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是哪种想法,阮优都觉得赵擎这样是很自私的,他选择了和顾忻尔离婚,又绝口不提让顾忻尔清洗标记的事情。
诚然洗去一个人的标记是十分痛苦的过程,但是要在以后漫长的人生里和一个已经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人一直纠葛,那似乎又是更痛苦的事情。
长痛和短痛二选其一,顾忻尔选择了短痛。
他已经换好衣服,收拾妥帖,等着阮优陪他一起去。
去医院的路上阮优想说些什么,但顾忻尔摇摇头,让阮优什么也别说,阮优便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触到顾忻尔冰凉的指尖。
阮优和顾忻尔一同去见了向医生,向医生一直为阮优看诊,阮优这次就索性将顾忻尔直接带到向医生那里。
说明来意后,向医生没有多问,只道:“如果要清除标记,先做一个检查,还有一些术前须知我必须要告知你们。
最近医院排期已经满了……”顾忻尔打断向医生的话,他的声音很平静又很坚定,他说:“术前须知我已经都了解过了,风险我愿意承担,我需要尽快做手术,最好今天就能做,如果床位满了,我可以加钱。”
沉默片刻,向医生推了推眼镜,说:“VIP病房还有空余床位,如果要做的话,现在就可以办理手续。”
顾忻尔说:“好。”
其实阮优的心情非常忐忑,他还没有和陆观潮离婚,一般而言医院是不会为尚且处在婚姻关系中的人做标记清洗手术,所以他还不必承担这种风险和痛苦。
但顾忻尔不同,他已经拿到了离婚证,做完标记清洗手术,他就重新成为一个自由人。
可阮优不知道标记清洗究竟能不能让他变成一个自由人。
生理意义上的将一个人完全从另一个人身体中剥离,和心理意义上是完全不同的。
顾忻尔显然并没有放下赵擎,但他一意孤行、坚定决绝地要和赵擎彻底断了关系,阮优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是破釜沉舟。
按照顾忻尔的意思,他的手术安排得很快,做完检车符合手术标准后,入院当天下午顾忻尔就已经开始做术前准备,他不被允许进食,喝水也有限量,被送进信息素隔绝病房,保证处在绝对干净稳定的环境中,好方便之后的手术。
标记是alpha和omega的骨血相融,同时还有更为复杂的信息素的融合,这是一个痛苦的剥离过程,很多omega甚至在清洗标记时将自己的生命永远留在手术台上。
即便医学技术发展至今,人们仍然无法彻底规避清洗标记时的风险。
这或许是因为,让两个亲密无间的人彻底断绝往来,本就是一件极为艰难痛苦的事情。
但从始至终,顾忻尔都没什么反应,他只在阮优看望他的时候露出一个似乎是解脱般的笑容。
阮优一直在医院里守着,他为顾忻尔忙前忙后,为他奔波住院手续,也为他奔波手术准备,等他稍微闲下来一点,就敏锐地发现有一群人一直守在医院楼道里,他们的脸既陌生又有点熟悉。
毫无疑问,那是赵擎的人。
赵擎对顾忻尔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甚至离婚了也要这么看着他。
阮优火冒三丈,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能做这么多孽,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顾忻尔去承受这样的痛苦。
但顾忻尔的手术越来越近,阮优也顾不上和赵擎的人理论,他一直守着顾忻尔进了手术室,手术持续了很久,阮优等得身心俱疲,然后砰的一声,医生从手术室里夺门而出。
“能联系到患者的alpha吗,患者状况很不好,求生意志很弱,急需alpha的信息素抚慰!”
第44章
阮优平生从未遇见过这种状况,有那么一刻,阮优感到遍体生寒,手脚麻木,他的目光落在护士的手套上,上边有浅淡的血迹,看起来比一般的血液要浓稠,那是腺体处切割开以后的血液。
但只茫然了那么一瞬,阮优很快找到楼梯口守着的赵擎的人,他狂奔过去,抓着其中一个人的衣领问:“你们老板呢!你们赵总呢!让他来!”阮优急切的询问并没有得到回答,留守的人为难地说:“赵总出差了。”
“顾忻尔在里边人命关天!他出个狗屁的差!今天他要是不来,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顾忻尔了!”留守的人还有些没反应,阮优推搡他一把:“还等个屁!给赵擎打电话!”阮优急得直冒火,手术中的灯一直亮着,他站在手术室门前来回踱步,而后他咬牙拿出手机给陆观潮打了电话。
“是我,阮优,你能联系上赵擎吧,让他快点来医院,顾忻尔下病危了。”
阮优尽量稳住自己,保证能把事情说清楚,但他的声音还是不住地颤抖。
陆观潮在电话那端顿了一瞬,说:“我试着找找。”
他又说:“优优,你别着急,你安心等等……”阮优没心思听陆观潮这些苍白无力的安慰,他挂了电话,继续在手术室门口焦虑地走来走去。
他的大脑运转飞快,即便此刻能顺利找到赵擎,那也不能立刻赶到医院,阮优推测赵擎并没有去出差,他或许只是不想出现在顾忻尔面前。
想到这里,阮优又忍不住骂了一声。
这些alpha总是自作主张,根本不考虑实际情况,自以为是地按照他们以为的好的方式去对待omega。
事实上他们根本不知道omega需要什么,也根本不知道omega正在遭受经历着什么。
可是眼下只是骂也没什么用,手术室的护士很快又出来一次:“患者的alpha呢!alpha来了没有!”坐以待毙不是办法,阮优迎了上去,问:“他的alpha暂时来不了,如果不能来,有什么解决办法吗?”护士上下打量阮优一眼,问:“你是患者的什么人?是什么性别?”阮优道:“我是他朋友,是omega。”
护士便道:“那没有用,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结构不同,如果是alpha,且是患者的alpha的亲属,可以根据他的信息素人为调节出类似于患者alpha的信息素,起到抚慰效果。
但如果你是omega,那很难用这种方法。”
阮优燃起的希望又熄灭了,护士半是安抚半是同情地跟他说:“还是尽快找到患者的alpha吧,否则情况真的很危急。”
阮优胡乱地点了点头,护士转身就要再回到手术室,就在这一刻,电光火石间,阮优似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一边抓住护士的手腕,急切地跳了两下。
“先别走!我想问问!”看见护士吃痛的表情,阮优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太急切了,他连忙松开手,问:“你刚才说如果有直系亲属,可以根据直系亲属的信息素调节出患者的alpha的信息素构成用来安抚患者,是吗?”护士思索一瞬,而后点头:“可以这么说。”
阮优连忙问:“那如果不需要直系亲属,直接依靠腺体感知来调节信息素,这可行吗?”护士皱起眉头,阮优怕护士不明白他的意思,又问:“患者现在需要的是不是alpha信息素的抚慰,而你们缺少alpha信息素,但是有设备可以进行信息素调节是吗?”护士点点头,阮优立刻便道:“那我可以,让我进去!”“你?”护士有些狐疑。
阮优急切地说:“是我!我可以!还等什么,刚才还说人命关天,现在怎么又婆婆妈妈起来了!”护士看了阮优一眼,道:“这我不能直接带你进去,而且你说的事情我们还没有定论,我要回去跟主刀医生商量。”
阮优道:“那你找向医生!就是里边主刀的向医生!你就说是阮优!他也是我的主治医师!”阮优推着护士进了手术室:“快一点!”不知等了多久,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是向医生,他身后跟着刚才出来的小护士。
向医生看了阮优一眼,对小护士说:“带他去换衣服。”
这是阮优第一次看见清除标记的手术现场,信息素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手术室里,除了阮优所有人都用着信息素隔离贴,但阮优不可以用,因为他要利用自己的腺体来感知顾忻尔的所需要的信息素。
顾忻尔曼妙的信息素香气在手术室里纷纷扬扬飘着,那是属于他的白茶香气,甜而清冷,而今毫无保留地溢出来,是因为医生要从中将属于赵擎的那份信息素剥离。
这是一个难度极高的手术,既离不开医生的医术,也离不开患者本身的意志。
毕竟想要彻底和一个人断绝关系,仍旧是自己的意志坚定最为重要。
阮优靠近顾忻尔,强烈的信息素熏得他冒出冷汗,他站在信息素控制仪前,对辅助的小护士轻声说:“开始吧。”
向医生在手术台前对阮优说:“他的信息素构成成分在上边一栏,根据常规,一般情况下匹配度达到90%-95%为最佳状态,设备已经调试过,你可以试试。”
阮优点点头,向医生转过头对阮优说:“阮优,这是不合规的,但人命关天,这是最后一次尝试,如果不成功,我可能必须要切除他的腺体才能保住他的生命了。”
他严肃地问阮优:“你可以吗?”你可以吗?其实从小到大,阮优并没有真正被人寄予厚望地问过一句你可以吗。
父母对他没有什么过高的期望,因此不会给他过分的压力。
他平庸地过完前二十年,即便是非凡的天赋,风光、喝彩、荣耀、关注,也都是落在他的哥哥沈良身上。
甚至在经历婚姻巨变之前,阮优自己也没想过要做成什么事。
而现在,阮优在做一件以前从未有人做过的事情,这不只是救顾忻尔的命,这也是他必定要做成的事。
在心安工作时阮优就已经知道,信息素的构成是一个极为复杂精密的过程,从数据来说,往往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一个数字的不同都会产生天差地别的信息素。
从这个原理上来说,信息素是可以人工制造的,人造信息素也曾经一度和人造腺体一起,成为行业希望。
但又因为其本身过于复杂,而人体是具有人性的、非常娇贵的存在,精密仪器打造的信息素不能完全贴合人体本身的需求,这一行业风起一段时间后便逐渐被市场淘汰。
时至今日,依然没有完全的人造腺体和信息素能够满足人类需求,如果顾忻尔真的被切除腺体,那他余生都会在控制腺体激素分泌与无症状发情期的痛苦中度过。
那就真的会是生不如死了。
阮优闭上眼睛,开始细细感受顾忻尔的信息素,他的腺体敏感地感受到了两种信息素,一种是让他十分抗拒的,那是因为他被陆观潮标记过后,无法再接受其他alpha的信息素,阮优明白这是赵擎的信息素。
另一种则是让阮优状态平静,不会引起他的不适的顾忻尔本人的信息素。
其实如果想要让顾忻尔状态平稳下来,阮优的腺体已经分辨出两种信息素,只要按照赵擎的信息素在仪器上调整数据,就能够让顾忻尔被安抚,但阮优私心并不想这样。
顾忻尔已经决定清除标记,要彻底断了和赵擎的往来,那他必然不希望自己在生死攸关之际,仍然是靠赵擎的信息素才捡回一条命来。
只这么一瞬,阮优就作出决定,他要根据顾忻尔的信息素,为他匹配出最适宜的信息素。
“浓度调整到23,甜度调整到12,苦味上调,拉到满值之后一格一格往下测试。
酸值拉高,但不要超过50,45左右就可以……”大约是看着小护士听一句动一下的反应太慢,阮优伸手将仪器触屏版拉到自己面前,说:“我自己来。”
顾忻尔的心跳很微弱,打开腺体切口会流失大量血液,而顾忻尔本身求生意志微弱,心脏供血功能不足以支撑,现在唯有依靠阮优调试出最适合他的信息素了。
阮优努力摒弃一切外界干扰,他稍一修改数据,所产生的信息素就完全不同的类型。
阮优不断地调用自己的腺体感知目前调试出的信息素,身边的小护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飞快地拉动面板上的数值,然后再飞快且频繁地望向连接着顾忻尔生命体征的监测数据。
“好了好了!刚才!有反应了!”小护士惊喜地叫了一声,而后又连忙安静下来。
顾忻尔的心脏开始微弱地工作起来,阮优望向面板数值,匹配度大概是85%,他松了口气,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紧张到嗓子都哑了。
“我再试一下,离90%的匹配度很近了。”
阮优说。
向医生点了点头:“需要我用药维持目前的状态吗?”阮优摇摇头,道:“应该不用。”
“那你要尽快。”
向医生说:“他目前的状况仍然需要大量安抚。”
好在虽然微弱但仍旧坚持跳动的心脏给予阮优再度调整的时间,他重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在空气中细细分辨起顾忻尔的信息素。
数值已经很接近了,想要达到匹配,接下来的工作就是人类本能的感知。
这就是区别于纯粹人造信息素的核心,人类腺体的感知会更贴近人类本身的感受。
阮优脑海中飞过一连串常规的但又很容易被忽视的数据:手术室温度高于人体常温,正常供给血液后同样会加快信息素在人体的传播,顾忻尔本身很年轻,对信息素浓度的需求更低……凡此种种,阮优思考了许久,终于再次开始调整。
就在阮优放下手的同时,仪器发出滴的一声响,顾忻尔的信息素一栏亮起绿灯,是匹配度合宜的提示。
向医生回头望向阮优,对他说:“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