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613,”慈郎努力维持镇定,大声告知,“快,得把他送去医院。”
这时,他眼角看到有人忽然奋力跑了出去。
该死!那个施暴者是混社会的,习惯打斗,他刚才不是真昏,是在装死!
电光石火间,慈郎瞳孔一缩,大喊:“抓住那个男人!”
走廊上传来追击声,显然两位保镖先生都训练有素地追了过去。
“望月……大哥,”焦急看着门口的慈郎,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他低下头,看到高尾君对他努力笑了一下,“谢谢……你……救我……对不起,麻烦、”
慈郎打断他,忧心忡忡地问:“没什么麻烦的。你感觉怎么样?能站起来吗?你现在需要去医院。”
高尾君试了一下,很抱歉地说:“现在……可能还不行……再过一会会,让我再躺一会会就好。”
那么乐天心大的大男孩,被打成这样,慈郎又气又心疼,连忙道:“你不要急,我有办法的。”
这栋楼没有电梯,保镖们追施暴者去了,高尾君虽然比慈郎矮一点,但毕竟也有一米76,如果高尾君能站起来自己走,慈郎还能把他半扶半抱弄下去,现在高尾君都站不起来,慈郎一个人就算能勉力支撑他,但要这么下六层楼,慈郎很担心会中途把人摔了。
慈郎正想着打电话让司机先生上来,从门口又进来一个人。
以为是施暴者回来了的慈郎,霎那间精神紧绷,刚才是趁其不备,真的正面对打,慈郎不认为自己有胜算,自己被打倒没什么,但高尾君已经不能再受伤了,而且回去被伊集院看到受伤,伊集院肯定会生气。
那人惊讶道:“这么严重?”
是竹屋助理。
慈郎立刻放松下来,忽觉不对,快问:“你怎么来了?”
竹屋助理慢悠悠走近,语气尊敬地慢慢回答:“我是跟着院长来的,望月先生。”
“他呢?”
“院长说,让我先行上来。望月先生,是不是该把这位先生送医院?”
这位雷厉风行的金牌助理,为什么今天说话这么慢?造句也不必要地冗长,和以往简洁明了的风格很不一样。
有种故意拖延时间的感觉。
虽然伊集院也来了的消息难免让慈郎感到惊喜,但说不清为何,慈郎心底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一个他莫名确定的念头:伊集院去施暴者那边了。
傍晚、又破又乱的老住宅区、在逃的施暴者。
完美的时间、地点、猎物。
慈郎忽然面色一沉,近乎是质问竹屋助理:“他是不是去追那个男人了?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被慈郎猜到,竹屋助理并不显得惊讶,恭敬地回答:“望月先生,我是拿工资的人。而且我相信院长的理智。院长只是难得碰上这种条件万全的情况,适当放松一下。遇到歹徒,正当防卫有什么问题?院长有分寸的。”
怎么这样。
慈郎难以置信地看着竹屋助理,怎么可以如此溺爱,放纵大猫冒险乱来。
对方可是个混混!万一大猫受伤了怎么办?
“你……!”慈郎心急如焚,可眼下这个情况,他又不能走开。
高尾略微恢复了一点,虽然听不懂具体发生了什么,总之好像是望月大哥的那位男友追浩哥去了,高尾心有不安,放开慈郎的手,还轻轻推了一下:“望月大哥,你,去找,我没事。”
此时,竹屋助理慢条斯理地在高尾另一侧跪坐下来,手法熟练地查看高尾君的伤口,也出声附和道:“望月先生,这位小朋友就交给我吧。已经叫了保镖,我们会尽快送他去医院。”
是了,既然伊集院和竹屋助理都来了,一定跟来了保镖小队。
楼下留守的保镖一定知道伊集院跟着施暴者去了哪里。
慈郎一想通到这点,尽管心怀歉意,但还是选择对高尾君道歉道:“对不起,我必须去找他。你放心,竹屋助理是我和伊集院都信任的人,如果你感觉不好,就给我打电话。”
高尾君点头:“没问题的,快去。”
慈郎一咬牙,跑了出去。
估算着保镖上来的时间,竹屋助理把大男孩抱扶到自己怀里,想让他适应一下起身,发现大男孩忽然整个僵硬起来,意识到这个大男孩其实还是害怕陌生男人。
竹屋助理本身就有优待美人的好习惯,看他这样,不禁更加怜惜起来,竹屋助理快速打量了一周,用轻松的语气,转移他的注意力道:“我还以为,服装设计专业的学生,房间里会堆满了各种衣服。”
高尾君努力掩饰着心底的恐惧,一五一十地回答:“衣服是没有那么多,人台、缝纫机这些工具是有的,但是,怕,坏掉,这几天先寄放在认识的学长那里了。”
怕坏掉?
是怕被追来的男人打坏吧。
真是个小可怜。
“原来是这样,”竹屋助理柔和地应道,说起更无害的话题,“我女儿喜欢给玩偶做衣服,但是她总是做不好,我跟她说啊,人家做衣服,都是量体裁衣,你直接把布在玩偶上面裹一裹,缝起来,这哪里叫缝衣服,这根本是缝睡袋嘛。她还不服气。高尾君,你是专业的,你说,是不是我说的对?啊对了,我姓竹屋,叫我竹屋就好。”
高尾被带跑了思绪,被父女温情感动,有些羡慕地回应道:“我只是学生啦,确实是竹屋桑你说得对,不过,小孩子想做衣服,一开始都是那样的。你们父女感情很好呢。一般,父亲,好像不会很耐烦说缝衣服的事。”
“嘛,”看小可怜又低落下去,竹屋助理不介意自曝其短,“单亲爸爸也只能更加耐心一点,毕竟很多事我实在是做不好,每天早上给公主殿下扎辫子、挑裙子就已经要了我的老命了,给玩偶缝衣服更是难上加难,她要我帮她挑布料,又嫌弃我挑的布料颜色太丑。”
这种温馨的家庭烦恼,让高尾想起幼时与妈妈的相处,他不禁微笑起来,牵动嘴角的伤,嘶地吸了口气,但他还是热心建议道:“给小女孩扎头发,那种教学小视频手机上很多,我都被推送过,竹屋桑可以看看。布料颜色的话,可以试试买一两本给孩子看的配色教材,或者直接搜索适龄的手工缝纫入门视频,只是爱好的话,这些就差不多啦。”
真是个可爱的人。
竹屋助理的手忽然在高尾侧脸轻抚而过,不等高尾反应过来,就架着他站起,叮嘱着说:“靠着我,试着站稳,站不稳也没关系。”
高尾赶紧努力站稳,不过这时赶上来的保镖已经进门,见状过来架起了高尾另半边。
“我们现在去医院。”竹屋助理对看到保镖又僵硬起来的高尾安抚似的说。
高尾无法自控地想要远离不认识的高大保镖,脑袋偏向竹屋助理,几乎是无意识地靠在了竹屋助理的肩膀上,努力回应道:“嗯。”
*
仓皇逃窜的男人,凭借丰富的街头经验,在老住宅区左窜右逃,似乎成功甩掉了有钱人的保镖。
男人没有再钻进巷弄,而是根据经验,反常理地往一片空旷的垃圾暂时堆放地走。
他边走边骂,大力去踢地上散乱的易拉罐等垃圾,以此发泄心中怒火。
本想从高尾那里搞些钱,再去歌舞伎町那家店喝酒的,现在没搞到钱,花子那个势利女人一定不会给他好脸色,肯定是不能来一发了,更让他生气的是,因为那个有钱公子哥搅局,他连高尾这个替代品都没能上。
若不是听到有保镖,他只能逃跑,不然定是要把那个有钱公子哥打一顿出气!
这时,男人听到脚步声。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男人警惕地迅速转身,向后看去。
他看到一个英俊异常的青年男子,而且看上去很“贵”,浑身上下都是好东西。
如果说绿了他的那个,一看就是个有钱公子哥,这位青年男子,应该更有钱,大概是个公司老板什么的。
男人从初中就混迹街头,自诩眼光毒辣、见多识广,发现青年男子是孤身落单,立刻遮不住眼神中的贪婪,盘算抓住机会大捞一笔。
以防万一,男人先嬉皮笑脸,假装贪小便宜的地痞无赖,搭话道:“这位老板,是不是迷路了?这地方我熟,给我几个子儿,我保证把你送到闹市区。”
青年男子闻言,整个人一瞬放松,但看过来的眼神,带着露骨的蔑视,傲慢道:“你要多少钱?”
男人在心底破口怒骂,表面上却堆起笑脸,一边不着痕迹地接近青年男子,一边说:“这就要看老板的诚意了。”
青年男子不悦地皱眉,鄙夷道:“你什么意思?指个路而已,很值钱吗?你知道我一分钟能赚多少?”
男人已经接近青年男子六步以内,他内心冷笑,小心观察起来。
青年男子很高,但不是道上混的强壮款,男人自认可以轻松打过。
看上去不像带了武器。青年男子穿的是西装,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一直插在裤子口袋,但口袋并不鼓,应该除了手之外没有其他东西,就算有,也不是刀枪棍棒这类有杀伤力的装备。
总结起来就是:是头肥羊。
男人忍不住冷笑,正要动手,一个人影从远处跑来,喊着:“住手!”
男人被喊破时机,简直气急败坏,他看向来人,发现居然是那个跟高尾绿了他的公子哥,更是暴怒,正想好好教训一番,却发现公子哥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
那个公子哥跑到近前,对青年男子伸出手,像是很紧张似的,但语气又和哄人一样:“别做危险的事。到我这里来。”
什么情况?
男人一头雾水,不是他要抢劫青年男子吗?怎么这个公子哥,表现得跟是青年男子要抢劫他一样?
青年男子:“什么叫‘危险的事’?”
到这个时候,男人才发觉,青年男子的话音中,没有后怕,没有紧张,而是完完全全的冷漠,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街头经验让男人忽感不妙,他猛地转头去看青年男子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男人感觉,在那冰冷的视线中,自己好像已经是个死人了。
内心愈发扩大的恐惧,让男人想逃跑,但双脚却动弹不得。
慈郎不理伊集院打算怎么狡辩,坚定地说:“到我这来。”
伊集院却不看他,不带任何感情的视线锁定猎物,放弃了伪装,冷漠地狡辩道:“我已经成功挑衅他,他马上就要抢劫我,只要他动手,我还击就是正当防卫,是完全合法的。场面不会很脏乱,破坏大动脉,再延迟一点报警时间,他的死会很自然。不会有人对这种社会垃圾的死亡追根究底,警方还会感谢我不让他坐牢浪费税金。也可以伪造捐献意愿书,把他拆开,变废为宝,救几个更有生存价值的人。这种死了才有价值的垃圾,活着只是社会不安定因素,他长期并且正打算又一次践踏法律,而我消灭他,则是完全合法的、公正的,这怎么能说是‘危险的事’?杀他和杀一只老鼠,又有多少区别?”
伊集院的语气越平静,男人越惊恐,听到最后已经吓呆了。
“你说的或许都对,”慈郎说。
听到阻止青年男子的公子哥这么说,男人吓瘫在地。
慈郎咬了咬牙,依然语气坚定地说:“但是,法律、社会、公正……这些词对你来说完全没有意义,不是吗?你想杀他,其实只是你想这么做而已,并不是为了正义。他只是一个完美的猎物。”
伊集院竟然勾了下嘴角,夸奖道:“聪明。”
“怪物、你是个怪物……”男人看着微笑的伊集院,像是看着一头超乎想象的巨兽,惊怖地脱口而出,但是没有人理他。
被伊集院夸奖了,是在伊集院预谋杀人的情况下,慈郎并不那么惊讶地发觉自己内心竟然还是为此感到了喜悦。
慈郎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坦白:“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大概并不是什么善良的人。我刚才竟然一瞬间想过,如果你确定一切不会出错的话,就随你喜欢,让你杀了他好了,反正这是个人渣。我固守的原则,口口声声讨厌的犯罪,和你比起来,原来都不值一提。我果然是有病。
“可是,那天,你在病房教训她,严厉告诫她必须控制自己,绝对不能自己能做到,就放任自己去做。
“后来你也跟我说过,你说你你并不是完全理智,只是那些世人看重的东西,对你来说都毫无趣味,面对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你也会失控,比如说……我。我觉得,眼下这个情况,也是失控。”
如果说此刻,吓倒在地的男人眼里的伊集院,是冷漠到可怕,慈郎眼里的伊集院,却像是一只紧盯着老鼠的大猫,表层的捕猎本能理智到极点,里层天性却已经兴奋到忍不住磨爪子。
慈郎尽力组织着语言,他很想说服伊集院,却没有很强的信心,总觉得自己是在语无伦次:“所以,我知道你现在很想做这件事,但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做。我这些天想了很多,我还是觉得,有些事一旦跨过最重要的那条界限,就会迅速变得面目全非。你一定是清楚这一点,才一直保持理智,一直忍耐着,那就不要在这里功亏一篑。或者,就当作是我自私好了,你可以做其他任何你想做的事,但唯独这件事,我不想你做。我想和你共度余生,伊……”
差点叫出伊集院的名字,慈郎及时住口,缓了缓情绪,才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