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记性了?”刑应烛哼笑一声,说道:“下次遇到这种事儿,不必管就行了。”
盛钊犹豫了一下,脑子里闪过那老太太孤身一人蹲在垃圾堆旁边捡垃圾的凄惨模样,怎么也觉得不忍心。
“也不能这么说……”盛钊小声说:“如果都是今天这种水平,帮一把就帮一把,好像也没损失什么。”
刑应烛侧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凉丝丝地说道:“就你好心?”
盛钊一听他这个语气就知道,他八成是又哪里不满意了。虽然他不知道刑老板怎么突然闹脾气,但哄总是没错的。
“不说这个了。”盛钊胡乱地打了个岔,说道:“我刚一直在想,为什么别人丢掉的水果她不能拿,我送的就可以?”
刑应烛皱了皱眉,似乎不大满意他这个拙劣的打岔,想要就方才那个话题再掰扯一会儿。
可话还没出口,盛钊就偷偷摸摸地拽住了他的衣摆,动作极轻地晃了晃,冲着他嘿嘿一乐。
刑应烛:“……”
算了,刑应烛想,跟他说这些干什么,他要是不傻好心,上辈子也没有那些妖什么事儿了。
“因为那些东西是生人的东西,也不是给她的,所以她收不着。”刑应烛说:“这世上有的是孤魂野鬼,他们收不到供奉,就穷困潦倒,只能找别人有供奉的,守在旁边,看看能不能从圈里飘出两张黄纸之类的好捡漏。”
“这么惨啊——”盛钊皱了皱眉,说道:“为什么不去投胎呢?”
“你以为投胎那么好投?”刑应烛挑了挑眉,说道:“先得排队不说,若是生前恶事做得太多,还得赎罪。有的作恶多的人,不敢下去,只能在人间飘。而且就算生前是好人,下头排队投胎的人那么多,自然是大善人和有钱的先走,这些没钱没关系的,只能等着。”
盛钊:“……”
您这说得是地府吗,盛钊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贪污腐败的次级单位呢。
自从跟了刑应烛,盛钊的世界观已经被格盘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前有妖精成精需要缴税,后有转世投胎需要贿赂。盛钊木然地眨了眨眼,只觉得现在再出现什么毁三观的事情他都不会惊讶了。
“那真是太惨了,可见身后事的重要性。”盛钊叹了口气。
刑应烛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伤春悲秋的话来。
“所以我要是死了,您老人家千万记得多给我烧点纸。”盛钊紧接着说:“我家里人都不信这个,你要是不给我烧,我也要穷死了。”
刑应烛:“……”
我刚才是不是想安慰他来着,刑应烛费解地想,何必呢。
刑应烛正想吐槽两句叫他年纪轻轻的大可不必琢磨这些,盛钊兜里的电话就响了。
盛钊冲刑应烛做了个手势,示意了一下,然后把手机掏出来,才发现是张简的电话。
“怎么样?”张简似乎是不大放心,还打电话来问了问:“有没有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情况。”
“没有没有。”盛钊笑了笑,瞥了一眼刑应烛,小声说:“应烛也过来了,没什么事儿,已经结束了。”
张简:“……”
他好心好意打个电话来帮忙,却不想被人兜头塞了一嘴狗粮,十分无语地挂断了电话,只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儿。
“我早说了不用管吧。”胡欢说:“大佬怎么会真的放小钊哥跑出去渡鬼呢。”
张简挂断电话,回头看向他。
盛钊打来电话之前,他俩正走在马路上,准备去一家闹鬼的别墅看风水,临时被盛钊打了个岔,就暂时在路边的小公园这停了一会儿。
公园门口的夜市摊排成一排,空气里弥漫着热辣辣的香辛料味道,胡欢坐在旁边一米多高的花坛边沿上,双腿脚腕交叠,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
作为一只狐狸,胡欢不怎么怕冷,出门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休闲衬衫,搭了条浅色的牛仔裤,光着脚踩着一双帆布鞋。
他牛仔裤的裤脚往上挽了两圈,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腕,微凸的踝骨透着一点淡淡的粉,正随着他的动作一上一下地晃,时不时鞋跟磕到花坛边沿的理石上,还会发出一点轻响。
这点轻响在小吃摊时不时传来吆喝声里显得不值一提,几乎是瞬间就散在了混合着香辛料味道的空气里,但张简还是莫名地注意到了。
这只狐狸和他在山上见到的那些都不一样——他极小的时候就开了灵智,见过的妖鬼不知几何,可龙虎山上那些狐妖虽然大多有灵,可都是规规矩矩的,守着一亩三分地儿勤恳修炼,几乎恨不得日日都在养神打坐,哪有胡欢这么接地气的,有一份直播工作,还诡异地很喜欢吃臭豆腐。
“刑应烛倒是比我想象得更随和一点。”张简淡淡地说:“看来他和盛钊之间处得不错。”
“那是自然。”胡欢笑了笑,说道:“要说我们小钊哥,那才是牛人,把大佬哄得天天都高高兴兴的,楼里气氛都好多了。”
“那是他的能耐了,也是他的缘分,旁人羡慕不来。”张简说:“走吧,那边客户还等着呢——”
张简说着转身要走,胡欢从花坛上跳下来,背着手紧走几步到他身边,眼神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不着痕迹地往张简身上瞥了瞥。
胡欢心里有个疑问,已经坠了他许多天了,可他一直都没找到好机会问,今日提起刑应烛和盛钊,倒把他心里的疑惑又勾了起来。
“咳,那确实,甭管是妖还是人,只要有缘分,凑在一起就总有渊源嘛,只不过大佬那样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就跟小钊哥看对眼了。”胡欢不经意般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咱俩好像也是,莫名其妙地就总凑在一起了。”
张简心里哪有他那么多弯弯绕,下意识回答道:“也不是莫名其妙,是我——”
他想说是我借你出来的,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大好意思。他当初没过问胡欢,而是直接找了刑应烛,心里也不清楚刑应烛怎么跟胡欢说的,于是一时间卡了壳,没接上话。
“咦?”胡欢倒不在意他要说什么,只连忙顺着这个话茬爬上去,状若随意地说:“那这么看,咱俩是不是也很有缘分?”
张简脚步一顿,侧过头看向他,奇怪地问:“咱俩有没有缘分,你问我?”
胡欢:“……”
他本意是想从张简那套点话出来,可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想到张简会回敬他一句这个,顿时愣了。
甚至于看张简的语气,好像早默认了胡欢自己知道他俩之间有什么“缘分”一样。
……什么缘分,胡欢震惊地想,难不成我失忆了吗?
第85章 “海水?”
但是这种情况下追问显然不太现实,胡欢虽然满脑子问号,但也不能真的傻不愣登地问出“什么缘分”这种蠢话来,于是只能赶紧笑了笑,打了个哈哈岔过去。
“我这不是考你么。”胡欢说。
张简似乎未曾起疑,他抿着唇笑了笑,转而往胡欢手里塞了一块牛奶糖。紧接着,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匆匆撂下一句“客户还等着呢”,就转过身先走了。
胡欢表情沉重地看着手里包装纸上的旺仔牛奶小人,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有问题,胡欢想,可能出了大问题。
胡欢不知道张简的认知里究竟有什么,但短短两句话,他已经从张简那猜到了许多东西。
狐狸的记性不错,胡欢的人生经历又实在很贫瘠,除了化形之后待在刑应烛这里之外,先前那些做狐狸的时日里,他几乎都猫在大山里,出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见到人了。
张简这辈子才不到二十岁,这十几年来他没出过龙虎山,自己也没离开过刑应烛方圆二十公里,绝不可能见过面。
可若说前世……龙虎山嫡传弟子,这样大的身份,前世必定有功德,不可能是什么草木鱼兽,只可能也是人。但胡欢绞尽脑汁想了一万遍,也没想出自己有哪里跟这位主儿有过交集。
电光火石间,胡欢心里已经有了谱。
——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胡欢想,或者把我认错成了什么人。
……这就很难办,胡欢心里叫苦不迭。他有心想要跟张简把这事儿说明白,可对方不提,他贸贸然冲上去,显得很唐突不说,万一是他会错意,这关系以后就没法处了。
胡欢身为一个妖怪,可不想无缘无故得罪正统传人,给自己找麻烦。
但若是有朝一日等着张简自己发现他认错了人……会不会恼羞成怒,把自己扒皮炖了?
胡欢被自己的脑补吓着了,恶寒地打了个冷战,赶紧摇了摇头,试图把脑子里那点需要打码的血腥场面晃出去。
于是只瞬息之间,他就做出了决定——管他谁是谁,反正是他认错的,他不说我就当不知道,反正责任不在我。
大不了……大不了他到时候就跑到龙虎山去拜狐仙,看张简敢不敢跟他动手!
胡欢在心里给自己找出了兜底的,于是心情轻松了不少,他破罐子破摔地做了决定,于是把满腹的心事乱七八糟地团作一团塞进角落,自欺欺人地手动遗忘了这段纠结的记忆,不琢磨了。
他抬脚追上张简的脚步,活像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张简这次要去的地方是个私人老板的别墅,对方的具体身份张简没说,只说了是个比较低调的老总,但身价不少,公司正准备上市。
对方的别墅买在了当地有名的富豪区,一栋房子六千多万,独门独院,高级装修,听说还有专门的管家。
对此胡欢表示,有钱人的生活他实在想象不到。
至于这次对方为什么找上张简,据张简所说,是因为对方发现自己新买的房子里“闹鬼”,他一家住了三天,实在吓得惶惶然,不得已才托了门路,辗转找到了龙虎山,想请“高人”给家里看看。
张简年纪虽小,但已经跟着张成德在圈子里混出了名声,是以也没人敢小看他。
到别墅区时正好是晚上十点多,小区正大门外徘徊着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他身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运动休闲装,但看得出气质很好,涵养也不错。
胡欢估摸着,这就是张简那个所谓的“客户”了。
果不其然,对方一见张简就眼前一亮,连忙迎上来,握住张简的手晃了晃。
“小师傅,一路过来辛苦了。”对方说:“这大晚上的,劳烦您跑一趟。”
“不劳烦,应该的,您叫我名字就行了。”张简回头示意了一下胡欢,说道:“这位是我的助手,姓胡。”
“胡欢。”张简又小声道:“这位是孙总。”
“孙总好。”胡欢说。
若论待人接物的弯弯绕,三个张简也比不过胡欢一个。只见胡欢微微弯了弯眼睛,笑了笑,客气却又不生疏地打了招呼,便乖乖地站在了张简身侧后半步,一点不越矩。
“都是一表人才。”孙文胜客气了一声,说道:“年轻有为。”
“我师父出门前没跟我说具体情况,只说了似乎是房中有些不妥。”张简开门见山道:“不知是哪不妥?”
孙文胜私下看了看,似乎是有些顾忌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事,于是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我的别墅在最里面那栋,咱们先进去,边走边说。”
“好。”张简说。
这片别墅是三年前新开发的,在当地还属于新楼盘,卖出去的份额只有一半左右,放眼望过去,还有一半的房子熄着灯。
“这栋房子我是两年前买的,但是一直没来住。”孙文胜说:“我和老婆一直住在燕城,毕竟公司在那边,什么事都方便点。这栋房子空了好长时间,去年才开始装修,本打算将两家父母接过来一起住的……这不,才装修完一个月,我和老婆孩子想着先回来收拾收拾,整理整理,结果就出事儿了。”
“出事?”张简说:“具体什么事?是见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么?”
孙文胜下意识瑟缩了一下,顿了顿,没说出话来。
张简不知道他是真的吓着了,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略等了两秒钟,才贴心地说道:“您倒不用怕,这些事儿我们见得多了,再离谱的都无所谓。您只要说您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剩下的我来判断就行了。”
胡欢:“……”
这天儿聊得……真是太不贴心了,胡欢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这故意吓唬对方的。
他现在算是发现了,张简能动辄拿五六位数的咨询费,那真的是凭真才实学。否则就他这个客户沟通能力,恐怕早就被挤兑出这个职业了。
孙文胜显然也很汗颜,他干笑了两声,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迎着头皮说道:“其实,要说见到什么……倒也没有。但是奇怪的是,别墅里每到晚上十一点,天花板就会开始洇水,最早是一间书房,后来那水越蔓延越大,已经到了主卧里。”
张简跟胡欢对视了一眼。
这个毛病……听起来就有点奇怪,主家既没有厄运缠身,也没有遇到什么意外血光之类的东西,更没有大半夜地看见东西,但凭着一点洇水就找风水师,好像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
“虽然您给的咨询费很可观,但是我也不能昧着良心坑您。”张简认真地说:“这种情况,您没考虑过是有什么房屋建筑问题吗?”
“哪能呢,您说的我都考虑过了。”孙文胜苦笑道:“找了不下十几个施工队,可都找不到漏水的地方。而且我们那是独栋别墅,上面根本没人住,哪能被水泡。何况最重要的是,那水每次只是十一点多出现,三点多之前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