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然忘了自我的警示,卷着舌头发出每一个俏皮甜腻的音符,他知道男人就吃这套,年幼失恃造就了他察言观色的本领,对待长辈和对待朋友,那完全是另一副态度。
顾景衡扯了扯嘴角,伸手摸了下他的头,“乖。”
“头发都被你摸乱了。”陆宇舟靠在椅背上,“万一我真得白血病了,你还会想跟我结婚吗?肯定不会了吧,谁乐意年纪轻轻就守寡啊,想想就生气,你是我的,我不允许你被别的小妖精抢走。”
顾景衡从一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中解脱出来,他看了眼身边这个喜怒无常的人,口气忽而变得轻松:“赶紧给我生个孩子,谁也抢不走。”
“我在努力,你等着。”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陆宇舟变得异常黏糊,刚换好鞋,他就迫不及待地踮着脚去亲男人,他还是太缺爱了,骨子里的根没变,这让他多少显得有些饥渴,顾景衡打横把他抱到床上,那副身体已经遍地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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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呆了两天,节目组那边通知他可以过来重新拍摄,陆宇舟跟上次一样打包了一个小箱子,里面塞满衣服和护肤品,回到民宿,终于跟周晓星碰上了面。
其实他对周晓星并没有什么印象,同在关平手底下,他觉得自己跟这人的关系应该不错。
“陆哥,你知不知道我失恋了?”周晓星语气惆怅,像学生时代犯错被罚的学生,逮着长辈就说,“你知不知道我被老师罚站了,可难过了。”
陆宇舟盯着他看了半晌,“不像,你这样子一点都不像失恋了。”
“我最近瘦了八斤,趁着录节目,你给我做点好吃的。”
陆宇舟看周围没人,压着声音:“你偷摸告诉我,谁甩的谁?”
“你怎么非得往人伤口上撒盐呢。”
“谁撒呢,我就问问。”
周晓星撇嘴:“我甩的他。”
陆宇舟顺着往下问:“他是谁啊?”
“他们都说你失忆了,不会是装的吧。”
“扯淡,我像是装出来的嘛,我都失忆了,还惦记着给你分一杯羹,你还不知道感恩。”
周晓星切了声,没搭理他,要不是陆宇舟在,他压根不想接这破节目,还人间烟火六人行,听这名儿就火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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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陆宇舟倒是拍得挺开心,江遥舟一走,他的日子过得美滋美味,水煮肉片辣子鸡酸菜鱼,想放多少辣椒都行,节目录制全程顺利,一个多月就完成了所有拍摄,后期再经过剪辑,估计很快就能放出来。
结束那天庆功宴,就在民宿搞了桌家常菜,大家把酒言欢,互相说着真舍不得啊,陆宇舟酒足饭饱出去透气,在路边的野草垛里发现了一只呜呜咽咽的小东西,走过去一看,是只小黑猫。
陆宇舟剥开丛草,捏着小猫的后颈把它提了起来,回屋立马找了个纸箱子装进去,本来还在唠嗑的同伴们全都围过来逗猫。
“这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吧。”
“看着像一个月左右。”
“可怜孩子,跟它妈走散了。”
……
陆宇舟抱起纸盒箱子,“这猫眼睛有点发炎了,我带它去医院看看,我就先撤了,拜了哈。”再冲周晓星挑了挑下巴,“星哥,帮我提下行李箱。”
周晓星帮他把行李提到后备箱,陆宇舟把纸箱子轻放在副驾上,直接开车去了宠物医院,医生给小猫驱虫之后打了针疫苗,他又给小家伙买了点羊奶粉,然后驱车回家。
从医院出来,他给顾景衡发了条消息,说他正在回家的路上,小猫估计是饿了,偶尔发出几声无力的奶叫声,手爪子扒拉纸盒箱子不时搞出“呲呲”的动静,陆宇舟加快马力,风驰电掣地穿过市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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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时,快十一点了,顾景衡给他开门,又看着他风风火火地抱着纸箱跑了进去,鞋子都没顾上换,找了个角落位置把箱子放下,然后屁股下蹲,招呼男人过来看。
顾景衡朝他走去,又听他说:“我把你姑娘带回来了,刚出生的,咱们留家里养着吧。”
顾景衡在纸箱边站定,往里扫了一眼,“捡的?”
“不然呢,真以为我生的啊。”陆宇舟挠挠小猫的前颈,“她以后就叫小黑了,跟你们家那小白正好凑一对黑白双煞,我不在的时候,你要负责帮姑娘铲屎,还得逗她玩。”
“我没养过这些。”
“不会就学啊,哎呀小黑,来,喵一声给爸爸听。”
小黑有点怕生,一直想用爪子挠陆宇舟,顾景衡把它提溜了起来,任它在空中挥拳蹬腿,“你注意点,别咬到你。”
“我明天要去趟外地,票已经买了,快的话,两天就能回来,你去给她冲点奶粉,奶粉在我包里。”陆宇舟从他手里夺下小猫,搂怀里顺着毛,“看我温柔的眼神,有没有一点母性光辉?”
顾景衡笑了笑,“有奶瓶吗?”
陆宇舟呀了声,“我忘买了,就用碗吧。”
顾景衡冲好羊奶走过去,也蹲下身来,把碗稍微倾斜了点角度,持在一个小猫能够上嘴的位置,小黑舔了好几口,不多时半碗奶下肚,男人忽然问:“怎么想起来养猫了?”
陆宇舟说:“这不得给你造一个孩子嘛,我又生不出来。”
“就怕你三分钟热度。”
“不会的,我跟她很投缘,只要咱俩不分开,她就一直养在咱们这儿。”
顾景衡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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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起来上厕所,陆宇舟还跑去客厅偷偷看了眼小黑,再轻轻爬上床,顾景衡想笑,搂着他低声道:“跑哪儿去了?”
陆宇舟实话实说:“我刚去看小黑了,我怕她肚子饿了。”
“明天送宠物店寄养几天吧,。”
“你送你妈那儿去,让她帮忙养几天,等我回来再说,别乱了辈分,小黑是咱们家的姑娘,小白是你妈的姑娘,她得管你们家那小白叫姨。”
顾景衡笑笑:“她现在是私生女,我妈不认的。”
陆宇舟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啧了声,“你好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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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陆宇舟飞往无锡,下飞机直接打车去了公证处,一位女士接待了他,他说明来意,并亮出自己的身份证明。
那位女士给他播放了一段视频。
“我叫司琴,祖籍江阴,一九XX年生人,我今天自愿来到公证处,在公证员面前立下此遗嘱。我的丈夫叫过南起,生前在货运公司上班,我与丈夫育有一子,儿子命薄,五年前去往异国他乡,后来便再没有消息,这几年我因病缠身,身体每况愈下,也知道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我应该很快就能跟我的丈夫和儿子团聚。小陆,当你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阿姨已经走了,我一直把你当成我自己的孩子,阿姨祝福你下辈子能够无忧无虑,帮不了你什么,我在无锡这边还有一套老房子和两间商铺,以后就留给你了。”
陆宇舟在这位女士的指导下,办理了房产所有权转移登记手续,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走出公证大厅,外面阳光明媚,空气里湿润润的,这里刚下过雨,马路两边的青草地因为刚修剪过的缘故,从泥土里散发出清爽的草香味,陆宇舟记得有款香水的后调就是这种味道,当时他还十分迷恋,后来是怎么了,突然就不爱往身上抹这些特殊气味了。
他对前事忘得太多,如今踏入曾经呆过的城市,脚下的每一步都踩得沉重,整个人有点逃避现实,恍恍惚惚地不愿去回想往事,他招来辆出租车,坐到后面去,眼泪忽然就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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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房子位于闹市区,应该是零几年的建筑,有些年头了,墙上的爬山虎葳蕤繁茂,看得出是居民楼里的老伙伴。
穿过菜市场,陆宇舟走进其中一栋楼,爬上四楼,他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不是很好,有种老时光的暗沉质感,他随手打开灯,没换鞋直接往里走,如他想象,家装风格依然保留着二十年前的风格,他慢慢朝靠南的那间卧室走去。
卧室不大,大概二十平左右,棕木色家具,淡蓝色窗帘,桌上摆设十分简单,几本归置整齐的书籍和一个照片摆台,照片上是他和那个男孩的合照,他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原来这就是日记里的小过,剑眉星目,瞳仁漆黑有神,是他喜欢的类型,怪不得当初会主动追求人家。
陆宇舟躺床上休息了会儿,被子上是洗衣粉的清爽味道,应该刚晒过,又蓬又软,他没有多想,眼皮子渐渐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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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门外想起了钥匙插孔的声音,他猛地弹坐起来,心脏紧紧地揪成一团。
“谁?”他哑声着问。
脚步声渐渐朝他逼近,陆宇舟抬头,看见了一个高瘦清癯的男人,跟照片的小过有着同样的漆黑瞳仁,像礁石一般,幽暗深邃。
“舟舟?”那人轻轻喊了他一声。
陆宇舟偏头去看那照片,是一样的,起码眼睛是一样的,脸型也是一样的,他见鬼似的想逃离这个荒谬的地方,只是眼眶却红了,舌头打了结似的磕巴着,“我不是……不是故意进来的……我以为没人……我……我这就走。”
他慌不择路地想逃离,脚步完全乱了方寸,甚至差点都站不稳,跑出卧室,没想还撞上了一人,大约是个十三四岁出头的男孩,身量不高,皮肤黑黄,脸上没有血色,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眼神是怯怯的,明显很怕他,男孩往过云谦身后躲了躲,又好奇地探出脑袋看他。
“哥哥,他是谁?”他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哪里的口音,陆宇舟暂时分辨不出来。
过云谦沉默地看着他,半晌之后,终于开口:“我去北市找过你,也看到你男朋友了,现在怎么样?结婚了吗?”
“不是的。”陆宇舟的眼眶已经蓄满了水,他呆愣愣地从男孩身上移开目光,声泪俱下地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要说了。”
他一边哭诉一边使劲敲打自己的脑袋,那些片段应激性地拼凑出小小的画面,还不够清晰,不足以让他洞察过去的一切,“我……我得走了,我明天再来,我明天肯定会过来。”
对,他得走,他得赶紧离开这里,这个破地方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陆宇舟打开门就跑,运动鞋哒哒哒地踩在台阶上。
第76章 小过(二)
陆宇舟一脚踩空,从三楼滚了下去,往昔画面如冲洗出来的黑白胶片,一张一张地呈现在他面前,最后拼凑成一个完整故事在他脑子里盘根错节,不过也就是一瞬,很快他便没了意识,醒过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那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脊背挺直,脸色严肃,他俩齐齐对上视线。
“小过。”他轻轻喊了一声。
过云谦微敛了神色,欠身摸了摸他的额头,“我去喊医生。”
陆宇舟用胳膊肘撑着床面坐了起来,“不要,我没事,我怎么会在医院?”
“你白天摔了一跤。”过云谦这样解释,并把手机递给了他,“你给他回个电话吧,他晚上给你打了好几个。”
陆宇舟看着界面上的四通未接来电,都是来自同一个人——“顾景衡”,他不想回,至少不该当着这个人的面回,“我是不是在做梦?”
过云谦侧过头跟旁边的男孩说:“你去外面待一会儿,我跟这个哥哥有话要说。”
陆宇舟这才注意到病房里的另外一人,似乎因为过于安静了,他刚才直接就把这孩子给忽略掉了,满心满眼都是面前这个死而复生的人。
男孩不吭声,呆头呆脑地朝外面走,陆宇舟发现他永远是那副怯生生的可怜模样,“他是谁啊?”
“一个小孩,他爸妈救过我。”
“多大了?”
“还有两个多月,就满十四周岁了。”
“不是中国人?”
“缅甸人,我教过他中文,会一点日常短语,能简单跟人交流。”
陆宇舟使劲敲打头部,凭着那些黑白胶片努力地回想:“我年前不小心掉河里去了,有些事记得不太清楚,现在只能想起一点,你是不是去缅甸出任务了?我和妈妈都以为你死了。”
提起那个女人,陆宇舟呆住了,嘴唇翕动了几下,“小过,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过云谦了然:“我知道,妈妈走了,我回无锡,后来又去了北市,都没有找到她,查了一下,她的身份证已经注销了。”
“去年快过年的时候走的,我把她葬在了梅园公墓。”
两人皆是沉默。
良久,过云谦开口:“舟舟,这几年过得好吗?”
陆宇舟点点头,目光不舍得离开面前的男人,始终紧紧追寻着,生怕下一秒他又跑了,“还行。”
男人喉结微动,“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我生病的那段日子,都是他在照顾我。”他不愿多谈,继而转了话题,“那孩子叫什么名儿?”
“小伦。”
“小伦……大名叫什么?”
“貌貌伦。”
“这名儿太拗口了,还是‘小伦’好听……他好像有点不爱说话。”
“他爸妈死在毒贩手里,后来就不怎么爱说话了,他爸妈救过我,我不放心把他一个人扔在缅甸。”
陆宇舟碰了下男人的手,很快松开,“你把小伦喊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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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云谦把男孩叫了进来,男孩走到床边看着陆宇舟,眼睛大而无神,肤色还是营养不良的状态,陆宇舟跟他打招呼:“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