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小过他妈妈不行了,我人在医院走不开。”说完就挂了电话,声音里带着些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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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天早上,医生宣布抢救无效,死亡,医院开好死亡证明,陆宇舟忙前忙后地料理后事,甜妹不放心他,想请几天假过去陪陪他,奈何老板不批,她只能晚上去那边照应一会儿。
陆宇舟把过妈妈住的卧室重新打扫了遍,床单、被罩和枕头全部换成新的,又将她的旧衣物收拾了出来打算寄回无锡的老房子。
一切料理妥当,当天他就回了无锡,在梅园公墓把过妈妈的骨灰安葬下,就葬在她儿子旁边。凄凄寒风,石碑孤立,陆宇舟屈膝跪了下来,给他们磕了三下头,最后一次抬头时,眼眶已经全湿了,“我没法天天来看你们,你俩就互相做个伴吧,没钱了就给我托梦……这辈子没缘分挂到你们家的户口上,下辈子吧,下辈子咱仨争取绑到一张户口本上。小过,下辈子你就别当警察了,当个体育老师吧,我也不做什么演员了,我去考个公务员,无灾无难的,你说多好。”
说完,他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墓地,两小时后的飞机,他要离开这个湿冷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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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人的死亡分三种层次,第一种是呼吸停止,心脏不再跳动,这是肉-体死亡;第二种是所有人来参加你的葬礼,这是社会死亡;第三种是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去世,世上再没人认识你,这是社会死亡。”
陆宇舟想如果他能活到八十岁,那母子俩好像也能托他的福活得长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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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阳台上还挂着过妈妈灌的猪肉肠和风干鸡,本是留着过年吃的,陆宇舟扯下一截肥瘦相间的香肠,切成块放到米饭上蒸,另外还给自己炒了一盘青菜。
他边吃饭边看搞笑综艺,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不停地拉着进度条,想拉到他最爱的那个幽默节点上,好巧不巧手机响了,是那位拉皮条的“朋友”。
电话里好一通诉说悔恨,说自己如何如何想法幼稚,以至于着了那些有钱人的陷阱,害了朋友。陆宇舟开着免提在听,声泪俱下的忏悔听起来是那么遥远而模糊,就在对方结束了最后一句颤音,他将嘴巴靠近手机的出声孔,整张脸都几乎扭曲了:“做梦,你去死!”
骂完收线,他听见楼上小孩拍皮球的声音,咚、咚、咚,时间被凸现得极为漫长,他仰着脖子朝天花板看,琢磨不清具体的位置,皮球撞击声仍在,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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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套上羽绒服,陆宇舟拿着车钥匙冲出了家门,他要沿着这条路开,一直开到尽头去,却在中途拐了个大弯往三环开。
玫瑰园的保安还认得他,给他放了行,陆宇舟开到别墅前面,打开车门下了车,他哭着跑去敲门,一下,两下,三下……越来越重,如果那个男人走过来开门,他一定会冲上去装可怜:“我妈妈死了,我害怕,你收留我一晚吧。”
别墅里静悄悄,唯一与外界通光的窗户,此时映上了路灯的黄色影子,他跑到窗户下面,抻着脖子努力朝里面看,然后重重拍了下玻璃,“老板,你开门,你给我开门,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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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没人给他开门,他灰溜溜地开车沿原路回去,开到通江桥上,他把车子停在马路上,一个人跨过防护栏坐到了桥边,对面是灯火璀璨的繁华商区,霓虹点缀黑夜。
陆宇舟点了根烟抽起来,鼻尖早已被吹得通红,脸也干巴巴的,时间将他扯进了一个独立空间,那里边只有他,只有他在忍受切肤的痛觉,任凭时间的刀刃在他胳膊上划开一道道口子。
抽完手上的烟,陆宇舟拍了拍冻皲的脸,准备打道回府。一道声音从他后面传过来,“哥们,你不冷啊。”
陆宇舟改变想法,暂时没急着走,应了声:“冷。”
路人小哥往前走了几步,走到陆宇舟的背后,“快过年了,你这样的我见多了,是不是越到团聚的日子,心里就特委屈啊。”小哥径自坐到桥墩子上,跟他隔了一道防护栏背靠背,“其实这都不算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宇舟没搭理他。
小哥继续感慨人生,短短几分钟,差不多把自己的人生经历都给他吐露完了,末了叹了声气:“你看,我就比较乐观,你得跟我学。啧,咱俩这么说话怪累的,要不你到我这边来。”
陆宇舟扭头看了眼小哥,二十来岁,夹克衫牛仔裤,发型还是时下爆款“飞机头”,瞧着挺不靠谱一人,“你想干嘛呀?”
“咳,跟你扯半天呢,你当我是坏人啊。”路人小哥摸摸鼻子,“我看你心情不太好,陪你聊聊天,不行啊。”
“没什么好聊的,我现在需要自个儿冷静。”
“别急着拒人千里之外啊,咱俩能聊的可多了。”路人小哥嘻嘻笑了笑,带点故意扯出的痞气,“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啊,咱俩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当自己是贾宝玉呢。”
路人小哥笑了笑,伸手穿过防护栏,直接抓住了陆宇舟的胳膊以防他跳下河,“都到年底了,我说咱就别给社会添堵了,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跟我说。”
陆宇舟乐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像个拯救苍生的英雄啊,谁跟你说我要跳河呢,有病,赶紧撒手。”
“我不能撒,我一撒你就跳下去了。”
“撒手!”陆宇舟急眼了,逮着那只手又打又挠,“你烦不烦,赶紧的!”
“我不能撒!”
陆宇舟挪了下屁股,想换个更好对付的姿势,不料臀下一空,他直接扑腾着掉下去了,路人小哥被彻底吓懵,等回过神来,赶紧跑到河边的空地上,脱了累赘的衣服就往下跳,此时河岸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河面结上了冰,薄薄一层,似乎不堪一击,路人小哥拼尽全力朝陆宇舟落水的位置游,好不容易抓到他了,对方却不管不顾地扑腾,而后把他死死抱住,小哥施展不开,渐渐在水里耗光力气,耳边听到有人在朝他喊“抓杆子”,他凭着最后的意志腾出一只手紧紧握住了竹竿,那些人一下一下地把他和陆宇舟往岸上拉拽。
陆宇舟是个旱鸭子,刚才扑腾那几下子被灌了不少水,此时唇色苍白地陷入了昏迷。周围已经有人拨打了110和120,路人小哥剥去自己的湿衣服,瑟瑟发抖地套上皮夹克,有好心人把自己的棉服外套脱下给他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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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真勇敢啊。”
“这么冷的水就敢往下跳,不要命啦。”
“年年都有人跑这儿来跳河,大过年的非得寻死觅活,晦气。”
“这人不是那谁嘛,哎呦就那个……演电视剧的,叫啥我突然想不起来了。”
……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一起寻常的“自杀”事故愣是被赋予了八卦潜质,不久,120赶来把人拉去了医院,围观的众人仍旧未散,有些经过点拨,甚至拿出手机去百度上搜索“陆宇舟”三字,再将照片和真人互相对照,确定是同一人,不禁感叹:虽然挣得多,但没咱小老百姓开心啊。
“当时他就坐在桥上,一看就是要自杀,我就赶紧过去了,开导了几句,他听不进去,我就趁他不备抓住了他的胳膊,哎,没抓牢,完了他还是跳下去了……”
路人小哥一边比划一边说,警察认真地在做笔录。
“听说还是个明星,太可惜了。”小哥惋惜道,“别人羡慕都来不及,为啥要想不开啊?”
警察停笔,抬头问:“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话?”
路人小哥摇头:“就跟我怼了几句,其他什么都不肯说,感觉心灰意冷的。”
……
第61章 失忆(一)
顾景衡晚上有局,约了住建局的几位领导吃饭。
下午四点半左右,郑昊忙完手头上的事,难得空闲片刻,点开手机随便看看,首页弹出来一条娱乐相关的消息——“某陆姓男艺人于昨晚二十二点三十八分,在世贸附近的通江桥上跳河自杀,目前已被送医就诊,具体情况不明。”
起初他没留意,一翻而过,继续浏览股市行情,差不多过了五分钟,他走出办公室去茶水间倒水,期间还跟某个同事打了声招呼,倒完水回来,正准备联系酒店以确定晚上的包间和菜品。
也就是突然一下子,他想起了方才走马观花跳过的那条新闻,几个关键词重叠到一起——姓陆,男艺人,自杀。
郑昊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止,他勉强镇定着,抓起手机查找之前的消息。
还没等他逐一细看,某条评论突兀地跃进了他的视线,“好像是陆宇舟,演过《逐鹿》,演技还不错,可惜了,不会是为情所困吧?还是本来就有抑郁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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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昊快步走到总裁办公室,顾景衡抬头,用眼神询问他出了什么事。
他摇了摇头,嗓子里干涩憋闷:“没事。”
顾景衡往座椅上一靠,神情懒散,“晚上那边都安排好了吧。”
郑昊讷讷地说:“都安排好了。”
顾景衡拧好手上的钢笔,随意放到一边,从抽屉第二层摸出纸烟和打火机,自己先拣了支出来,又扔了支给郑昊。
郑昊欠身抓起桌上的打火机,毕恭毕敬地给他点上火,顾景衡察觉出不对劲,徐徐吐出口烟圈儿,“今天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小……没什么。”郑昊喉结微动,狠吸了一口烟。
顾景衡抬眼看着他,没想刨根究底地追问,话锋一转,问起地皮审批的进度,饭局上正好要谈这事,“晚上把申请书也带上,这项目估计快了。”
“好。”郑昊夹着烟,转身走了出去。
他重新理过思绪,一来景衡不是医生,就算告诉了也于事无补,二来赶在竞标这当儿,出不得一点纰漏,晚上的饭局没法推。
还有最重要的,他俩已有大半年没联系了,算是分得干净利落,当初小陆也是拿了不少钱的,这个节骨眼上,景衡没有义务再去管他,找个时间——明天或者后天——他去医院看看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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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开车的是司机小高,这人开车没他师傅稳当,有些毛燥,顾景衡本在后座阖眼休息,被突然的一个急刹踩醒了,索性睁了眼拿起手边的项目申请书看起来。
郑昊一直心神不宁,也就没注意到小高的毛手毛脚,搁在平时,他肯定得出声提点几句。
“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顾景衡看似随意地问。
郑昊抿了抿唇,还是将那些话烂在了肚子里:“没有。”
顾景衡头也没抬,依然在翻阅手上的文件,翻到最后一页,合上,再扔到旁边,他稍稍偏了下头,在晦暗的光线中瞥了对方一眼,“我看你心思不在这儿。”
“可、可能昨天没睡好。”
“等手上这项目弄好,回去休个假吧,出国散散心。”
“嗯。”郑昊心不在焉,翻来覆去地看手机里的那条娱乐新闻,想刷出点最新的进展,可除了底下蹭蹭上涨的评论,半点实质性的东西都没有,他终于憋不住了,“有件事儿,想跟你说一下。”
顾景衡看着他,示意他往下说。
“我今天在新闻上看见小陆了,那上面说他跳河自杀,人已经被送到医院了。”郑昊一口气说完,半点不带哆嗦。
车厢内突然安静下来,连毛燥的小高一时也变得稳当起来,顾景衡目光平静,咬合肌微微动了下,却是转瞬即逝,旁人还没来得及察觉出任何异样。
沉默半晌,他问:“人怎么样?”
郑昊也不知医院里头是个什么情况,新闻上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只能如实告知:“现在人还在省人医抢救。”
顾景衡没说话,更没下达任何指令,小高不敢多问,只能沿着原定的路线往前开。
开出去十来米,顾景衡下槽牙一咬,狠踹了脚前面的座椅,“你往哪儿开!”
小高到底年轻,是个半拉新手,一时间慌了神,不知是要去哪家医院,郑昊赶紧提醒他:“掉头,去省人医。”
***
陆宇舟同过妈妈最后的那段日子一样,也躺进了重症监护室,现在仍处于昏迷状态。
因为没到规定的探视时间,顾景衡被拦着不让进,他找人打了招呼,换上无菌服进去。
郑昊赶紧叫小高送他去饭店,跟那几位领导约的是七点,想着先找个由头搪塞过去,起码面子上要过得去。
陆宇舟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床边是一整套心电监测仪器,上面的数字不停跳动,暗示有生命体征,人却毫无知觉。
有医生过来,他刚在医师群里收到通知,自己这儿来了个大人物,“是陆宇舟的家属吧,他现在基本已经脱离危险了,明天再观察一天,要是没事的话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怎么还没醒?”顾景衡的声音有点干哑。
“送过来的时候在急诊扫过脑部CT,没啥事,他现在主要就是呛了水,肺部有感染,等炎症消了就好了,至于什么时候醒,这个说不清,可能是因为惊吓过度,到时候我们会请神内科过来看看。”医生忖度着对方眼色,“他这一时半会儿估计醒不过来,要不您去医生办公室坐一会儿吧。”
顾景衡没去坐,给医生留了个手机号,“有事打这个电话,我就在外边。”
医生语气平和:“您放心吧,他要是醒了,我们肯定第一时间联系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