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寒屿走到雁椿面前时,雁椿突然有了反应,他伸出沾着血的双手,朝向荆寒屿,眼里的浓雾动了动,照出些许犹如泪水的光亮。
他轻轻张开干裂的唇,挤出沙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抱,抱抱——”
荆寒屿跪在地上,拥住他,觉得他那样轻,好似稍微用一点力,就会将他揉坏。
雁椿断断续续发抖,小声说着:“荆哥,我害怕,小海,他杀了小海,他逼我杀小海……”
谁也不知道“他”是谁,警方没有头绪,荆寒屿也只是表面镇定。
他才18岁,面对这样的事,再稳重又能稳重到哪里去?
警察问荆寒屿能不能将雁椿抱起来,送到警车上。
荆寒屿不愿意让雁椿上警车,可是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拍着雁椿的背,“我们去坐车,好不好?”
雁椿听话地点头,“好。”
警车疾驰,雁椿即便靠在荆寒屿的怀里,仍不安得发抖,他就像根本不知道在警车上,执拗地跨坐在荆寒屿腿上,把脸埋在荆寒屿肩头。
后座只有他们两人,荆寒屿满足他的一切要求,竭尽全力安抚。
雁椿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嘴唇贴在他耳边,发出一连串模糊的声音。
他听不清楚,哄道:“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
雁椿的呼吸太烫,声音低得只有他能够听见,但这次终于不再模糊。
后来无论过了多久,他也记得雁椿说的是:“荆哥,我好痛啊……荆哥,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和我谈恋爱?”
作者有话说:
大家有海星的话投点给我吧,谢谢~
第30章 他找不到雁椿
警车冲入隧道,风声呼啸而至,光亮顿失,在适应黑暗之前,荆寒屿有一瞬间什么都看不清。
他抚摸雁椿后背的手僵住,瞳孔收缩得很小,“你……刚才说……”
雁椿在他身上蹭了下,呓语般道:“我一直都想和你谈恋爱,但我不敢……荆哥,我好难受……”
荆寒屿时常私自将雁椿看做小狗,现在雁椿真的像被打得遍体鳞伤、被抛弃的小狗,不愿离开他,小心地汲取他身上的温暖,他眼眶却狠狠酸胀。
雁椿的呼吸贴在他脖颈,小狗一样嗅闻。
隧道很长,出口的光亮是一颗遥远的星星,无法给与他们任何温度。
但他们可以彼此取暖。
荆寒屿用尽力气将雁椿抱住,声音发苦,“这话应该我来说。”
雁椿像是被抱痛了,喉咙发出闷声,可他没有挣扎,双手死死抓着荆寒屿的衣服。
“对不起。”
荆寒屿摸着雁椿沾满血和灰尘的头发,巨大的愧疚冲上心头。
为什么他要回去参加荆彩芝的家常宴?明明他已经很久没有回过那个家了。
明明他已经决定脱离荆家。
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发现雁椿和郁小海遭遇的危险?有人瞄准雁椿,雁椿近来的走神全是因为那个人,他却掩耳盗铃地自我安慰:是雁椿压力太大了,只要挺过高三就好了。
雁椿说痛,是什么痛?最疼爱的弟弟被残忍杀死的痛?父亲是杀人狂的痛?还是别的?他为什么没有及时充当倾听者?雁椿一个人忍耐得有多辛苦?
归根究底,是他的软弱和退缩在作祟。
18岁,无能为力的18岁。
他给自己和雁椿描绘美妙的未来地图,可是现实却沉沉拖拽着他的脚步。
因为不够强大,所以即便决定脱离荆家,还是会选择性服从荆家长辈,以避免应付不来的难题。
出口的光亮正在向他们扑来,雁椿嘴唇碰触到了荆寒屿的下巴,双眼在晦暗的光线下像燃不尽的长天。
雁椿停在那里不动了,不想离开,却也不敢继续往上。
荆寒屿胸膛撕裂般的痛,低头,擒住他反复撕咬,早就破皮的嘴唇。
“唔——”
雁椿睁大双眼,混沌的光在眸子里晃动。
荆寒屿扣着他的后颈,想要吻走他的所有疼痛,和有关血腥的记忆。
隧道口近在咫尺,他们在从黑暗冲向光明的分界线亲吻彼此。
这像上天给与他们的一场祝福——起码在那时,荆寒屿是这样想的。
他下定决心,从此往后,再不会因为软弱和不够强大让雁椿受到伤害。
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即便是荆重言也不能逼迫他们分开。
冲出隧道口的刹那,荆寒屿内心前所未有地坚定,他捧着雁椿的脸,热切地注视,而雁椿眼中没有焦点,睫毛潮湿,挂着不知什么时候浮上去的眼泪。
他用拇指帮雁椿擦掉,紧握住雁椿的手:“不要害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雁椿木讷地点头,“嗯。”
到了警局,雁椿被带走,荆寒屿一直没离开,直到荆重言赶来。
上次见面时,荆重言只是给了他一些警告,而这一次却满脸怒容。
“你还要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
隧道中的亲吻给了荆寒屿无限的勇气,他冷静地看着自己权势滔天的父亲,“雁椿没有杀人,我等警察放他出来。”
荆重言一巴掌挥过去,清脆响亮,荆寒屿将唇角的血擦掉,“这里是警局,不是你的索尚。
如果你继续在这里闹事,那给荆家丢人现眼的便是你。”
荆寒屿冷笑了声,“我不是你的傀儡,索尚的一切我都不要,我也不再是荆家的成员,再丢人,丢的也不是荆家的人。”
他并非真正平静,在荆重言的威慑下,他心跳得很快,但他必须装得镇定,起码在气势上,他不能输给对方。
看着荆重言脸上越发浓重的愤怒和不信,他就知道自己快要成功了。
过去,他总是用沉默和恰当的退却来对抗庞大的家庭,爷爷在世时,还有一份对爷爷的尊重。
这些在荆重言眼里,都是他容易被拿捏的证据。
现在他尖锐的刺穿透了沉默,它们尚不坚韧,很容易折断,但已是他能够做的最勇敢的事。
荆重言到底顾及家族体面,没在警局闹出更大的风波。
荆寒屿勉强松口气,一边打听案子的调查进程,一边思考和雁椿的前程。
雁椿不是凶手,这一点他从不怀疑。
可是警方不这么看,他们认为雁椿在撒谎,轮流审问雁椿。
他见不到雁椿,迎面冲来的是许青成。
和郁小海分手后,许青成就像变了个人,此时更是面容陌生,昔日的从容和玩世不恭早已不见踪影。
“雁椿杀了小海!”许青成咬牙切齿,“他必须给小海偿命!”
荆寒屿不想和头脑混乱的人讲理。
“你守在这里干什么?想救杀人犯吗?”许青成已经不可理喻,一把扯住荆寒屿的衣领,“上次你救他,让他回学校,行。
这次他杀了人,你还想干涉警察?”
荆寒屿将许青成推开,“第一,雁椿没有杀人,他也是受害者。
第二,我只是在这里等我的恋人,我没有干涉警方的能力。”
这句话里的一个词似乎戳到了许青成永远也不会痊愈的痛处,他嘶吼着向荆寒屿挥拳,荆寒屿迅速躲开,将他制服。
案件侦查陷入僵局,警方找不到雁椿所说的第三人,荆重言又向警方施压,暗示雁椿就是凶手。
荆寒屿开始恶补刑侦相关的知识,却发现自己能做的极少极少。
峰回路转出现在首都协查组来到寰城之后,专家们认为现有证据无法证明雁椿是凶手,尤其是那个叫言朗昭的人,竭力为雁椿发声。
雁椿被释放时,眼中没有光彩。
一中委婉表示雁椿不适合再到学校上课,突然间雁椿成了个无处可去的人,家,家没了,校园,校园不再收留他。
将所有东西收拾出来,站在一中恢弘的校门前,雁椿出了很久的神。
荆寒屿接过他的书包,挂在自己肩上,拉住他的手腕,朝家走去。
“今后你就住在这里。”
荆寒屿拿出新的拖鞋——雁椿还没有被释放时,他就把家里的很多日用品换了,以前雁椿虽然也常来,拖鞋牙刷毛巾全都有,但那时他们只是同学,现在关系进一步,当然应该用情侣款。
雁椿似乎没有发现拖鞋变了,低声说谢谢,之后去洗澡,也没注意到毛巾变了。
荆寒屿没提,当做雁椿情绪低落,需要一个漫长的恢复期。
没关系,他想,就算雁椿现在向他闹脾气,他也会包容忍耐,牵着小狗走出来。
雁椿的话变得很少,有时坐下来就不动了。
荆寒屿将精挑细选的真题放在他面前,看着他做。
一方面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另一方面也是不想他放弃高考。
他们要一起上大学,离开寰城,去一个陌生的,有希望的地方。
雁椿大多数时候都很乖,他说什么,雁椿都听。
但他们没有再接过吻,雁椿也没有像在警车上那样,小狗一般黏他,坐在他腿上。
他觉得这也没什么,雁椿害羞了。
等雁椿状态好一点,他再主动亲一亲雁椿。
反正雁椿告白了,他们接过吻,生活在一起,用的是情侣毛巾情侣拖鞋情侣水杯,当然是在谈恋爱。
凶手一直没有找到,首都来的协查组暂时没离开,言朗昭时不时来找雁椿。
荆寒屿知道他是心理专家,能够帮到雁椿,所以并不排斥他将雁椿带到外面去。
雁椿现在并不自由,警方抓不到真凶,视线就不会从雁椿身上移开。
高考越来越近了,天气更加炎热,荆寒屿有段时间没去学校了,接到班主任通知,去学校填一份材料。
走之前,他坐在雁椿对面,“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雁椿握着笔,手臂压着写了一半的物理卷,想了一会儿说:“想吃食堂的糯米排骨。”
“好,等我回来。”
但荆寒屿那天没能回来。
荆重言终于对他下手,直接让手下在一中将他绑回老宅。
这个世外桃源,这个象征权力和地位的地方,顿时变作插翅难飞的牢笼。
“放我出去!”荆寒屿徒劳地大喊。
他已经被困在这里两天,一切通讯断绝,一想到雁椿还在家里等自己,他就心急如焚。
荆重言铁石心肠,眼中是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冷漠,“翅膀还没硬,就想反抗我。
也不看看你几斤几两。
寒屿,你生在荆家,就要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为了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做傻事,将来你会后悔。”
“放开我……”荆寒屿滴水未进,粒米不沾,已经精疲力尽。
荆重言的声音在他耳边变得抽象,他听不清楚,满脑子都是雁椿。
荆重言说:“你要继承索尚,我的权力怎么能让外人抢去。”
“放我出去……”晕倒之前,荆寒屿仍在与荆重言抗争,愤怒在他浑身燃烧,他既庆幸自己没有因为竞赛提前进入大学,否则就无法在雁椿最需要的时候陪伴雁椿,可他同时又痛恨自己没有早早去上大学,如果早一点独立,是不是在面对荆重言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败涂地?
他病了几天,梦见雁椿来看望自己,眼泪落在他手背上,被雁椿手忙脚乱地抹干净。
梦里的雁椿很真实,可他确定这是一场梦,因为他醒来后仍被荆重言拘禁,雁椿怎么可能见得到他。
但最关键的是,雁椿对他说:“我好喜欢你,从来不敢告诉你。”
雁椿已经告诉他了,他们连吻都接了。
不过尽管知道是梦,荆寒屿还是问过荆重言。
荆重言讥讽道:“我怎么有你这种没出息的种?”
“我要见雁椿。”
荆寒屿病这一场,瘦得厉害,眼神更加冰冷。
荆重言看了他一会儿,竟是“开恩”允许。
回到一中旁边的住处,荆寒屿才知道荆重言为什么突然大方。
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雁椿却不在家,雁椿的所有衣服、日常用品、课本也都消失了,一件不剩,就像从未在这里住过。
“雁椿。”
荆寒屿怔愣地站在空荡荡的房间,心脏空洞地跳动,机械地念着一个再不会回应的名字。
雁椿唯一没有收走的是那条为了祈祷他竞赛取得好成绩的手链,他一直戴着,所以雁椿拿不走。
没人知道雁椿去了哪里,警察、老师、荆重言……他们都缄默不言,而协查组回到首都,荆寒屿追去首都很多次,想找言朗昭,但调查中心的成员身份特殊,受到特别保护,绝非他能够接近。
他像是被拉进了那个漫长的隧道,白光就在前面,却越来越小,周围越来越冷,他用力喊叫,飞快奔跑,却再也跑不出隧道。
近似封闭的空间,没有尽头的黑暗,可望不可即的光明,他被围堵其中,心中涌出一个个疯狂的念头。
他想,自己也许已经疯了。
不然怎么会幻想将雁椿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地方?他知道被囚禁有多痛苦,那种无力感简直要将他撕碎,他竟然想让雁椿也尝尝这种滋味。
是你自找的。
他想,雁椿,怪你一句话不留就离开我。
荆重言大半辈子顺风顺水,不信管不服自己的儿子。
但不管是关禁闭,还是断掉资金,荆寒屿都不曾向他低头,以一种越来越陌生寒凉的目光看向他,好像他才是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