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身后远远地出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似乎是在喊他们两个:“阿月!顾先生——”
那个声音明明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飘过来,却还被主人拖得老长,听得人不禁担心那人会不会下一秒就断气了。
来人正是被校长赶出来找他们的郭主任。原来郭主任和“阿月”谈得不欢而散之后就灰心丧气地回了学校,立即把这个“坏消息”告诉校长。
两人正在校长室里无可奈何地大眼瞪小眼,传达室的门卫大爷突然发送过来一则消息,说是那个挂在学校荣誉报告栏上的孩子回来了。
两人看到消息大吃一惊,同时又一头雾水,他们亲自上门去都没把人请回来,结果现在人家自己送上门来了!
顾不得那么多,校长当机立断,大手一挥就把郭主任丢出了门,让他务必把人带回校长室来。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顾揽月挡在“阿月”面前,面色不善地盯着郭主任:“这位大叔,你想干什么?”
郭主任尴尬地笑了笑:“不干什么,就是我们校长想见见两位,所以我就来找你们了。”
“我们又没跟你一起走,你怎么知道我们进了学校?”顾揽月丝毫不领情,看着对方的面色愈发不善。
云追月拉了他一下,低声说:“应该是传达室的门卫看到我们了,所以给校长通风报信去了。”
他又转向郭主任,神情淡漠疏离:“抱歉,郭主任,我们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进学校看看,没有其他的意思,如果打扰贵校了,我们现在就离开。”
“哎——不打扰!不打扰!”郭主任赶忙拦住人,笑出一脸褶子,“我们巴不得你回来呢!怎么会觉得是打扰呢!”
云追月似笑非笑地听着,并不搭话,顾揽月自然也随着前者。
气氛一时有些冷场,郭主任脸色多了一丝不自然,却还是维持着和蔼和亲的笑容。
他大剌剌地拦在两人往外走的路上,不停地东拼西凑找话题,力图和顾揽月二人建立起哪怕岌岌可危的话题关系,把自己忙活地满头大汗。
想来这个中年男人教了半辈子的书,带出了各种各样的学生,还没有体会过这么艰难的一场交流,眼里不禁多了些怨念。
云追月看不下去了,也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打断了郭主任的滔滔话语:“郭主任,我知道你们想要干什么,那你们应该也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不想再一遍遍地重复,如果贵校做不到的话,就请不要再来打扰我!”
他拉起顾揽月绕过郭主任,刚走了几步,就被郭主任叫住了。云追月不想再废话,仅停顿了一下就重新迈开步子。
可是,下一秒他就被郭主任的一句话钉在原地。
“你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了吗?我们给你!”
一语惊起千层浪!
云追月和顾揽月齐齐转头,直勾勾地瞪向一脸决然的郭主任,胖乎乎的男人一对上两双黑幽幽的眼睛,吓了一跳,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不过这时候两人可没心思和对方慢慢谈,不等云追月开口,顾揽月就急吼吼地发问:“你们早就查到真相了?为什么到现在才拿出来?”
郭主任被吼得一个激灵,下意识避开顾揽月凶狠发红的双眼,又被对方那极具压迫感的高大身形逼得后退几步,一时支支吾吾的更说不出话来了。
他暗中打量着顾揽月这个陌生面孔,又不时看云追月一眼,似乎在疑惑为什么这个陌生男子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云追月自然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没有理会,而是拉住顾揽月后,直接对郭主任说:“麻烦郭主任领我们去校长室了。”
校长室里,一张矩形长木桌两边,分别坐着两人,默默地注视着对面,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对峙。
这一局面的出现,恰恰来源于郭主任将云追月留下来的那句话。
原来郭主任在向云追月承诺把真相公布给他们之前,并没有和校长打好招呼,等他把人领进门后,直接杀得校长一个措手不及。
校长恨不得揪着郭主任的耳朵大吼一通:“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能拿学校的丑闻跟人家做交易?这叫我的面子、学校的面子往哪儿放?”
不过,此刻他正被两双眼睛虎视眈眈着,什么也干不了,有些事就只能想想了。
双方没有一个人开口,仿佛在赌气似的,谁先开了口谁就输了。郭主任心里急得蚂蚁乱窜,恨不得直接代替校长把事儿定了。
云追月也在等,等着对面的这位老校长给自己一个迟来的答案。可他在这里已经静坐了半个小时,对方却一言不发,让他心里的失望越来越大……
看来这世上有些事情终究只能成为遗憾啊!云追月早就料想到这个结果,却还是免不了失望,刚要开口,就被郭主任的一巴掌打断了。
郭主任肉乎乎的右手猛地拍在桌上,听着都觉得疼,再看他忍不住抽气的样子,只怕情况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校长被自己人吓了一跳,沉声问道:“老郭,你这是干什么?不知道现在什么状况吗?”
“我就是知道才要拍桌子!”郭主任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校长,“咱们欠人家一个真相,拖了这么长时间,也该真相大白了!”
校长仍然没有回应,游移不定地看着郭主任,显然他的心里还在挣扎,要知道这个真相的背后可是关系着塘野的颜面和荣誉。
郭主任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急忙凑到校长耳边说道:“这事纸包不住火,只要他有心总会知道的,还不如咱们主动一点啊。”
好说歹说终于说动了校长,老校长深深地叹了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档,推到云追月面前。
“事情的真相就在这个文件袋里,藏了这么久,也该出来见见光了,你想看就看吧。”
说完校长就不吭声了,默默地低着头,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知道这是云追月在翻看文件了。
时至今日,当年那场因一句戏言而突如其来的“噩梦”终于重见天日,撇去浮沉,袒露出阴影下荒诞而可笑的真面目。
“怎么会是他?!”
云追月翻阅着档案,逐字逐句,不敢漏掉一丝一毫的信息,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恍如雷击地呆愣当场。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呢喃出那两个字。
“……石磊!”
这个名字的主人正是拍下那组暧昧非常的照片的人,也是为当初那则“校园绯闻”添柴加薪的最大功臣。
而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换花生米!
起初看到这个原因,云追月愣了一瞬,觉得不可思议,再往下看,心里只剩下了荒唐两个字。
任凭他怎么猜测,也没有想到,当初他遭遇的一切,最终竟然都归咎于这样一个荒诞的缘由。
…………
塘野高中内
此时正处于大课间,学生们成群结队地团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题。
其中最为火热的一个话题莫过于塘野最近新来的一个女老师了。
听说那个女老师容貌俊、身材靓,一举手一投足都格外引人注目,浑身上下洋溢着明媚活泼的气息,让人看了心情就变得非常愉快。
听说那个女老师特别爱笑,笑起来唇边还有两个小酒窝,甜到人心里去了,让塘野的每个女生看了都羡慕不已。
听说那个女老师还……
总之有很多的“听说”,全都和那个新来的女老师有关,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热议制造机”,但是这些都和“阿月”四人无关。
除了黑瘦子一开始提了一嘴之后,满足了一下自己的八卦心,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管过这个“新来的女老师”。
贺阳正在和黑瘦子激情四溢地讨论着自己新买的游戏机,旁边吃着冰淇淋的“阿月”时不时插上一嘴,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唯独小眼镜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心不在焉地往自己嘴里送花生米。他这人喜欢吃花生米是这个班里人尽皆知的事,众人虽然好奇,却没人知道原因,就连贺阳他们也不知道。
可是今天他的状态很不对劲,引起了“阿月”的注意。“阿月”戳了一下他:“你今天不高兴啊?”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阿月”指着他的脸说:“你以往不管碰到什么糟心事,只要吃起花生来就是津津有味的,还说什么这是对花生最大的尊重,那今天呢?”
“我有这么明显吗?”
“你问问他们。”
被“阿月”点到的贺阳和黑瘦子果断点头,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着,说得小眼镜越发没心思吃了。
面对三双求知欲旺盛的眼睛,他胡乱抓了把头发,说:“哎,也没啥大事儿,就是校门外那个炒花生的大爷走了。”
三人点了点头,发出一声齐整整的“哦”,就等着对方的后话,结果半天过去了,什么都没等到,才意识到对方已经说完了!
“所以,这就是你这半天来闷闷不乐的原因啊!兄弟,你不是吧!”黑瘦子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伸着头贴上去。
然后,就被对方冷漠地一手摁了回去。
贺阳把玩着“阿月”的手,漫不经心地说道:“咱学校里的小卖部不也有花生卖,我觉得那个可比校门外的好吃多了。对吧阿月?”
黑瘦子抢先附和道:“对对对,那个大爷虽然亲自炒卖,算得上良心制作,可那味道——又焦又苦的,我是真受不了!阿月,你呢?哦对了,你好像没吃过。”
被二次点名的“阿月”没有立刻回答,他可不像贺阳两人一样神经大条,完全不看人脸色说话。
从贺阳开口的那一刻起,小眼镜的脸色就不是很好,随着黑瘦子的附和,那张脸上的情绪更是急转直下。
贺阳已经察觉到了,自觉地闭上了嘴巴,同时给黑瘦子使眼色。谁知对方毫无察觉,嘴里还在叭叭个不停,而且越说越来劲。
“好了!”小眼镜一掌拍在桌子上,对上黑瘦子惊讶的眼神,强压烦躁说了句“我有事出去一下”就草草离开了。
黑瘦子一脸茫然:“他这是生气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对此,“阿月”和贺阳只能回给他一个无奈且无语的眼神:大哥,你说呢?
另一边,小眼镜出了教室后环顾四周,觉得有些茫然,不知道要去哪里,就随意地走着,就走到了莲花池边。
池子里莲花开得正盛,红的、白的、粉的、紫的,各色各态,争妍斗艳,好不热闹。可看在他眼里,只觉得吵闹。
他待在池边,看得心烦意乱,就想离开,却被一个甜美软糯的声音喊住了。
他转身一看,是一个面生的年轻女人,女人冲着他笑得分外甜美,扬了扬手上的两个碗:“同学,能帮我一个忙吗?”
小眼镜疑惑地走上前去,问她什么忙,女人递给他一碗黑红黑红的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大团密密麻麻的蚯蚓!
“这是干什么?”他语气有些不太好。
女人一边用镊子夹着蚯蚓丢入水池中一边对他说:“帮我喂喂鱼食吧,就当日行一善吧。”
怪人!这是小眼镜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而且不但是个怪人,还是个自说自话的人!但他没有拒绝,后来回忆起这条,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没有开口拒绝了,或许是因为天气的烦闷让他懒得开口吧。
他也有想过,如果当时拒绝了,是不是以后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他们几个就是另一种结局了?
可惜,凡事没有如果,世上也没有后悔药。更何况,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后悔。
接下来的几天,他开始频繁地往女人那里去,和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干巴巴的毫无营养的话。不为别的,只为了每次离开时女人送他的一袋自制的炒花生。
他的这些异常的动向自然逃不开贺阳几人的眼睛。某天,贺阳逮着他就发问:“小石头,这是要去哪儿啊?”
小眼镜无奈地瞥着他,他本命石磊,一个名字占了四个石,贺阳他们总打趣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逮着机会就叫他小石头,叫着叫着就成了口头习惯。
“去梅兰老师办公室。”
“那你怎么天天去她那儿?有那么多事吗?”
石磊看向面前的三个拦路虎,不知是不是“阿月”的错觉,他感觉石磊的视线好像在他和贺阳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在他晃神的时候,石磊已经撇下他们三个走远了,耳边传来贺阳和黑瘦子的嘀咕声。
“这小子怎么回事?还把不把咱哥俩放眼里了?”
“他啥时候放过!”贺阳一刀子扎在黑瘦子心上,也不管这人浮夸做作的模样。
一直沉默不语的“阿月”突然说道:“他这几天状态好像恢复了,尤其是吃花生的时候。”
三人面面相觑,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没精打采地回教室了。
时间仍然在慢条斯理地往前走,无论是高墙内还是校园外,只是相较之下,塘野内部更多了几分枯燥乏味。
压抑在逼仄沉闷的垣壁下的人们亟需一个喧嚣发泄的口子,将自己身体里几乎腐烂发臭的负面情绪排泄出去。
他们日日困守在这里,为了大人们口中极尽绚烂的言辞所描述的华而不实的未来挣扎拼斗,逐渐被自出生就背负目标所麻木。
就如同作茧自缚的幼虫,在结实幽暗的茧蛹中奋力拼搏,却没有幼虫们的幸运,等不来破茧成蝶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