴郁感。
云追月正温声细语地安慰着他,试图安抚他这不知由来的惶恐和不安。也只有这个时候,男人脸上才会显现出少年人的朝气和明媚。
那副样子,好像云追月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必须要他拼尽全力地去抓住,即使强行挤出难看的笑容。
顾揽月看得心烦意乱,不忍直视下又没有训斥的资格,只能逮着眼前这个又一次让他失望的王老板。
“王老板,每天一大早就开始做蛋糕,真的是非常辛苦呀。”
“那可不是,都是为了生活,在这个地方又赚不了几个钱,结果还被人砸了心血,你说气不气人!”
顾揽月一脸深有同感的样子,凑到王老板耳边:“老哥,我不认识这小子,你能跟我说说他为人吗?”
“你不认识他?!”对方显然不相信,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顾揽月,估摸着是觉得他可能想诈自己。
顾揽月叹了声气,说:“喏,你也看见了,这小子明显和我家那位以前认识,而我,你也知道,是个初来乍到的。所以这——”
“哦——”王老板瞬间领会了,两人前几次来小镇时他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自然明白顾揽月句句属实,所以估计这会儿是吃醋了。
他深表同情地拍着对方的背,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道:“要说这小子,你可问对人了,那基本上是无所不为啊!就砸我蛋糕这都是小事!现在看来他这是赖上你家那位了,你可要小心了!”
顾揽月顿时如临大敌,恨恨地看了贺阳一眼,转而又感激地看向王老板,张口闭口都是一声“老哥”。
突然,他一把揪住王老板背后的衣服,惊讶地喊道:“呀,王老板,你这后背上怎么脏了一大块呀!”
“哪呢?哪呢?”王老板胡同一只被揪住尾巴的兔子急得团团转,不停地问着顾揽月。
顾揽月则一边费心费力地帮他指,一边趁乱把手心里残留的一点脏东西抹在对方背后衣服上。
若不看那只在王老板背上作乱的手,单看他这满头大汗、两眼诚挚的模样,还真会像王老板一样生出点儿感动。
这时云追月也凑过来关心地说:“王叔,要不您先去里间换件衣服,这事儿咱们待会儿再说,这外头人来人往的,可不能失了您的体面。”
这话真说到王老板心里去了,这清水小镇虽然小,但他王老板可是这里为数不多的一个体面人,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
面前的云顾两人都是他的老熟人,那自然是站在他这一边,而那个贺阳,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想来也闹不出什么名堂来。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王老板便放心地去里间的休息室换衣服去了。
如今主人走了,那么客人也就随便了。
顾揽月率先走进柜台旁的蛋糕制作室,果不其然看到了干净得好似不曾使用过的制作台,又查看了台上各配件的剩余情况,最后挤出些许鲜奶油和地上的做对比。
“情况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云追月问道,贺阳也眼含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
“地上那个蛋糕绝不是新鲜的,甚至可能都不是昨天和前天的。制作台太干净了,连桌缝里都没什么残留,而且奶油罐的罐壁上也很干净,根本不像今天或昨天刚用过的样子。”
“那就好,咱们就可以……”
云追月话没说完就被一个阴沉的声音打断了。正是贺阳。
“没用的!”
云追月和顾揽月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不解地看向贺阳。
贺阳扯了扯嘴角,声音轻得好像一缕风:“因为,地上那个蛋糕就是我摔的。东西我已经砸了,结果已经是一片狼藉了,它的质量好坏还重要吗?”
看着二人沉默无言,他维持着那抹不似笑的笑,继续说:“你们在那边信誓旦旦地分析,找漏洞,无非是想转移目标。可对于那些对我带有色眼镜的人,他们真的会转移注意力吗?”
顾揽月看着对方那张惨淡灰败的脸,觉得嗓子有些莫名的干涩,且泛着微微的刺痛。
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才勉强挤出一句来:“即便没用,可这样至少能避免没必要的损失……”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顾揽月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全部堵在喉咙里。
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着三人,像是打不破的冰层,隔在彼此之间,进退两难。
一阵沉重且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即厚重的门帘被人猛地掀开,露出一张宽厚的国字脸。此时这张脸上挂着点点虚汗,一见到他们,忙不迭地露出笑容。
“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的都愁眉苦脸的?”
没有人回答他,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的,兀自笑呵呵拿起手上的烟杆子嗦了一口,悠哉地吐出一圈圈烟雾。
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在三人身上各自扫视了一圈,细长的眼缝中便放出两道转瞬即逝的精光,慢悠悠地说道:“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好好说说,别这么苦大仇深的。”
顾揽月的脸色又冷了几分,却已经没有了驳斥的余地,面对根本不想多争辩的贺阳,只能无可奈何地撇开头。
耳边传来贺阳生硬的道歉声和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以及王老板虚情假意的劝导声,顾揽月气到极致竟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肩膀上突然多出一抹温热,恬净的气息顿时包裹住他,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不要这么勉强自己,我会心疼。”
湿热的气息沾在顾揽月的耳根上,让他觉得自己的耳朵突然很痒,而且是从内而生的痒,仿佛有只蝴蝶在耳蜗上翩翩起舞。
他刚抬起手,就被云追月握住手,说:“这里没什么好待的,我们也走吧,带我去看看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贺阳,好似他顾揽月生来就知道对方会在什么地方。
可是,那是贺阳,既不是顾揽月,又不是云追月,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翡翠沉辜
顾揽月带着云追月出了蛋糕店去寻找贺阳。事实上,他并不是很想去找那个人,虽然很不想承认,可他竟然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