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刑应烛不在,他和胡欢两个菜鸟找青鸾这种神鸟来帮忙应该是最妥帖的,可羽毛只有一片,机会也只有一次——
盛钊咬了咬牙,逼着自己从羽毛上撒开了手。
开玩笑,盛钊咬牙切齿地想:Boss都没见着,现在就放大招,也太杀鸡用牛刀了。
盛钊在心里默念了足足三遍“男人要有责任感”、“刑应烛不在我就是家长”,然后强行硬着头皮拍了拍胡欢的肩膀。
“没事。”盛钊说:“那寺在哪,我去看看。”
“你去?”胡欢惊恐地看着他,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说道:“不行不行不行,我没法跟你进去,张简那样的人都丢了,万一你再出点什么事儿,大佬非撕了我不可。”
“没事,你想太多了。”盛钊努力安慰道:“你换个角度想,你是妖,张简是风水师,但我是什么,我就是个普通人——那寺里一天到晚烧香的那么多,总不能全失踪吧,我就去做个普通游客,看一眼就回来,能有什么事儿。”
胡欢微微一愣,好像压根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你们这种人目标太大,容易出事儿,但是我就没事了。”盛钊说:“这样,我就进去烧烧香,然后溜达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张简,找不到就算了,我就立马出来——刑应烛说他一周之内回来,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等他。”
胡欢有点被他说服了,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那好了,问题解决了。”盛钊一把把伞塞到胡欢的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现在告诉哥,那寺庙到底在哪……就算家长不在家,咱也不能把家里锅砸了,是吧。”
几千里外,被寄予厚望的“家长”刚穿过禁海之渊的封印,头昏脑涨地落在海面上。
禁海之渊是神域,进来的一切活物,无论是妖、仙还是魔,一概要背个削弱的Buff,就像是某种不知名的“阶级”,在神面前总要低上一头一样。
如果刑应烛还是当年的应龙原身,那倒还好,偏偏他现在只是一条蛇妖,一进来这种地方,便觉得浑身像是上了枷锁,沉甸甸地往下发坠。
他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浑身发沉的感觉了,顿时心情极差,只想着速战速决,办完事儿赶紧走人,省得在这种破地方瞎折腾。
何况禁海之渊里时间乱流,他在这待上一天,外面可能要过去四五天,他先前答应盛钊一周内回去,总不好食言。
可惜这破地方比他想象得还乱糟糟的——那人说得没错,这里确实有异动。永夜下,漆黑的海面翻涌奔腾,刑应烛一脚踩在海面上,几乎能听见下面的轰隆巨响。
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嘶吼声顺着空气丝丝缕缕地传进他的耳中,刑应烛面色微沉,一瞬间仿佛被时空生拉硬扯般地拽回了万年前。
第92章 禁海之渊
刑应烛一脚踩在海面上,以一种违背重力的姿势站在水上,踏出几圈涟漪。
禁海之渊内罡风阵阵,到处都是时空乱流,刑应烛一脚踩下去,只眨眼间,眼前的景色活生生能翻个几番。
他上一秒眼前是开天辟地时,天火流落,可下一秒便又换了模样,变成神河倒灌,吞没了万千山河。
刑应烛流落人间八千年,除去龙虎山上那个没头没尾的梦,已经许久不曾过那些恍若隔世的“往事”了,乍一眼看过去,还很有些陌生感。
那些早已湮灭在时空里的古老种族也开始重新出现,夹杂着或尖利或凄惨的嚎哭,刑应烛晃神间还以为回到了万年前,那个大家见面就掐架的远古时代。
但已经在文明社会浸润多年的刑老板自觉比他们文明许多,对这种久违的野蛮环境不大适应,微微皱了皱眉,在心里腹诽了几句。
这简直是把禁海之渊搞得像是个远古种族博物馆——还是带VR解说投影那种。
禁海之渊于上古妖族而言,说句监牢也不为过。平日里封印一压,千万年也没人来,上次有人踏足,还是万年前七殿下刚刚即位时,跑来加固封印。
刑应烛前脚踏入这片不祥之地,后脚就被下面那些不省心的服刑人员发觉了,海面上顿时罡风翻涌,一缕锋利的风从他身边削过,将他的衣摆拉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那些鬼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在这压得太久了,平日里也没个娱乐手段,无聊得要长毛,一见刑应烛来了,一个个顿时不安分起来。刑应烛冷眼瞅着,都能看见底下深渊激荡的模样。
海面下传来簌簌的笑声,间或有什么人在叫他的名字。那些尖利的嗓音层层叠叠,活像是万人大合唱现场,刑应烛不耐地皱了皱眉,抬脚往海面上踏了一脚。
“叫鬼呢?”刑应烛没好气地骂道。
那些空灵的诡异笑声逐渐收拢,零零散散地整合在一起,最后化作一个低沉的男声,听起来清晰了许多。
“应烛。”对方说:“你也叫她关进来了?”
“放屁。”刑应烛挑了挑眉,不客气地回应道:“当我是你们这群废物?”
那声音又重新散乱开,变成嘁嘁喳喳的窃窃私语,刑应烛听不大清,也懒得听他们念叨什么,只随意听见两句什么“这小龙脾气还不小”、“一个小龙崽子也这么造次”之类的话。
“那你来这干什么?”那低沉的声音又开了口,言语间带着一点讥讽的笑意,缓缓道:“你不知道,禁海之渊有进无出的吗。”
刑应烛当然不能说他已经被“招安”了——别的不说,他老人家的面子往哪搁。
于是他也懒得理这些阶下囚,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可那声音偏像是不依不饶,追着他念念叨叨的。
“原来你这小龙也是被她骗了。”那声音吃吃地笑道:“她是用什么借口诳你的,我想想……是说要还你地位,还是说要帮你重振应龙一族?”
建议多出门看看新闻,刑应烛腹诽道:大清都亡了,你们还在这重振种族呢,丢不丢人。
“或者说,你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了?”那声音如鬼魅般不绝于耳,继续说道:“哦……我闻到了,你身上有人的味道。”
“她是不是找了个好玩的玩意儿给你?”那声音尾调一扬,像是发觉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笑道:“小龙,你可要小心一点——当初豪彘一族覆灭,不就是因为她寻了个山鬼去勾引,才引得对方犯下大错,以致灭族的?她惯会用这种手段玩弄人心的,你可不能……”
对方话没说完,便凭空插进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咯咯地笑个不停:“你来啦,以后就出不去了。”
刑应烛实在懒得理他们。
他走了还不到十几步,就听身后方乍然炸起一道水光,十几米的水柱喷涌而上,有个模糊的黑影从里一闪而过,正被刑应烛的余光捕捉个正着。
刑应烛下意识拧步一躲,乌金链从腕中窜出,如一条钢鞭般抽到了那水影身上,将其打散成一道四散的水花。
周遭那些层层叠叠的笑声猛然加大,刑应烛耳尖,还听见里间夹了几句“这样不经逗”的话。
刑应烛慢条斯理地将链子绕回手上,垂眼瞥了下脚下的海面,微微勾起唇角,嘲笑道:“有这个功夫过来‘逗’我,不如自己留点体力,否则小心话都没说完就被人吃了——也不知道是该说蠢还是该说废物。”
那些服刑人员被刑应烛一句话戳到了痛点,顿时恼羞成怒起来,吱吱呀呀地在下头挣扎着,把身上的铁链拧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刑应烛懒得多理他们,他本来就是受人之托来转一圈,只要看清封印情况就能走了,跟这些玩意多说无益。
——要不是对方用他骸骨的下落来拿捏他,他死才不会来帮她跑这个腿。
刑应烛在禁海之渊待得久了,被这周遭环境影响,身上属于“妖”的那部分气质开始渐渐浮现出来。
他锁骨下的龙印开始发热发烫,深紫色的龙印隐隐约约露出一点轮廓。他颈上覆上了一层鳞片,眼尾不知不觉间也带上了一点红痕,几片蛇鳞点缀在眼下,正巧遮住了他那颗泪痣。
刑应烛的耐心条开始缓缓下降,已然有些不耐烦起来。
“——应烛。”
刑应烛眼皮一跳,顿时心头火气,乌金链子死命往后一抽,可还没碰到谁,就被人凌空接住了。
身着轻甲的年轻女人微微挑着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刑应烛微微一愣,下意识道:“白——”
他正想问对方怎么也来了,可话还未出口便发觉了不对,手腕一抖抽回乌金链,眼见着对方凭空化成了一片飞灰。
——不是真人,是一片灵智。
刑应烛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对方会在禁海之渊放一片灵智,就听得身后忽然一声惊雷响,他再回头时,差点被迎风而来的罡风扑了一个跟头。
刑应烛猛然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本的禁海之渊在转瞬间变了模样,他耳边那些无聊的讥笑声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成千上万近乎狂暴的怒吼。
这些怒吼声比之前他听到的高出好几个量级,刑应烛猛然回神间,甚至还从里面听见了应龙的叫声。
可应龙一族早就死绝了,刑应烛茫然地想。
禁海之渊的海面上忽地腾起一股烈焰,连他这种不惧水火的龙族遗孤都感觉到了熊熊而生的灼烫感,刑应烛下意识向后避了几步,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有哪里不对。
——这不是他来的地方。
这是幻境。
他耳边擦过一阵轻柔的风,引着他回头看去,刑应烛略微眯起眼睛,在熊熊烈焰中站稳脚步,下意识先看向了禁海之渊的天柱。
果不其然,原本破损的天柱现下高耸如云,细长的天梯支撑点上,凭空多站了一个人。
年轻的女人银甲长枪站在禁海中央的直达天堑的天柱上,披风猎猎作响。
禁海中央的天柱是天梯的支撑点,高耸入云,饶是刑应烛目力惊人也只能看见个隐约的轮廓。
这还是刑应烛头一次踏足禁海之渊,他不知道这种幻境到底是日常水平,还是对方着意让他看的东西。
刑应烛从上古时期就天不怕地不怕,后来哪怕被人宰了掏出生魂和龙珠也没服过一句软,更别提一个区区幻境。
他冷笑一声,干脆不躲不避,就这么冷眼旁观,想看看对方到底给他准备了个什么有趣的见面礼。
这场幻境太过动荡,甚至可以称得上破碎不堪,就像是好端端的一段皮影戏应被人掐了几段,零零散散的章节名录都对不上号。
女人似乎带有杀意,周身的气质冷得像一杆利器,她对面站着两道模糊的黑影,隔着一条天堑与她遥遥对峙。
刑应烛冷眼看了一会儿,最初只觉得这场景眼熟,直到那女人跟对面两个黑影打拼起来,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件事他居然也有印象。
——万年前,七殿下继位后,曾于禁海之渊平叛,诛杀魔君与妖王。
但刑应烛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把这段“录像”拿给他看。
天柱上的女人以一敌二,禁海上方的永夜被明亮的火光撕开一条大口,女人红色的披风融在火中,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她控制着火,还是那熊熊的凤凰火已经将她单薄的身躯尽数吞噬。
这场仗应该打了很久,刑应烛推算着,起码得有个七天七夜。等到动荡终于停歇时,禁海的海面已经被烈焰烧的滚烫。
他抬起头,半空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儿。
女人背对着他,身后是熊熊烈焰,她单手撑着枪,死死的盯着禁海下的深渊,直到那两道裂谷重新合拢,她才轻笑一声,缓缓闭上了眼。
刑应烛似有所觉,片刻后瞳孔骤然一缩,才发现女人已经从天柱之上落了下来。
她下落的速度很快,破碎的披风被风兜在身前,将刑应烛的目光尽数隔断。
第93章 “拯救同伴大作战”
张简正处于一片朦胧的混沌之中。
他五感断绝,耳不能听,眼不能视,浑身上下只剩下了脑子一样器官好用,别说知道自己在哪,就是连外面过去了多久都不知道。
——失策啊,张简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本以为自渡寺佛光鼎盛,从哪看都没有半分妖邪气,便放松了警惕,孤身一人入寺。谁知道进来还没转上半圈,就着了人的道,落入了现下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
甚至于,连他自己也没反应过来自己着了什么野路子,他连幕后主使的人影都没见到,反应过来时就已经五感全无,一时间只来得及盘膝而坐,其他的什么也没来得及想。
但张简倒并不多惊慌,天下术法门派左不过那几支,想要困人,要么是阵法,要么是迷障,一个困身一个困心,再多的新鲜花样也没有了。
归根结底,他倒也并不着急——那幕后主使总不能困他一辈子,但无论是要借由这混沌之处杀他,还是要取他的气血修为,对方总要露出个端倪踪迹来。
对方若现身,凭张简的能耐,怎么也能拼个两败俱伤,但若是对方不肯出来,那他在这混沌之中哪怕折腾出个花儿来,也只是白费力气罢了。
好在张简从小打坐,只要心静,坐个两三天也不在话下。
龙虎山嫡传弟子的资质自然与旁人不同,哪怕深涉险境,张简心中也并无焦灼之感。他双目微合,盘腿而坐,双手掐了个静心的打坐诀,竟就这么入定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