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四年的牢狱生涯,没有自由,比起犯人的尊严和隐私,监狱的安全才是重要的,所以搜身、脱衣受检、任何小事都得打报告获得准许,是他每天都必须面对的日常。
因为是上过电视的“名人”,是被女人骗钱的无能男人,所以被狱友嘲笑更是家常便饭。
但比起这些,更难忍受的是犯人间那种将犯罪视为等闲的氛围,“犯了什么事进来的”是交流必问开场白,即使是没有实体伤害人的经济犯,眼眸中也透着令人不适的贪婪和不甘。
以前,慈郎还觉得不能歧视出狱的犯罪者,毕竟他们已接受了惩罚,应该允许他们重新开始。然而讽刺的是,亲身进了监狱,每日和犯人相处后,他反而觉得对这些人再警惕防备都不为过。或许他过激了,可就是无法阻止自己这样想。
支撑着他度过四年的,就是一个信念:他和这些人不一样,他没有犯罪。
但是牢狱生活的每一天,都像在全方位对他尖叫:你是一个罪犯。
甚至出狱之后,拜媒体和这张麻烦的脸所赐,每次被人认出来,都像在大声告诉他:你在社会眼里,和那些人一样,都是前科犯。
然而现在,伊集院对他说:你没有做错什么。
他没有做错什么。
是真的吗?他真的可以被允许这么认为吗?
他看着伊集院,伊集院没有给更多回应,但伊集院好像光是像这样存在在这里,就足以让人安心了。
用纸巾把脸擦干,慈郎镇定了情绪,把思路好好整理一番,不再纠结前事,问了一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问题:“伊集院君,那天你救我,付出了多少钱?还是用钱无法衡量的人情?”
伊集院眉心微挑:“零円。”
怎么可能?
慈郎郑重强调:“伊集院君,我知道我很可能一辈子都还不起,但我还是想知道。”
伊集院淡漠道:“你把伊集院财团当什么了,从那种小组织手里要个人,还需要付钱?”
这么狂妄的话,听上去好像很有可信度。
慈郎却执着地继续追问:“即使没付钱,也不可能一点代价都不要。那位村田社长不是有器量的人,否则也不会只追着我不放。他们一定有想从你这里得到的帮助吧。”
“只?你关注着那个政治家的动向?”伊集院没有回答问题,而是从慈郎的用词中猜测道。
慈郎犹豫着摇了摇头:“我没有特地关注,只是看到了宣传。”
伊集院闻言了然。
那位政治家,背后的靠山近年正得势,所以他也混得风光,正预备参加明年的东京知事竞选,从上月底就大张旗鼓地满东京宣传,慈郎看到的应该是相关宣传品。
伊集院思索片刻,简单答道:“借贷公司追着你不放,一是泄愤,二是做出‘村田组没能力报复那个政治家,只能拿你泄愤’的表象。”
“他们要对那个政治家下手?”慈郎闻言一愣,随即想到关键,“他们会找你帮忙?你没有必要……”
伊集院打断他,似乎否定道:“我为伊集院财团负责,不会做无谓的事。就算我出手,也只会因为有利可图。何况局势不明朗,仅是那种杂鱼,还不够格让我感兴趣。”
果然伊集院很厉害。
大概不会连累到伊集院,意识到这个,慈郎放下心来,又想起:“那么我的债还是跟借贷公司的?”
如果伊集院不是把他“买”回来的,那先前的债务,还是存在于他和借贷公司之间。
这样或许更好,虽然内心是一分钱都不想给那个借贷公司,但法律明文判决自己有还款责任,所以还是会努力赚钱还。
不过,就算余生都还不清也不会自责,毕竟又不是自己借的钱,而且借贷公司的行为一直很恶劣。
“那个已经转给我了。”伊集院不在意地说。
慈郎愣了:“所以……”
伊集院帮他补充完整:“所以你欠我六千万日元。”
债主变成伊集院,感觉瞬间就不一样了。
他欠伊集院六千万。
压力和动力像是同时发生的地震和海啸,让慈郎非常着急,要怎么还上六千万?他拼命想起办法来。
在监狱时,他们每日工作是做玩具,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突然又风靡跳跳虎玩偶,他们几乎每天都在给半完成的跳跳虎布套里填充公仔棉,再缝上同样用公仔棉填充好的尾巴和耳朵。
那或许他可以接玩具散工来做?
或许附近有便利店可以打工?但只能接受白班安排,似乎会给店主添麻烦。
或许可以跟风早婆婆学织毛衣,放在网上卖?
不知想了多久,久到伊集院把文件都看完了,冷淡提醒:“该睡了。”
但伊集院抱着他睡着时,慈郎还在思考还债的方法。
窗外渐渐下起了雨,敲打在玻璃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慈郎迷迷糊糊地想,外面现在一定很冷,毛衣会卖得好吧。
听着雨声,在温暖的拥抱中,他不知不觉睡去。
*
次日醒来时,慈郎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尴尬境地。
他竟久违地有了早晨会有的反应。
而他被伊集院牢牢抱着。
第15章 你相当敏感
冷静,慈郎对自己说,现在伊集院还没醒,多想一些讨厌的事,马上就会平息的。
他努力忽视伊集院抱着他的臂膀,伊集院的呼吸,还有伊集院的脸。
视线向上,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偏偏是在这种时候,身体复苏了。
其实不是不明白,这只是正常生理现象。
可是心里明明那么排斥了,已经到了一辈子都不想再和任何人交往的地步了,甚至也不想自己解决,决心到了这个程度,竟然都控制不住吗?
人的大脑、心和身体,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为什么理智和感情上都不想要,想都没有想过,身体却要擅自让主人出丑?
因为是男性吗?似乎女性就不会这样。
你们男人果然很恶心。这句前女友多次抱怨过的话,又出现在慈郎脑子里。
其实,除了刚开始交往的那个月,后来相处,几乎每次慈郎想亲密,都会被这么抱怨。
那时慈郎很苦恼,他已经很压抑自己了,可毕竟是恋人啊,想亲密是当然的。可每次他提出请求,不是被拒绝就是抱怨连连。偶尔她主动,总是自己舒服了就不要继续,把慈郎晾在那里不管。
然而,每次慈郎认真说“我有哪里做得不好?”“如果你不喜欢,那以后都不做也可以”,她给出的回复,又都是“女生就是没男人那么热衷这种下流事,可能慢慢习惯了就好”这样暧昧的回答,从不彻底拒绝。
恋人长期表现得这样抗拒,搞得慈郎后来都不敢提了,只配合她偶尔主动的需求。慈郎安慰自己,她这样抗拒,还偶尔会想要他,不就证明了她是爱他的吗?这么一想,慈郎就心甘情愿地忍耐下来。
后来他才发现真相,她那么抗拒,其实就是因为不爱他。
想到这里,为了不吵醒伊集院,慈郎幽深地低叹。
理智上知道,她那些抱怨,只是逃避和自己亲近的借口。但大概是听了太多次,而且听到时都正兴起,所以好像形成了某种可悲的条件反射。
在监狱时就发现了,偶尔出现反应的情况,脑子里都出现了前女友那些抱怨和贬低,让慈郎对明明是正常需求的反应羞耻万分。
结合被欺骗入狱的事实,还有身处没有隐私的牢房的事实,四年下来,慈郎逐渐发展到了身体有反应就感到厌恶的程度。
最后如他所愿,他的身体死寂下去,已经很长时间都没再有反应了。
直到这个早晨。
偏偏是这个早晨。
唯一的好消息是,反应已经平息了一点,只要他再多回想一些前女友的贬低,一定就可以……
“很精神。”
突然有个冷漠的声音,这么点评道。
霎那间满面通红的慈郎,只想立刻挣脱伊集院的臂膀。
可他们太贴近了,挣扎动作大一点,那个失礼的地方很可能碰到伊集院,为了避免更大的悲剧,慈郎只是用力去推,希望伊集院理解他的目的后主动放开他。
但伊集院不仅没放开,反而更压住他。
慈郎小声急道:“放开我。”
都发现了,为什么还不放开,让他去浴室解决啊!
伊集院看了眼电子时计,淡漠道:“没到起床时间。”
意思是还没睡够。
慈郎整个人都快熟了,又羞又急,因为伊集院刚才把他抱得更紧,他的手臂都贴着身体,此时攥紧了拳头,气恼道:“你也考虑一下我的处境啊。”
伊集院装没听见。
这个人竟然!
难以置信,慈郎瞪向抱着自己的男人假寐的脸。
自我中心的任性举动,简直像只我行我素的猫。
可伊集院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睡到起床时间为止,慈郎只能憋屈地转过脑袋,去看床头的电子时计,想知道还要忍多久。
距离闹钟响起,还有十三秒。
十三秒!
刚才伊集院扫了一眼,肯定知道一分钟内就得起床,为了这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不愿意放开陷在尴尬处境中的他……开什么玩笑!
“伊集院。”慈郎气势汹汹地转回脑袋,再一次为自己争取权益,但他多少还是担心伊集院是不是没睡好,所以声音还尽量放轻了,“闹钟就要响了,你快、啊——”
几乎在闹钟响起的同时,慈郎听到从自己口中发出的,曾被前女友用Yin猥这种词来贬低的声音。
慈郎猛地挣出一只手,牢牢捂住自己的嘴。
仅仅是因为。侧腰。被伊集院的手碰了。
就发出了这种声音。
而且不止如此。
原本逐渐平息的反应,一下子比醒来时还要精神。
凭借指尖感觉到的面部温度,也能猜到此刻脸有多红。
而这些贪求的表现,都只是因为,不满他吵闹的伊集院,手移到他侧腰,警告地往下稍稍用力,按了一下。
慈郎像是正在掉下名为羞耻的深渊,四肢和大脑都坠满了难以为继的失重感。
雪上加霜的是,伊集院探过他拍掉闹钟,然后坐起来,低头看他,像医生诊断般冷静道:“相当敏感,不,这个程度已经不是‘相当’了。天生?心理因素?”
慈郎转过身,侧着把自己曲起来,抬起手肘把脸遮住,完全背对伊集院,一个字都不想说。
伊集院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应,自言自语地继续,语气依然冷静:“那天你是昏迷状态,没有深入检查器具,也有可能是药物。需要预约一次专科检查。”
慈郎崩溃了。
他猛地翻身坐起来,愤怒地双手抓住伊集院的衣领,正要道出怒火,此时却想起自己还没刷牙。
慈郎又愤怒地放开伊集院,跳下床,跑进浴室反锁了门。
十五分钟后,慈郎从浴室冲出来,撑出一副强势神色,一口气快速道:“天生的。不需要检查。你像前两晚那么抱‘抱枕’,不要碰其它地方就不会有事。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
“了解,”伊集院在挑选风衣,只是冷漠地应了一声,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慈郎放下心来,强撑的气势就瞬间消失了。
他反省起来,面对六千万日元大债主,自己这么说话是不是有点嚣张了?
换上家居服,准备下楼前,伊集院从衣帽间里出来,往慈郎头顶扔了件厚厚的棒球夹克,外面是帅气软皮,里层是银狐毛,看上去就很暖和。
“这是?”慈郎问。
伊集院说是出席会议收到的没穿过的赠品,外面雨后降温,今天到后面健身房去时要穿这件。
又是伊集院为自己考虑到,慈郎抱着棒球夹克,心情复杂,郑重道谢。
他更后悔自己刚才对伊集院大声说话了。
于是下楼时,慈郎一直沉默地跟在后面,直到听见风早婆婆招呼他们吃早餐,慈郎意识到自己还没用声音向她正式问候过。
慈郎走到风早婆婆面前,郑重鞠躬道:“风早婆婆。早上好。”
“啊啦,”风早婆婆惊喜地看着他,“慈郎君,你能说话了!祝贺你,真是太好了。”
慈郎笑起来:“谢谢您。”
风早婆婆也笑道:“他们都夸少爷声音好听,慈郎君的声音也很好听呢,是不同的风味。真是的,看到慈郎君这么有精神,婆婆也高兴起来了。”
他能感受到,风早婆婆是真诚地在为自己高兴。原本就已将这位老人视为长辈的他,有昨晚经历做对比,更是感动。
却在这时,他听到伊集院用那标志性的冷漠声线,仿佛陈述事实似的说:“确实从早上就很精神,这位小少爷,还对我生气了。”
慈郎目瞪口呆,这位伊集院财团的董事长,今天早上都干了些什么啊。
这是在对风早告黑状吗?!
慈郎语无伦次:“我没、不、喂!”
风早婆婆没听出伊集院的二重意思,看慈郎这个反应,掩着嘴好笑接口:“嗯?小少爷?我看,是少爷你欺负慈郎君,他才生气了吧。”
第16章 是生存之道
虽然对“欺负”这词有些异议,但风早婆婆精准的猜测,还是让慈郎暗自点头,看来风早婆婆果然很了解伊集院,知道伊集院有任性妄为的那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