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前一花,甚至觉得那东西还几不可见地呼吸了一下。
盛钊:“……”
他后背顿时汗毛炸开,冷汗铺了一后背,手脚都发木了。
盛钊硬逼着自己咬了咬舌尖,再定睛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佛像恢复了正常,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错觉,只是烛火摇曳间的光影一样。
盛钊不知道自己现下是应该庆幸,还是赶紧跑路,他以手支地站起身,还没等站稳,就听旁边一位陌生男人呀了一声。
“小兄弟,你今天好福气啊。”男人搭话道。
盛钊反应了一瞬才发觉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一头雾水地问道:“什么?”
那男人从蒲团上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浮灰,偏头示意了一下香炉,说道:“你看你这香——”
盛钊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他方才上过的香里,有一根莫名其妙地断了开来,落在了香炉中。
盛钊:“……”
您少诳我不懂了,盛钊木着脸想,傻子都知道烧香拜佛的时候香断了是大忌,怎么到你嘴里反而变福气了。
一旁的连饮月听到动静,往这边看了看,顿时眼前一亮,笑着走了过来。
“这位先生说得没错,咱们这里的规矩与旁的地方不同,您不必惊慌。”连饮月笑着说:“若香断了,便说明是有缘人,可暂留一阵,去后院寻我们方丈解惑。”
盛钊:“……”
他一听这个“留”字就觉得很警惕——张简不就是进了门再没出去过吗,谁知道是怎么个留法。
不过令盛钊在意的是,这似乎是这里某种心照不宣的规矩,除了连饮月和旁边的男子外,屋里还有几个男男女女往他这边看了看,眼神里带着点显而易见的羡慕。
……那这么看来,这应该就不是让张简消失的原因,否则若是见到“方丈”的人都丢了,这寺里早该出事儿了。
盛钊心里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八成应该是某种推销手段,就像胡欢跟他讲过的孙文胜一样,通过这种随机性来抽取游客,并引到小房间里去单一推销,无论是推销开光服务还是佛像售卖,好像都更合理一点。
若真是如此,盛钊倒不怎么担心,毕竟他又不怕被人拐去传销,大不了就破财免灾,给点钱,能去后院看看更好……万一张简就在后面呢。
“那好。”盛钊挠了挠头,说道:“我应该怎么……”
连饮月笑了笑,走过来拉住他的手,亲亲热热地拉着他往后门走去。
“您跟我来。”连饮月轻声说。
连饮月带着盛钊穿过一道偏门,来到另一间更安静些的院落,然后推开院门,示意了一下正屋。
“就在那里,您去就可以了。”连饮月说:“您可以问我们方丈三个问题,只要是您想知道的,都可以问。”
“全都?”盛钊犹豫了一瞬,问道:“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连饮月的声音忽地显得有些飘忽:“……只唯有生死不能问。”
盛钊无意识地打了个激灵。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盛钊忽然想,他是不是应该等刑应烛回来再说。
不过甭管盛钊心里如何打鼓,他现在总不能脚步一转再出去,只能硬着头皮听人吩咐。
他暗自在心里咬了咬牙,做了一万个心理准备,以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心情逼着自己迈开步子,几步走到门口,推开了门。
门里的土炕上盘腿坐着一个年轻男人,他一身朴素的僧人打扮,长相却堪称俊美,此时正双手合十地打着坐。
然而盛钊只看了他一眼,就觉得浑身细细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跳都仿佛漏了一拍。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个男人……长得跟前院那尊白玉佛像一模一样。
第95章 “施主不是为了问贫僧,您那位同伴去哪了吗?”
自渡寺门外一百米的路边小吃摊上,此时正坐着两个年轻的女子。
其中一个年纪长些,看着约莫有个二十四五岁,穿着件休闲的薄夹克,领口上绣了个“黎”字。
而另一个年纪小上许多,看着也就十六七的样子,穿了件少见的青色裙装,俩人乍一眼看过去,像是一对姐妹。
“别吃了。”年轻女人看着对面的小姑娘,半晌后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么会儿功夫,你都吃了三盘桃酥了,人家老板都在偷看你呢。”
“这家桃酥做得香!”小姑娘说着,护食一样地把面前半盘往面前搂了搂,伸长了胳膊圈起来,小声说:“上次买的五香瓜子都被主人你吃了个干净,好容易碰见点你不爱吃的,我还不能捡个漏啊。”
那年轻女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随手将一直把玩着的白玉牌往桌面上一放——那玉牌正面朝上,样式方方正正的,很是素简,只中央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符,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阿菁往嘴里又塞了块桃酥,腮帮子鼓得像个小仓鼠,她眨了眨眼,探着头往小吃摊对面的地方看了看,小声说道:“主人,那小狐狸崽子还在那呢。”
“我知道。”白黎不甚在意地说:“盛钊和张简都在寺里,他不在这还能去哪?”
“您说的这俩人很快就要变成一条藤上的葫芦娃了。”阿菁撇了撇嘴,说道:“谁知道应烛那个小朋友那么死心眼啊,早告诉他可以找我帮忙了,他偏不干——等一会儿他被人扣住,还不是要靠我偷渡那小狐狸崽子进门。”
“你看你……”白黎慢条斯理地从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随口道:“就不能学学我,沉住气。”
阿菁:“……”
您老人家“沉住气”的办法,那真是一般人学不来。
白黎磕了两个瓜子,然后似有所觉,转头看向了自渡寺里。
阿菁本来就一直在观察她的脸色,见状连忙把桃酥盘子一推,八卦地扑在桌面上,凑近了白黎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没怎么。”白黎说。
她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碎屑,然后随意地在空中一抓,居然凭空从空气中攥出了一条极细的水色丝线,这条线顺着她的指尖向外延伸,一眼望去竟然没个头,也不知道是通向何处。
不同于刑应烛他们不能在普通人面前展示能力的桎梏,这位七殿下搞起这种戏法来丝毫不避人,也好在这丝线实在太细太不起眼,否则八成十分钟后她就得出现在本地同城热搜上,挂个#街头艺人#的话题。
那线在她手里很快晃了晃,白黎讶异地挑了挑眉,赞叹道:“应烛的手脚还挺快的。”
阿菁:“……”
那不然呢!谁会脑子一热把禁海之渊当度假胜地吗!
不过这句话只在阿菁脑子里过了一瞬,她实在没胆子说出口。
然而阿菁平日里随侍白黎,跟她天南地北地跑,养出了个安静不下来的活泼性子,只安静了半分钟就有点坐不住,扭了扭身子,装作不经意地轻咳了一声。
白黎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没说话。
“……哎呀。”阿菁小声说:“主人,您说您坑应烛就算了,怎么连张简也坑,那可是正统的宝贝疙瘩。”
白黎一时没回答,她优哉游哉地又磕了两个瓜子,才笑着问道:“你觉得我缺不缺德?”
阿菁:“……”
这话实在是太让人没法接了,阿菁想,我摸着自己的良心,怎么摸都摸不出“不是”俩字。
于是阿菁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我挺缺德的,但是没办法。”白黎施施然地说:“应烛可是现在人间妖族里最大的了,日后不出意外,人间这些遗留的钉子户都要交给他来处置。张简这些年的功德也修够了,以后八成每辈子都要常驻龙虎山,除魔卫道。我不趁此机会历练他们一番,他们以后怎么能独挑大梁啊。”
“……这不都应该是您干的活吗?掌管天下山海,负责九界平衡。”阿菁吐槽道:“阿兮姐姐天天上天入地地堵您,就希望您回去办点正事儿,结果您倒好,甩手开始发展二级经理了。”
“你都说了是九界了。”白黎胡乱地摆摆手,说道:“人间这么大点地盘,我找个二级经理分忧有什么不行。”
阿菁沉默了足足一分多钟,尖锐而直白地戳破了对方冠冕堂皇的谎言。
“您又想偷懒退休吧。”阿菁说。
“死道友不死贫道——”白黎理直气壮地反问道:“我想退休怎么了,这世上的活物,居然还有不想退休的吗?”
阿菁:“……”
好像确实无法反驳的样子。
“那您光坑应烛和张简就完了,盛钊就是个普通人。”阿菁叉着腰,说道:“干嘛连他一起坑啊。”
白黎闻言眨了眨眼,片刻后,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小丫头,自己猜吧。”她说。
苦哈哈的当事人对这段对话一无所知,盛钊正抵着门板,面对着那位跟佛像长相一样的“方丈”腿肚子转筋。
——他方才一进来,身后的门就莫名地自动关上了,盛钊有心想要拔腿就跑,却又害怕惊动了面前这个人,两相僵持间,居然就那么站住了。
屋里昏暗异常,只有一缕日光从窗缝里渗透进来,透过屋内的浮灰,落在盛钊脚面上。
对面土炕上的男人似是被这声音惊动,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了盛钊。
盛钊咕咚咽了口口水,脸色比哭还难看。
盛钊算是发现了,当初张简必定没见过面前这个和尚,否则哪怕说破大天去,他也不能说这寺里“没有半分妖气”——这男人长得就够妖的了!
方才闭目入定时还不显得如何,现在对方一睁开眼睛,便露出一双灰蒙蒙的眸子,盛钊紧盯着他,得要努力好久才能从中看到一点瞳孔的轮廓。
那和尚五官俊美,唇角带笑,眼尾扫着一点红痕,乍一眼似妖似邪,怎么也不像是个出家人的模样。
不是盛钊要夸自家人,就是刑老板平日里不办正事儿时,看着也比对方像个正常人。
“施主。”那和尚说着一抬手,示意了下土炕前的一个木凳子,轻声道:“相见即是有缘,请坐吧。”
凭心而论,对方的声音非常好听,如珠落玉盘,不急不缓,若不看这张脸,确实有一点得道高僧的感觉。
……但盛钊先入为主,总觉得对方不像个好人,怎么也放不下戒心。
他一步三挪蹭,不情不愿地走近了两步,坐在那木凳子上的一瞬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心口的吊坠。
子母链硌着他的手,盛钊略微放心了些许。
但随之而来的是他更大的疑惑——在刑应烛的吊坠面前,妖很难藏匿踪迹,以盛钊现在的眼力和感觉,他几乎可以一辩一个准。而鬼又惧怕雷击枣木,没他的准许,不可能靠近他三米之内,但面前这个和尚却在这双重Buff下无动于衷,好像哪边都不占一样。
居然还真是个活人?盛钊震惊地想,活人能这么……这么……
他在心里“这么”了半天,也没想出个贴切的形容词来,倒是那和尚浅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垂眼,念了一声佛号。
“贫僧法号无渡,施主既进门来,便是有缘,可问贫僧三件事。”无渡缓缓说:“只要贫僧知晓,必定知无不言。”
“我……”
盛钊总觉得对方现在像个什么掩藏阴谋的魔头,好像他只要一开口问什么,就会上了套一样。
欧洲黑魔法故事都是这么写的,盛钊理直气壮地想:恶魔跑来跟人类签订契约,签完了就用隐藏条款索命,都不新鲜了。
“我没什么要问的。”盛钊干笑一声,说道:“其实我就是来旅游的,只是无意间——”
“哦?是吗。”
无渡说着望向盛钊,他的眼睛甚至像是没有焦距,只是空洞地望着他的方向一样。
“施主来此处,不是为了问贫僧,您那位同伴去哪了吗?”无渡缓缓说。
盛钊心里一激灵,噌地一声站起身来退后两步,差点把凳子一起掀翻。
“这个问题姑且算作一个,贫僧稍后自会解答。”无渡的眼神古井无波,甚至连语气都没什么起伏,只是淡淡地又问道:“施主可以想自己剩下的两个问题了。”
“我……”盛钊咬了咬牙,心里的天平左摇右摆,他一方面不知道对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不敢轻举妄动,一方面又实在担心张简的安危,竟然一时被架住了,不知应该选哪条路好。
不过刑应烛前几个月的耳提面命到底有点用,盛钊狠了狠心,没接这个茬。
“我没什么要问的。”盛钊冷声说。
“哦,原来施主还看不清自己的心。”无渡双手合十,又念了一声佛号,随后才道:“既然如此,贫僧不如就挑施主心中一件最在意的事情,来与你解惑吧。”
盛钊刚想说不用,可那和尚却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不如施主来问问贫僧,自己日日朝夕相对的那只上古大妖,究竟将你视作什么?”
第96章 做个明白鬼也没什么不好
盛钊彻底愣住了。
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震惊于这和尚居然知道刑应烛的来历,还是该震惊他居然能看穿自己和刑应烛的关系。
甚至于,盛钊自己心里也有点打鼓,不知道他这个“第二个问题”的用意是什么。
盛钊倒从没怀疑过刑应烛的心意,毕竟凭刑老板那种垃圾脾气,要是他自己不乐意,哪怕宰了他他都不会做些什么做小伏低状,更别提对方是他这种干什么什么不行的小菜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