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副世故的模样与记忆中的相差甚远,顾景衡靠在椅子上看他,表情忽而冷淡下来,点了点手上的烟,索然道:“一般。”
陆宇舟被当头浇了盆凉水。
时矜落井下石:“你还没吃透他的脾气,我劝你安分点。”
陆宇舟什么都没说,无趣地坐回原先位置,周晓星还在闷头吞吃,边吃边感慨高级会所就是不一样,又问他什么时候能上主食。
陆宇舟盯着他看了半晌,忽而叹了口气:“就冲你这感人的智商,星哥你后半辈子肯定没什么烦恼。”
“那是,我妈都说了,我是有福气的人。”周晓星乐得像个傻子,随后反应过来,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陆哥你骂我。”
顾景衡捻了烟,侧过头看他:“看你都没吃几口,菜不合口味?”
陆宇舟低眉顺眼,兴致乏乏:“减肥呢。”然后他点进微博,把刚才的合照传了上去,配上文字,“小聚一哈~”
顾景衡揉了把他的头发,“我出去透透气。”
陆宇舟打掉他的手,“别烦我。”
顾景衡笑了下,起身走出去,时矜按捺下起伏心潮,找准时机,不露声色地离开酒席。他顺着走廊一路向前,然后右拐,果然在尽头,看到那人站在窗边抽烟。
只有一个挺拔背影。
光是背影,也足够夺目了。
时矜走过去,喊了声“顾先生”。
顾景衡慢慢转过身,一看是他,没多大兴趣,视线向下,落在他的戒指上,“这什么牌子?”
时矜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局促地回道:“卡地亚,品牌方送的。”
顾景衡没有再说话,干脆倚着窗台继续抽烟。
时矜小心翼翼地说:“你刚才说的那个电视剧,就那个《逐鹿》,我在里头演男主。”
“挺好。”顾景衡掐掉烟,迈开长腿朝前走,走出去一段,忽然转过身,在时矜的惊喜眼神中,他说:“舟舟说话比较直,要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多担待。”
回到包厢,顾景衡看那人还是蔫蔫儿的,自觉是方才的态度伤到了他,坐过去,在桌底下握住他的手,嗓音沾着烟酒气,沉沉的:“不开心?”
陆宇舟抽回了自己的手,一点没给面子:“要你你能开心啊,我还被你前任讽刺了。”
顾景衡笑了笑,无可奈何道:“那怎么办?”
陆宇舟瞪着他,拿着酒杯重重往桌上一落,又往高脚杯里加满了红酒,“全喝了。”
周围人开始起哄,气氛逐渐点燃,顾景衡摩挲着杯口,打着商量:“喝一半行吗?”
“不行。”陆宇舟回答得干脆。
起哄声更大,这些人深谙酒桌文化,知道如何接二连三地制造高潮,他们看在顾景衡的面子上,竭力抬举陆宇舟,都在夸他性子刚、够泼辣。
顾景衡仰头,一饮而尽,尖锐醇香缠绕舌尖,男人眉头渐渐拧在一起,乜着他:“这下消气了?”
“还行吧。”陆宇舟给他夹菜,“喝这么猛干嘛,吃点菜。”
他心里平和了许多,想想这几年,顾景衡确实很宠他,几乎是有求必应。
“回去收拾你。”男人的灼热呼吸落在他耳后根,痒痒的。
陆宇舟笑,耍狠道:“谁怕谁啊!”
顾景衡喉结微动,黑眸像盯紧猎物一般紧紧地攫住他,“一会儿早点回去。”
斜刺里的一位男士姓吴,岁数四十上下,头衔应该不小,已经敬过顾景衡两轮酒,这会儿举着杯子倾身向前,喊他“陆先生”。
陆宇舟也起身,与他碰杯,小口喝了点。
那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一口气干尽杯中酒,坐下以后,摸了把旁边小演员的大腿,惹得女人嘤咛出声,笑骂:“讨厌!”
陆宇舟瞧那女人眼熟,经周晓星提醒,这才想起来,原来前年他们仨同在一部戏里打过酱油,那片子大腕云集,俊男美女多到眼花缭乱,她长相算上乘了,可放在娱乐圈,达不到惊艳那种水准。这些年估计年纪也上来了,不温不火有些着急,于是傍大款走起了捷径。
陆宇舟心想,在这圈子里混,多的是自己不知道的潜规则,等捞够钱了就隐退吧。
这顿饭没吃多久,大约九点多散席,一行人走出会所,时矜跟秦明泽说了句什么,然后开着自己的车走了。
周晓星留恋地盯着秦明泽看,拉起陆宇舟偷偷问:“陆哥,你怎么回去啊?”
“坐奥迪回去,今天迈巴赫搁家里了。”
“我不是说这个。”
“你想干嘛?”
“秦总好帅啊。”周晓星还挺害羞,说这话时,头一直低着。
这要是换个其他人,陆宇舟肯定激动得痛哭流涕,可算不缠着他了,可秦明泽……算了吧,且不说那人身边还跟着个没名没分的时矜,即便正处于空窗期,那姓秦的也算不得什么良人——华鼎高层在圈内是出了名的性生活open。
当然,人家搭不搭理他又是另一回事。
陆宇舟想了会儿,编了个谎:“你不知道啊,秦明泽是阳痿,国内国外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治不好,所以在床上……”然后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特别变态。”
周晓星整个的震惊到不行。
不过后来周晓星还是坐上了秦明泽的车,原因是顾景衡不想绕路送他,而恰巧秦明泽跟他往同一个方向。
坐车之前,周晓星想了半天到底是坐前边还是坐后边,坐前边没什么意思,坐后边吧,好像又显得太亲密了。
“走不走?”男人等得稍不耐烦。
周晓星回了神,“哎,我走。”
最后还是乖乖坐到了后边,挨着秦明泽。
周晓星如坐针毡,看着司机的后脑勺,眼睛鼓溜溜地转,酝酿了下开场白,谨慎道:“秦总,你好,我叫周晓星。”
秦明泽显然对这种清水白菜不感兴趣,冷淡道:“你已经介绍过一遍了。”
周晓星偷偷看了他一眼,男人鼻梁高挺,侧面线条流畅,光看长相,绝对是一等一的极品,可惜了,是个阳痿,怎么会治不好呢。
秦明泽察觉这人在看他,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他见多了,表面正经,内心想的全是交易,他转了转手机,顺便对上了周晓星的视线。
周晓星吓了一跳,赶紧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
“看什么?”秦明泽沉声。
周晓星为了掩饰方才的一点唐突,把头压得极低:“没有啊,我没看什么。”
手机响,秦明泽看了眼直接挂断,那边锲而不舍,继续打来。
秦明泽没给好脾气:“马上到,你烦不烦!别再给我打了!”又冲着周晓星,“有点事儿,我就在前面给你放下。”
周晓星点头:“好。”
到了前边路口,周晓星下了车,关上车门的时候,还给人鞠了一躬:“谢谢秦总,我叫周晓星。”
秦明泽偏头看着窗外,笑了笑:“这是你口头禅吗,逮着机会就强调一遍自己的名字?”
周晓星心说好你个阳痿,真能装,转而笑眯眯道:“是的呀,这就是我的口头禅。”
不过还是挺开心,等不及地掏出手机给陆宇舟打电话。
彼时,陆宇舟正坐在后座上跟男人接吻,借着酒意,气温逐渐升高,偶尔逸出几丝黏腻的呻吟。
他摁掉了手机来电,整个人变成了黏糊的小猫,趴在男人肩膀上,“你怎么这么会接吻?”
顾景衡抚着小情人因为激情而略略汗湿的头发,薄唇微抿,而后是冗长的沉默。
开车的是顾景衡的助理——助理叫郑昊,也是顾景衡的大学同学。这人全程无话,默默欣赏车载音乐。
“老板。”陆宇舟仰着头在寻找慰藉寂寞的实物。
顾景衡低下头,两人眸光相撞。
“老板。”那人的眼睛泛着渴望的光泽。
“怎么了?”男人被勾起了火,嗓音低哑粗糙。
他不说话,光是双眸潋滟地看着男人,企图引诱对方做点什么。
顾景衡再也抵抗不住,俯身衔起那片柔软嘴唇。
城市的灯火从窗户照进来,映着男人陷于情欲的清俊轮廓。
到了别墅,陆宇舟衣冠整洁地走下车,看不出刚才那点放浪。他挽着男人的胳膊,狡黠地笑笑:“走吧走吧,回去给你煮面条。”
郑昊也下了车,一只胳膊撑在车门上,对男人说:“车子我先开回去,明天早上来接你。”
顾景衡嗯了声,“注意安全。”
郑昊摆摆手,“走了。”
两人的相处方式不像上下属,倒像是朋友,这也是陆宇舟敢一口一个“小昊子”叫人家的原因。
陆宇舟走几步,疑惑道:“你光叫他来接你,怎么不喊他进来挡酒啊,人家霸道总裁不都随身带个挡酒的小助理嘛。”
“他最近喝酒喝伤了,胃不好。”
“这么关心他啊。”
“吃醋了?”顾景衡打趣,他今天是真喝醉了,脸上酒意未消。
“哪跟哪儿啊,我干嘛吃一个直男的醋。”
顾景衡揽着他肩膀朝里走,“洗完澡把那衣服换上。”
陆宇舟不好意思起来,这人兴致来了,在床上花样也挺多。
第9章
下月中旬进组,陆宇舟赶在开拍之前回了趟家,准确点讲,应该是他舅舅家。
舅舅同住北市,一家三口挤在六十多平的老破小里头,没赶上拆迁福利,房子目前不在政府规划之内,左邻右舍纷纷搬出旧楼,或卖了以小换大,或租给一些北漂的小年轻,只有他们家几十年风雨不动,稳稳扎根于此。
他自上大学以后,鲜少回来,一来屋子小,确实不方便,二来寄人篱下总归别扭,于身于心都是煎熬。血缘这东西,隔了一层,关系就疏远了。
还是老标配,陆宇舟给他舅买了烟酒,给他舅妈带了套高级水乳,还有一些燕窝阿胶之类的补品。
家里知道他要回来,准备了一大桌子菜。
他舅妈系着围裙,里头是一件印花T恤,还是那碎碎叨叨的性格:“回家吃饭还带什么东西,下次不准破费了,说多少次了,你这孩子就是不听。”
陆宇舟笑:“难得回来一趟,应该的。”
他舅举着哑铃从房间里出来,身上是一件洗得发白的老头衫,“看看我最近新练的肱二头肌。”
“我摸摸看。”陆宇舟上手摁了摁,“嘿,还真有点料儿,鸡蛋没少吃吧。”
他舅妈找了块墙角堆放外甥买来的东西,回头挤兑道:“上次体检查出来胆固醇高,你舅他现在可不能吃鸡蛋。”
陆宇舟附和道:“上了年纪就这样,这病那病的,没事儿多出去溜达溜达,咱家这位置多好啊,出门有公园有商场的,那真是寸土寸金,有钱都不定能买到这么好的地段。”
他舅妈尴尬地笑笑,说是啊,转而又叹了声气:“地段是好,可房子老了呀,你表弟现在谈了个女朋友,我和你舅都是打工的,哪有钱给他买婚房啊。”
陆宇舟当即意会,宽慰道:“舅妈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指不定明儿这房子就拆迁了,咱家这么多口人,能分好几套房子呢。”
他舅妈再没说什么,张罗着开饭。
陆宇舟七岁时,父母车祸罹难,之后便被法院判给了舅舅,及至考上大学搬出去,他没有一刻不羡慕表弟的独立卧室,可房子面积太小,顾得了亲儿子,就顾不了这个外甥。
敏感自卑的他那时候已经很懂事了,甚至能安慰自己舅舅:“沙发可真软啊,我以后就睡在这上面。”
这一睡就是十多年。
童年的经历造就了陆宇舟早熟精明的性格,好在嘴巴甜会来事儿,哄得长辈心甘情愿掏钱给他买零食,又供他一路读到大学。
他跟他舅舅一家的关系,谈不上多亲近,倒也不至于沦为疏远,就处在这么一个不上不下极为尴尬的位置。
吃完饭,陆宇舟帮着舅妈收拾餐桌,提及表弟新谈的对象,舅妈闲扯了几句那女孩的家庭和工作,听口气貌似十分满意,眼下就是愁房子的事。
陆宇舟边擦桌子边说:“多少人奋斗一辈子,最后不就为了个房子,别说你和舅舅了,就是那些高学历海龟,人家单枪匹马在这边落户,买房子其实也不容易。”
他舅妈抹干净手,想了想,点头说是,又奉承起陆宇舟来:“还是你好,当大明星了,随随便便拍部戏就能有不少钱,要不是你表弟长得粗,我们肯定让他跟着你混,也去当个演员。”
陆宇舟但笑不语。
他舅妈讪讪地转了话茬:“快别杵这儿了,洗个手陪你舅下棋去。”
屋子小,杂乱物什又占去了不少空间,家里实在太挤,他舅在客厅里收拾出一块巴掌大点的地儿,摆上小桌子和凳子,喊陆宇舟过来下棋。
陆宇舟陪他舅切磋几个回合,皆败落下风,玩笑间连连讨饶,余光一瞥,正好看见他舅妈提着垃圾下楼,他起身:“舅妈,我去扔吧,我顺便下楼买包烟。”
买烟只是借口,他就想出去转转,转够了,回头再想个由头,早点回去。
陆宇舟扔了垃圾,在房子附近荡悠了几圈,暑气正盛,沉闷无风,落日余光也阴沉沉的,看样子像是要下雨。
他折身往回走。
爬上三楼,陆宇舟已经是气喘吁吁,心说这身体板儿现在是真不行,刚想敲门,里头传来了他舅妈的声音。
“他现在当明星有钱了,我们这些穷亲戚不配跟着沾点光嘛,再说了,把他从小拉扯到大,饭可一口没少他的,一跟他提房子,他就跟我扯拆迁,你家这破房子猴年马月能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