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货员将水果递给他,一脸疑惑地顺着门口往外看了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盛钊没在意对方这点短暂的不自然,他拎起塑料袋出了门拐进旁边的小巷,正想将水果交给那位大娘,可一抬眼间,却发现对方不见了。
漆黑的后巷里空无一人,之前滚落到盛钊脚边的烂橘子还静静地躺在原地,但是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却消失了。
盛钊一头雾水,他在小巷和附近都看了看,都没看到那老太太的人影。
他心里犯着嘀咕,琢磨了一会儿,心说莫不是那位大娘自尊心过剩,不肯接受他的接济,所以才跑了吧。
——但他从超市里进出一个来回拢共才两三分钟,对方那腿脚,应该也不至于就离开得这么快。
盛钊稀里糊涂,但也没办法,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两个塑料袋,无奈地笑了笑,只能转了个方向往家走。
盛钊进门时,刑老板正在茶几上的果盘里挑拣坚果。
客厅中的房门从外面响了一声,锁芯被拧了半圈,刑应烛敏锐地抬起头来,侧头看向了房门外。
盛钊毫无所觉,他拧开门锁,一只脚迈步进了门,正想随手把手里的水果袋子放在玄关上,就觉得迎面飞来一串链子,绕住了他的手腕。
“等等放。”刑应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给别人的东西,怎么拿回家来了?”
“啊……?哦对,你怎么知道?”盛钊奇怪地问:“是遇上一个大娘,但是我买完东西回去的时候,她就走了,好好的水果我又不能扔,当然拿回来了啊。”
“盛小刀。”刑应烛说:“你确定那真是个大娘?”
盛钊皱了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你难道没仔细看看么?”刑应烛幸灾乐祸地说:“她脚下有没有影子。”
盛钊:“……”
第83章 “你……你不是不来么?”
在过去的短短一分钟里,盛钊脑子里飞速地闪过了无数思绪。
那些纷乱的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只剩下一条被他捕捉——刑应烛好像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紧接着,盛钊在脑内飞速地复盘了一下从他出超市到后来那老婆婆消失的全过程,最终不得不悲伤地承认,刑应烛好像还真不是故意吓唬他。
刑应烛眼见着他的脸色一会儿一变,脸一会儿绿一会儿白,简直笑得打跌,依靠在沙发垫上,笑得要背过气去。
“你还在那幸灾乐祸!”盛钊看着要哭了似的,控诉道:“这怎么回事!怎么办啊!”
“你最近灵性高了,能看到这些也正常。”刑应烛笑得停不下来,断断续续地说:“没事儿啊。”
“什么叫没事儿啊!”盛钊站在门口,进又进不来,退又不敢退,脸苦得活像吃了黄连,“早知道这样!我就不陪你锻炼那什么天赋了!”
“这怎么能怪我,那明明对你自己也有好处。”刑应烛很冤枉。
如果现在盛钊能进门,他一定飞扑到刑应烛身上,好好让对方身体力行地了解一下他现在那个恨不得想咬死自己的心情。
“好,好个——”
盛钊咬牙切齿地把最后一个字儿吞回去,举着手里的水果袋子欲哭无泪。
“你……你别笑了!”盛钊指了指自己脖子上一长一短的两个项坠,说道:“你不说带着这东西辟邪吗!”
“是辟邪啊。”刑应烛优哉游哉地说:“那些东西近不了你的身,所以如果看见他们,你当没看见就行了。”
盛钊:“……”
那他得心多大啊,盛钊悲哀地想,而且他要是能做到见到每个人都心态平和地去辨认一下对方是人是鬼,那他这心理素质也不用怕这个了。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盛钊问。
“简单啊。”刑应烛收回链子绕回手上,抬了抬下巴,说道:“去做个路祭,该给谁送给谁送,答应人的事情就要办到,不然要担因果了。”
“我……”盛钊有些犹豫:“怎么送?”
“在哪遇到的对方,就去哪送,后厨柜子里正好有把香,虽然不知道搁了多少年了,但应该还能用。”刑应烛说:“具体流程,你问张简吧,这点小事儿,他会跟你说。”
盛钊看了一眼外面乌漆嘛黑的天色,犹豫了一会儿,忒没出息地说:“那你能陪我去吗?”
“我去?”刑应烛挑了挑眉,说道:“我去,对方还敢出来吗?”
盛钊被他问住了,细想可也是,刑老板身上煞气那么足,别说鬼了,妖都绕着他走。
可无论对方对他有没有恶意,盛钊的胆子摆在这,让他一个人抹黑去做什么“路祭”,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
好在刑老板没非要把他一个人轰出去干活,他上上下下地扫了盛钊一圈,给他开了个后门。
“这楼里最小的就是刁乐语了。”刑应烛懒懒地说:“叫她陪你去吧,告诉她,陪你走一趟不算破戒。”
虽然没有刑应烛这个活体保镖,但无论如何,刁乐语好歹也是个修炼了几百上千年的妖怪,盛钊虽然不大放心,但也聊胜于无。
相比起只顾着幸灾乐祸的刑老板,张简和刁乐语显然是这悲凉人间的最后一抹温暖。
刁乐语在盛钊说明了来意后便起身套了外套,一点没犹豫地跟着他出了门。
电话那头的张简也没藏私,虽然没告诉他什么术法之类的保密东西,但却将路祭的流程跟他说了个明明白白。
“不过你要记得,盛钊。”张简说:“做完路祭后就回家,路上千万别回头。做事的时候也注意点,别踩进圈里了。”
“哎。”盛钊答应了一声,说道:“晓得了。”
“反正你也不知道对方是谁,有什么生辰八字,姓甚名谁,那就只要写你们遇到的时间就行了。”张简还是不太放心,说道:“你千万别把自己的生日写进去了啊。”
“不会不会。”盛钊连忙说:“放心吧。”
张简似乎还想嘱咐,但又想起电话对面的那号人上辈子也曾是龙虎山弟子,便放心了许多,又随口嘱咐了两句常识,便挂断了电话。
盛钊嘴上答应得很好,理论知识也记得很牢固,但心态依旧七上八下,几乎脑子里每三秒就要蹦出一个“要么回去得了”的弹窗。
“小钊哥,你不用害怕。”刁乐语紧了紧衣襟,轻声细语地说:“没什么好怕的,有我在呢,他们伤害不了你。”
“我知道,我也不怕这个。”盛钊说。
他倒并不是在刁乐语面前充面子,而是他自己心里清楚,他身上挂着刑应烛给他的吊坠,身上又有刑应烛的“长期合同”,一万个Buff叠在一起,还真不至于被什么孤魂野鬼勾走吃了。
但是……无论如何,他好歹当了二十多年的唯物主义者,对这种操作还是有点接受不能。
“我过不去心里那个坎。”盛钊苦笑着说:“我总感觉那场景有点不受控,可能下一秒就变成恐怖片现场了。”
“哎呀,别担心。”刁乐语摇头晃脑地说:“虽然也有不少死状不好看,断头掉胳膊的,但是也不一定就会被你看见呀。”
盛钊:“……”
谢谢,完全没被安慰到。
“而且,小钊哥,你不要这么怕。”刁乐语转过头,认真地说:“虽然我是妖,妖鬼不同路,但是我也听族里的长辈们说过,做白事其实是很涨功德的一件事。”
“嗯?”盛钊疑惑地问:“不是都说沾白事容易倒霉吗。”
“分情况啦。”刁乐语说:“比如说这种路祭,你帮了一个无人供养的孤寡老太太,那就算是你的功德啊。而且鬼生前也是人,只要没有坏心思,倒不用怕他们。大家同在路上走,彼此不招惹就很好。甚至于就算你以后开了天眼,也慢慢就发现了,恐怖片里都是假的,大部分的鬼也好,妖也罢,没事儿都不会来招惹人的,那样反而平白损他们道行。”
盛钊勉勉强强被她说服,也知道话是自己说出去的,想后悔也晚了。
甚至于,他自己琢磨了一下,如果将他设身处地地再放回那个场景里,看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自己扒拉烂水果,他可能也做不到全然无视。
算了,盛钊想,既来之则安之,八成以后这些事儿少不了了。
盛钊一来一回间,那家生鲜超市已经关了门,这条路乌漆嘛黑,只有一点路灯的侧光,看起来非常不顶用。
刁乐语拢紧了外套衣襟,从兜里掏出手机替他打手电,盛钊半跪在地上,按照张简说的捡起树枝画了个圈,然后将手里的水果袋子倒在圈里。
盛钊第一次做这种东西,显然生疏得很,他点完了香才发现自己又落了个步骤,于是手忙脚乱地把香递给刁乐语,又去剥水果的外皮。
“哎呀,别着急。”刁乐语说:“小钊哥,不用慌,稍微换个流程没事的。”
盛钊脸上表现不出什么,心里已经乱了套,到后来近乎时凭借着本能在动手,生怕那老太太从哪里突然蹦出来吓他一跳。
好在他预想的恐怖故事没有发生,他按部就班地上了香,写了时辰,然后把水果各剥开一点皮,最后将香灰撒在上头,小巷里还是安安静静的。
盛钊有点拿不准意思,转过头问刁乐语:“这样就完了?”
“完了啊。”刁乐语说:“走吧,一会儿转身之后别回头就行。”
“哦……”盛钊将信将疑地把木棍放在划线的圆圈外头,站起身来行了个礼。
他正想转身,余光中却见小巷中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那老太太似乎又出现在了原地,颤巍巍地冲他作了个揖。
盛钊下意识想回头看个清楚,可又记得那句“不能转身”的嘱咐,于是硬是忍住了。
“呀——”
刁乐语忽然惊呼一声,盛钊正想问问她怎么了,一转身间,却也愣住了。
在他背后十几步外的行道树下,一身黑衣的刑应烛正抱着胳膊,站在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了。
晚风将他的衣摆掀起一点,刑应烛的发梢还有些湿,滴下的水珠将他肩头的一小块布料颜色晕得略深。
盛钊微微一愣,下意识上前几步,问道:“你……你不是不来么?”
刑应烛先是冲着刁乐语一偏头,示意她先走,然后才抬手摸了摸盛钊的头发,笑着说:“嘶——我不来,怕你被吓哭啊。万一你身上带着我的味道吓得当街乱窜,岂不是丢我的人?”
这话说的——盛钊死抿着唇想要作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可饶是他努力再努力,还是压不住上翘的嘴角。
刑老板嘴上说得冷酷无情,还不是要屁颠屁颠地跟来,跟送孩子去幼儿园的家长有什么区别。
“那你看见了?”盛钊叉着腰反问道:“我给你丢人了吗?”
“没有。”刑应烛欣慰地说:“表现不错,值得一个奖励。”
第84章 难不成我失忆了吗?
盛钊干咳一声,希冀而又腼腆地问:“什么奖励?”
刑应烛:“……”
他一看盛钊那表情就知道对方脑子里在想什么,左不过又是那些腻腻歪歪的小“奖励”。这傻小子不为名不为利,还偏偏就吃这一套。
“没出息。”刑应烛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说道:“就知道想那些有的没的。”
盛钊被他一语道破心事,顿觉十分没面子,赶紧往回找补:“我想什么了?你不要自己心里龌龊就随便推己及人啊!”
他说得理直气壮,好像是连自己都骗过去了似的。
“那你自己说,你要给我什么奖励?”盛钊问。
刑应烛笑了一声,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拧着转了个圈,看力道像是想要推他转过身。
“哎哎哎——”盛钊连忙扑腾着拒绝,说道:“张简说,不能回头!”
“他说不能回头,是因为路祭之后一旦回头,有被这些东西跟上的风险。”刑应烛说:“但是有我在,你还怕它跟你回家?”
盛钊一想,觉得可也是,有刑应烛这么一尊煞神放在这,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他一向对刑应烛抱有一种非常莫名的信任,见对方来了,顿时什么惶恐也没了,担忧也没了,乖乖地被他推着转过身,重新看向了那条小巷。
盛钊自己的玄学小雷达依旧处于时灵时不灵的水平,其实战效果跟段誉的六脉神剑差不多,属于随机性随缘使用。于是刑应烛好心给他加了个Buff,伸手在他眉间轻轻点了点,算是短暂地替他打开了这个开光。
盛钊眨了眨眼,只觉得眼前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目之所及之处都像是蒙上了灰蒙蒙的一层膜,好像这天地间只剩下了黑白灰三个颜色。
之前他在小巷里见过的老太太正颤巍巍地从小巷里走出来,往那堆水果的附近挪。
借着成熟版的“天眼”,盛钊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场景中的不对劲,在他先前画圈的那附近,正徘徊着几个黑漆漆的影子,似人非人,偶尔会冲着那堆水果伸出手,可每每摸到边缘,就都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
直到那老太太走到这旁边,一脚踏进圈里,将那些被香灰弄脏的水果都裹紧自己的外衫里,那些影子方才散去。
“看见了?”刑应烛说。
“嗯……”盛钊抿了抿唇,小声说:“好像是挺可怜的。”
“看一次就行了。”刑应烛说着用手在他眼前一抹,那层灰蒙蒙的雾便消失了,巷口还是原来的模样,那些影子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