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优长舒一口气,他略微靠近手术台,看了一眼顾忻尔苍白的脸,说:“那我在外边等他。”
第45章
不知又等了多久,手术室走廊尽头传来一阵凌乱奔忙的脚步,阮优从混沌焦虑中抬起头,他望向走廊尽头,看见来者是赵擎。
赵擎憔悴了许多,但气势不减,即便步履匆匆,仍旧自带高压威慑。
可阮优现在看到他就满肚子的火气,他根本不想看到赵擎。
赵擎在阮优面前站定,他半弯下腰,尽力保持平和,向阮优发问:“阮先生你好,忻忻的状态,现在还好吗?”“好,好得很。”
阮优不甚热情,冷冷地回复了赵擎一句,便侧过脸,不再看赵擎。
赵擎自然知道阮优现在不想跟他说话,他向手术室里张望几眼,手术中的灯仍然亮着,根据底下的人的报告,顾忻尔的手术已经持续了近十个小时。
十个小时,这对标记清除手术来说也算是很长的了,赵擎原本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出现在顾忻尔的生活中,可还是忍不住要来看看他。
阮优不和赵擎说话,赵擎便独自在手术室门前站着,阮优冷眼旁观,只嗤笑一声。
这些alpha,总要在覆水难收后才一往情深,又有什么用。
需要人的时候没有一个在身边,不需要人了,人倒是一个接一个地来,没过一会儿,陆观潮也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堆吃食,走到手术室门前,坐在了阮优身边。
“优优,熬了这么久,什么都没吃吧,来吃点东西。”
陆观潮说。
阮优刚刚经历了一场腺体和信息素的战斗,他前所未有地体会到标记对一个omega真切的存在感,而想要剥离的时候,又会给一个omega带来那么大的痛苦,所以阮优现在也前所未有地痛恨起陆观潮。
更准确一些说,与其是痛恨,不如说是恐惧,阮优害怕自己清除标记时也会遇到这样的危险,而当他遇到这种危险时,又会怎么办呢?所以阮优对陆观潮就没什么好脸色,他推开陆观潮递过来的手,说:“陆观潮,你没有心吗,里边人命关天,我还要在这门口大快朵颐?”陆观潮被阮优几句话怼得面色僵硬,连赵擎也听不下去,劝阮优:“阮先生,你一个人也守了这么久了,真的辛苦了,赶紧去休息一会儿吧。”
阮优一旦开炮就刹不住车,面对陆观潮和赵擎这两个人,阮优只想来一个怼一个,来两个就怼一双,他冷笑一声:“是啊,赵总还知道我是一个人替忻忻守着,那赵总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会是一个人守在这里呢?忻忻的父母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来做标记清除的手术了,他们连你们是怎么离婚的都不知道,忻忻要应付父母的追问,还要应付那些不怀好意对他落井下石的同学朋友,做手术这种事,还能有谁陪他?”陆观潮拉着阮优劝他:“优优,好了,你别太生气。”
阮优一把甩开陆观潮的手:“你少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清除标记的是你们alpha吗?在手术室里躺着性命垂危十个小时也没出来的是你们alpha吗?结婚的时候、标记的时候都说要一生一世的鬼话,实际上呢!还不是要让omega来受这种苦!”阮优越说越生气,他眼眶发热,竟是要哭了:“而忻忻原本是不用受这种苦的!赵先生,他一直以为你爱他!你就是这样爱他的!”赵擎受了阮优的指责,他好半天没说话,陆观潮也不敢再去触怒阮优,最后还是赵擎哑声道:“阮先生说的都是,是我的错,守了这么久你也累了,休息一会儿吧,不然忻忻出来了,你也没力气陪他了。”
陆观潮适时地揽着有些脱力的阮优进了休息室,他将手里的粥递给阮优,说:“尝尝吧,优优,是家里阿姨做的,炖了许久。”
坐在手术室门前的时候还不觉得,而今坐在休息室里,阮优才发觉自己真的有些饿了,他倒没跟陆观潮客气,接过陆观潮递过来的粥喝了几口,陆观潮又为他递上纸巾。
“慢点,还有些别的,你看看你想吃什么,都是家里阿姨做的新鲜的。”
阮优喝粥的动作没停,只冷淡地问:“你看我能吃得下去吗?”顾忻尔入院以来一直是阮优在操心奔忙,尤其是今天做手术,他着急上火,原本红嫩的嘴唇开始泛死皮,眼下一片乌青,眼眶里却全是红血丝,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陆观潮自知失言,便抿唇沉默。
好一会儿,陆观潮才说:“优优,你关心顾忻尔,就不允许我也关心你吗?”一小碗粥已经见底,阮优推开碗,说:“我不需要。”
才享受过对方的关心就说这种话,看起来的确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阮优说过后也有一丝懊悔,他原本并不是这种戾气横生、蛮不讲理的人,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让陆观潮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或许他就知难而退了。
陆观潮不仅没有知难而退,反而拉着阮优坐下,又给他递了半块松软的餐包。
“只有一点点,吃了它,不然你熬不住的。”
阮优看了陆观潮几眼,陆观潮一直伸着手,他觉得荒唐,陆观潮怎么还能这样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同他亲密无间地坐在一起商量吃什么东西的问题。
推开陆观潮的手的那个瞬间,阮优感觉到陆观潮整个人都僵硬了,但阮优还是毫不留情地起身离开了小小的休息室,走到手术室门前时,恰好遇见手术中的灯熄灭了。
是手术做完了,阮优的心紧张起来,他双手绞在一起,死死盯着手术室的门。
和阮优一同盯着门的还有赵擎,他也很紧张,阮优用余光瞥见他后槽牙咬得很紧,侧脸绷出起伏的线条。
手术室的门打开后,向医生先走了出来,阮优和赵擎同时迎了上去,向医生冲阮优微微颔首以后,对赵擎说:“赵先生,手术成功了。”
赵擎不辨喜怒地嗯了一声,又问:“那他目前状态好吗?”“嗯……”向医生沉吟一声,道:“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赵先生想先听哪一个?”向医生笑了笑:“好消息是顾先生在保持腺体组织和功能完好的情况下,成功完成了标记清除的手术,现在他的体内已经不再有您的信息素残留了。”
赵擎似乎早有这个心理准备,他几乎是微微颔首,然后问:“那坏消息呢?”向医生笑了笑:“我说的坏消息是对您而言的。
坏消息就是因为手术中的突发状况,顾先生的信息素偏好已经与您的信息素构成不同了。”
“什么意思?”赵擎似乎听明白了什么,他一直像个无情的雕像般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缝,完美的表情控制皲裂后,露出一点惊慌的神态。
阮优将赵擎的表情尽收眼底,而后他听见向医生说:“顾先生手术中因为腺体切口大量出血,一度出现心脏骤停的状况,急需alpha信息素抚慰的时候,因为您不在现场,所以我们选择了人工调节信息素进行抚慰。”
“然后呢?”赵擎问。
“因为人工调节的信息素和您的信息素构成不同,再加上您的信息素已经从顾先生的腺体中剥离,所以现在顾先生已经有了别的信息素抚慰,相应的,就无法再接受您的信息素了。”
向医生平静但残忍地向赵擎判决了死刑。
像标记一样,人体对信息素的感知是有限的,或许一个人会因为许多种类的信息素感到愉悦,但最后接纳并且融合的,只能有一种信息素。
或许赵擎还曾想过等顾忻尔做完标记清除手术以后,还能再重新开始追求他,但人算不如天算,谁也不知道顾忻尔会出现那样的状况,谁也不会想到,阮优会为他重新调节出一个信息素。
“一会儿顾先生会被送进重症监护室,等他苏醒过来,各项生命体征趋于平稳后才能送回病房,想要探视的家属可以先留下。”
向医生说完,微微颔首,而后离开了手术室,赵擎站在手术室门前,他面无表情,但是阮优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在他心中崩裂了。
顾忻尔很快被推了出来,巨大的氧气面罩覆在他的脸上,护士推着病床从赵擎身边经过,他身上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属于赵擎的气息了。
顾忻尔醒过来时已经是两天以后,他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病房,他醒来之前一直是赵擎在守着,他不由分说,以一种客气又不容拒绝的态度把阮优“请”回了家。
直到顾忻尔快醒过来了,赵擎才联系了阮优,让阮优来陪着他。
顾忻尔醒了,看见阮优在病床边,他艰难地笑了笑,说:“阮优,你都变丑了。”
阮优已经回家补了眠,可顾忻尔没醒,阮优也心神不宁,又怎么能睡得好,闻言他便道:“你可真没良心,要不是为了守着你,我至于变丑这么多吗?”顾忻尔笑起来,说:“那我出院以后给你买最好的护肤品,把你的脸,涂得像鸡蛋一样嫩。”
阮优笑着白他一眼:“得了吧,现在开始给我许愿以后要怎样怎样,手术台上不知道是谁,可是活都不想活了。”
阮优直接挑明顾忻尔在手术台上的危急状况,是因为他务必要借此敲打一下顾忻尔。
顾忻尔当时生存意识微弱,很大一部分原因或许就是他自己抱着必死的心去做手术,又怎么能有求生的意志。
现在手术做完了,以后的日子还要过下去,那顾忻尔就决不能再做这样的傻事。
顾忻尔又笑了:“那是我犯傻,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阮优哼了一声,他不太满意顾忻尔的回答,只道:“现在可别把话说这么好听,我得看你表现。”
顾忻尔抿着嘴,好一会儿,他伸出自己的手拉着阮优的手,说:“阮优,谢谢你救我。”
第46章
阮优将顾忻尔的手塞回被窝,道:“你可别乱动了,上手术台也算是鬼门关走一遭,现在说这些谢不谢的还太早,你好好恢复才算是谢我。”
顾忻尔笑眯眯的,“真是没劲透了,跟你说些好听话怎么这么难。”
阮优没理他,过了一会儿又道:“本来不打算跟你说的,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你做手术的时候情况特别危急,他一时半会儿还没赶过来,他来的时候我狠狠骂了他一通,我看他还挺担心你的,我说什么他倒也都听着。
你昏迷的这段时间一直是赵擎在守着你,临醒过来之前才叫我来的。”
顾忻尔的眼睛仍然笑得弯弯的,他气息微弱,面色苍白,却很难在这张脸上寻觅到脆弱。
“除了手术时的事情,做完手术后的情形我都知道,你不用特地跟我说的。”
看见阮优讶异地瞪大眼睛,顾忻尔喘着气为他解释:“我的意识在慢慢清醒,虽然睁不开眼睛也醒不过来,可我知道是他在守着我。”
他的笑容有些落寞:“怎么说呢,虽然我清除了标记,但是两个……两个朝夕相处过的人,是能感受到,他的存在的。”
阮优见不得顾忻尔这个样子,连忙为他递过水,一勺一勺地喂到他唇边:“好了好了,刚做完手术,不要说这么多话了,我瞧你喘气都费力气。”
顾忻尔不置可否,阮优让他闭嘴,他便闭嘴,只是他回想着赵擎在他昏迷时说的那些话,心中还是不免泛起波澜。
赵擎不是个爱说话的人,顾忻尔和他在一起时,也总是顾忻尔自己说话多,赵擎通常是有心无心地听着,而后作出决定和判断。
因此当顾忻尔在朦胧中听见赵擎的剖白时,他很难不被震动。
赵擎的声音低沉,像过往许多时候一样,他们亲密完,顾忻尔缩在他的怀里,听赵擎像哄小孩一样哄他入睡。
顾忻尔的父亲只是普通的beta,赵擎于他而言,既是爱人,也如父兄,他爱他,仰慕他,敬重他。
在听到这个男人的内心剖白时,却终于化成一声心底遗憾的叹息。
赵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给了顾忻尔,他与林宣的母亲的确是意外结识,林宣的母亲年轻漂亮、淳朴可爱,在赵擎最危难的时候,她敞开心扉接纳了这个男人,赵擎对她的感激大于爱重。
但林宣的母亲却无法自拔地爱上了赵擎。
林宣的外公拿坠入爱河的女儿没办法,找上赵擎,希望能圆女儿一个梦,赵擎一直谋划着东山再起,曾反复表达过自己这样的状况无法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
可是陷在爱情里的人能听得进什么呢,当然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虽然有着对方的主动和家人的有意撮合,但到底也有赵擎自己对温柔乡的渴望,他们在一起了。
两人没有结婚,赵擎的身份无法轻易外泄,林宣的母亲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后来林宣的母亲在生下带病的二儿子后,赵擎才明白缘由,那是因为她病了,她也不想让一纸婚姻束缚着赵擎。
尽管如此,赵擎还是被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冲昏头脑,他们只是没有结婚,标记、交合、生子,这些事情他们都做过了,这个omega一生都将属于赵擎,而她居然瞒了他这么大的事,如果不是孩子生下来带着病,赵擎恐怕只能等到她发病时才知道实情。
赵擎走了,一开始是去打拼事业,然后寻找治病的法子。
后来赵擎在重新回到繁华绮丽的世界后,突然间意识到,原来脱离这段被绑架的婚姻也没什么不好。
逃避责任是人本能的劣根性,赵擎也无法避开这一点。
之后就和林宣说的一样了,不同的是赵擎想要给顾忻尔说说自己对他的感情,可顾忻尔已经不想听了,他动了动手指,假装自己要醒过来,果然赵擎不敢当着醒来的顾忻尔的面说这些,他叫来阮优,自己飞快地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