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贺中鹤去关窗户,“你家住哪啊?”
“高新区那块儿。”雁升说。
这时候问的人一般会说,高新区那边好远啊雨下得不小要不你留下来住一晚吧。
连石宇杰都没在贺中鹤家住过,他怕自己好哥们儿别扭,从来不留宿。
虽然他多虑了。
和石宇杰不一样,如果雁升留宿,会让贺中鹤有种“单独跟男的睡在家里”的别扭感觉。
但不问吧,又显得自己有点儿没礼貌且不对劲。
“今晚上住这儿吧,”贺中鹤朝厨房那边说,“有空房间。”
拒绝拒绝拒绝赶紧的……
“不了,晚上回去还有事儿。”雁升说。
贺中鹤松了口气。
贺中鹤家这个火锅是个巨大的方形家庭锅,五六个人围一起吃都够用,火调到最大档,涮肉非常爽。
外面下着雨,家里开着空调,桌上火锅咕嘟咕嘟热气蒸腾,挺惬意的。
“老郑前几天下通知开学搬楼,是不得重新调位啊?”贺中鹤咬了一口冻豆腐,嘶哈半天。
“换排加调位。”雁升喝了口可乐,“咱俩马上就say拜拜了。”
“可太好了。”贺中鹤笑了,“你是我第一个同桌没满三天就打了一架的人。”
“是不是很不舍。”雁升也勾了下嘴角。
贺中鹤差点儿呛着:“雁升同学,我发现你有时候真的很不要脸。”
“说实话我不想去高三楼。”贺中鹤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之前我闲着没事儿去那边逛过一次,一层楼就三个教室,中间还有铁栏杆门挡着,走廊特别长,还没窗户,不透光,走在里边跟进鬼屋似的。”
“听人说那楼当高三楼是因为风水好。”雁升说。
“操,校领导还信这个?”贺中鹤很惊讶,拿着漏勺在锅里舀了好几下也没捞起来鹌鹑蛋。
雁升把漏勺从他手里抽走,舀了蛋放进贺中鹤盘里:“而且每届高三新搬完后,还会安排人放鞭。”
“给我听震惊了。”贺中鹤眉毛扬得老高。
慢慢悠悠吃完饭已经九点多了,贺中鹤从伞架里拿了一把伞,然后在家里翻了半天也没能找到第二把。
雁升默默地看着就挂在伞架旁边的另两把伞,没提醒他。
于是最后两人撑着同一把伞一直走到家属院门口。
走两步肩就磕在一起,雨伞笼罩下对方的说话声在雨幕中更加清晰。
坐上出租车之后雁升把手机拿在手里转着。
这个晚上的余温挺绵长,他还在回味。
说不上什么感觉,就……跟他待在一起很放松,很愉快。
而且很温馨,跟他从未感受过的、想象中的“家的感觉”一样。
体验感不错,下次还来。
走进小区就能看到家里没亮灯,雁德强肯定不在家,说不定朱玲也不在。
速战速决。
卧室几乎是空的,重要的东西他都放在工作室,稍微私人一点的都在宿舍里。
一柜子衣服,挑几件当季的和喜欢的塞进行李箱,耳机、充电器、充电宝、平板、笔记本、课本资料、书包。
就这些,没了。
正好装满40寸的行李箱。
这就是他在这个家生活了十八年的全部痕迹。
雁升又环顾了一圈屋里,视线落到贺中鹤送他的那个小木屋上。
虽然这样的半厂货对他来说毫无收藏价值,但他还是用塑料袋裹起木屋,固定在了行李箱上。
隔壁卧室朱玲轻微的鼾声一直持续着,雁升背起双肩包,轻手轻脚地拉着箱子走到她卧室门前。
然后把家里大门的钥匙、地下室钥匙、电梯门禁卡、小区门禁卡,都放到了地上。
明天朱玲一开卧室门就能看见这串钥匙。
不是挑衅,不是昭告,只是心平气和地告诉他们,我走了,不出意外不会再回来了。
可能雁德强会来找他,甚至跑到学校闹或者做出什么更恶心的事来。
但那是以后的事了,以后再说,今晚他心情特别好。
而且还有不到一年,就能彻底离开这里了。
特别庆幸小时候的想法,长大后很多事都会迎刃而解的。
跟房东约好的入住时间是后天,今明两天先随便找家酒店将就。
雁升没打伞,浑身都被淋透了,拉着巨大的行李箱走在街上,脚步非常轻快。
第16章 “不准卖萌。”
杜兰珍出院后情绪没再出现异常波动,也没再跟贺中鹤提考本市学校的事。
贺中鹤心里一直隐隐不安,没忍住把这事儿跟石宇杰说了。
石宇杰的固定带已经拆了,但还不怎么能活动,两人吃饭贺中鹤得一直帮他递餐巾夹菜。
“其实我也觉得你妈这方面太神经质了,每次她给我打电话问我都特紧张。”石宇杰动作幅度很小地动筷子,“不如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她会各种借口推脱,甚至又被刺激。”贺中鹤很愁。
“这种事,早解决对你们娘俩都好,越拖问题越多。”石宇杰说,“难不成你真想蹲底层二本?再不济咱也能抓住一本的尾巴啊。”
“再说吧。”贺中鹤叹了口气。
上语数英的时候非常难捱,练一会儿花体字眼前就有点儿发晕了。
其实练花体字也就是打发时间,衡水体同学都在用,贺中鹤看着别扭,想练点儿不一样的。
汉字已然写得很丑了,或许英文字母还能救一救,万一以后就派上用场了呢。
圆体勾勾弧弧连得多,描一会儿就心里就开始烦乱。
坐不住,前后都是事儿,一边文综成绩堪忧需要努力学习,另一边老妈要他留在本市。
有时候觉得生活里很少有简单的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多么积极向上的理念,却要因为其他因素,在践行的过程中多了很多顾虑。
头疼。
贺中鹤含了块薄荷糖,扔了笔打开手机刷着新关注博主的微博。
前天晚上入睡前,他有一个重大发现。
之前韩子茹推给他的那个博主,就是鸟啊噗!
再次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贺中鹤又在心里吐槽了一遍,然后点进这个人的主页。
所有视频都没露脸,不是戴口罩的那种不露脸,而是直接P上了一个很憨的卡通鸟头,从脖子到发顶遮住了整个脑袋。
而且声音也是处理过的,听起来像小黄人。
在森林里建泥屋、1:10木屋制作、开局一个救生包如何在野外求生、户外探险、深|入诡异小岛……
各种类型的都有,但最多的就是户外建造和户外探险。
视频偏长,节奏很慢,但看下来也都挺有意思。
虽然题材偏小众,但博主的每个视频都很精良,大部分场地都在深山老林里,出镜的就他一个人。
氛围特别宁静,看着很舒适,助眠利器。
真香。
就是评论区不太平静,总有那么几个骂上热评的,看内容无非就是“不露脸肯定特别丑”、“光身材没脸也有人舌忝粉丝真好骗啊”之类的。
有粉丝帮着怼回去,也有粉丝反过头来要求鸟啊噗露脸。
然而鸟啊噗非常高冷地从来没回复过评论区,只保持视频稳定三四个月一更新,偶尔恰饭发个广告或者分享日常。
贺中鹤退出评论区,往上翻了翻。
最近一条动态是一张蛋糕照片,光线太暗拍得有点糊,但看着莫名眼熟。
桌角被人用手指叩了两下,贺中鹤现在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了。
“你要的政|治笔记。”雁升把一摞活页纸递给他。
“谢谢学霸。”贺中鹤接过来,“怎么不直接把本子给我,万一我给你弄丢一页你不得跟我打一……我操,这什么东西。”
空白的页边糊了一大坨修正带,好几页都是这样。
是上节课雁升做的紧急措施。
他文综三科的笔记都在同一个大活页本里,除了政|治笔记,另两科笔记上也画满了各种奇怪的图。
有时候你以为学霸上课一脸认真地拿着笔是在做题记笔记,但其实他在画一些见不得人的骚东西。
用几把螺旋升天的小人、在被子里可以发光的小几把、两个小人摞在一起一个不动一个平地旋转、还有各种中二的小漫画……
除了在野外造东西,雁升在这些奇怪的点上创作欲也很强。
幸亏他是学霸,有老师收笔记时不用上交的特权。
太羞|耻了,高冷学霸人设岌岌可危。
贺中鹤本来倚墙上坐着,这会儿趴到桌上,一脸纳闷地抠了抠修正带。
雁升突然伸手按住了贺中鹤后颈,俯身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威胁:“敢抠一下,我在这就暗杀你。”
他感觉到贺中鹤微微激灵了一下,然后扭头看着他:“哇好害怕。”
“听见没。”雁升按着他的脖子,往自己这边勾着晃了晃。
“听见了。”贺中鹤乖乖地说完,又环顾了一圈教室,“但是你看这二三十个同学们都看着呢,你准备怎么暗杀?”
“……那就明杀。”
“好主意。”贺中鹤比了个拇指,缩了缩脖,眨巴了两下眼睛,“雁升同学,我感到一丝丝危险,你手这样放着我很害怕。”
“你……”雁升被他逗得有点想笑,板着脸忍住了,“不准卖萌。”
“卖萌?!”贺中鹤猛地往后仰了一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呕!”
钢铁纯1被人说卖萌!
是不是太没礼貌了点儿!
贺中鹤现在很想明杀雁升,他瞪着雁升:“虽然打过一次,但我寻思在教室里打架不太好。”
“那就不打。”雁升一脸云淡风轻,无视贺中鹤的怒视,抬手又在他后脖颈上捏了一下,扬长而去。
他回位后贺中鹤愤怒又茫然地盯着桌面发呆。
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力量,让冷酷的学霸变成了现在这样!
“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郭瑶哼着歌走过来,“谁欺负我宝了,怎么一副生气的小样子。”
“你看这个。”贺中鹤把一张笔记伸给她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不刮开修正带看见底下的内容?”
不是不让看吗,老子偏看!
“哟这字儿还挺好看,一看就不是你写的。”郭瑶拿起笔记看了看,“简单啊,翻过来看就行……诶反面也糊上了。”
“我知道了。”贺中鹤打开手机手电筒,对着修正带一照。
好像是个小图画……雁升上课也画小人啊?
贺中鹤眯着眼,仔细分辨。
“我操!”他突然把纸从郭瑶手里抽走,摁到桌上。
虽然眯眼看东西被雁升吐槽像老大爷,但这不妨碍他看清了那个小图画。
现在急需一瓶洗眼液。
他在郭瑶满脸问号的注视下僵硬地扭头看了看雁升。
雁升面无表情地用手背撑着头,一圈圈地转笔。
好一个披着冷酷人设皮的骚|包。
“到底是啥啊?让我看看。”郭瑶伸手要拿那张纸。
贺中鹤迅速把所有政|治笔记都收进了桌洞里,以免荼毒未成年女生干净纯洁的心灵。
“神经兮兮的。”郭瑶不屑地转身走了。
贺中鹤一脸复杂地隔着半个教室看着雁升。
不知道雁升还能把他的人设再用什么样的姿势崩下去,也不知道他还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惊吓。
没有洗眼液,贺中鹤现在急需打开鸟啊噗的视频治愈一下。
离开学还有半个月时间,暑假太短,好像刚一开始就要结束。
今年的雨还没痛痛快快下几场,夏天就要过去了。
但今年夏天过得很普通又很不一样。没去海边玩,没天天和石宇杰混在一起,没到处晃悠着找茬或者被人找茬。
再开学就是高三生了,就会搬进鸟不拉屎的高三楼,会被校领导放鞭炮祈福。
老妈那边还没解决,她在筹备分公司的事,最近很忙。
贺中鹤决定再拖一拖,一直拖到高考结束报志愿之前。
说句不仁不孝的,他要是真想走,志愿一提交,老妈拦不住他的。
再等等吧,能拖一天是一天。
“对面好像搬来人了。”杜兰珍拿着喷壶浇花,“刚才我看见门口地毯没了,那个快掉下来的门把手也换了新的。”
“噢。”贺中鹤对邻居并不感兴趣,对门儿就三步的距离,但两家的大门闭得紧紧的,上下班上下学也碰不着几次,可能见到新邻居之前他就搬走了。
“应该是小年轻吧,我看门板上还光秃秃的,要是上点儿年纪的就得讲究要贴福字了。”杜兰珍说,“晚上我烤饼干你去给人送些。”
老妈烤的饼干非常难吃,但烘焙是她的一大爱好。
“说不定还是个年轻姑娘……”老妈瞥了贺中鹤一眼,又自说自话,“哎哟年轻姑娘不能自己住,也不能跟陌生人合租,多少女大学生在外边独居出事儿的啊……”
贺中鹤嗑着瓜子,依然无动于衷:“噢。”
“现在的孩子冷漠啊,不知道远亲不如近邻。”老妈叹了口气,“我小时候,家里包个饺子都得多包出来分给邻居的,挨着的几户都得分。邻居人也都好,满着的碗端过去,从来没空着回来过……”
正说着,就听见对面的门一声响。
贺中鹤掀开猫眼盖看了一眼,只看到了右下方变形的一角衣服消失在楼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