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就是他现在进刑应烛厨房的次数比进自己的还多,俨然快从“外卖接收者”晋级成“私人厨子”了。
次数多了,盛钊也开始慢慢发现,刑应烛看着面相那么冷的一个人,实际上挑食得厉害。他几乎不吃蔬菜,也不吃海鲜,食谱里大多都是各种肉类,只有偶尔嘴馋的时候会点个蛋羹什么的吃一吃。
“其实说真的,老板,你一天到晚也不出门,都上哪买的菜?”盛钊一边拉开冰箱门一边吐槽道:“也没见有什么外卖跑腿之类的上门。”
刑应烛大爷似地窝在沙发里,什么活也不干,就着电视里金牌爱情剧场的电视剧背景音划拉手机,闻言敷衍道:“空投。”
盛钊:“……”
——万恶的有钱人!
盛钊恶狠狠地关上冰箱门,决定贯彻良好的养生意识,不跟刑应烛说话了。
片刻后,刑应烛退出手机上的天气APP,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盛钊的背影。
那晚之后,刑应烛自己关起门来琢磨了许久。
这么些年过去,除了最开始年少时候曾寄托期望的那段时间之外,其余时候他都一直觉得那个“机缘”之说就是个骗局。
但刑应烛自己清楚,他这种心态未必没有失望过多的原因。这到底是不是个骗局,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法真正确认。是以当他莫名觉得盛钊“特殊”时,心里那点残存的期待残骸还是有一点死灰复燃的意思。
——万一这次是真的呢,刑应烛琢磨着,毕竟他自己找了这么多年,连个影子都没找着,就算面前这个人跟“机缘”不搭边,他也不损失什么。
刑应烛轻而易举地说服了自己,决定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甭管盛钊有没有那个本事,先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牢了再说。
毕竟在那个雨夜里,刁乐语身上的蠕虫可是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打盛钊的主意的。
盛钊此时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刑应烛盯上了,他毫无所觉地从冰箱里拿出食材,脑子里想的还是一会儿应该多放点什么配料。
刑应烛转头看向了窗台,那天晚上带回来的玻璃罐后来被他放在了阳台一角,罐子里那两节蠕虫软绵绵地浮在水面上,瞧着仿佛已经被太阳晒成了虫子干。
但刑应烛清楚,那东西还没那么容易死。
电视里的泡沫剧正演到高潮部分,女主角隔着一条天桥声嘶力竭地质问男主角“你究竟爱不爱我”,两个人咫尺天涯彼此泪眼朦胧,眼瞅紧接着就要来一场梦幻的彼此奔赴。刑应烛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伸手在茶几上的食品袋里翻了半天,勉为其难地翻出一串烤五花肉来,想凑活着先垫垫肚子。
他一串五花肉还没吃完,就听见那堆食品袋里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消息通知音,刑应烛下意识先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没在上面发现什么新消息,然后才循着声音来源拨开两只装着炒年糕的盒子,从一堆塑料袋里捞出了另一只手机。
刑应烛无语地看着那只套着猫咪手机壳的手机,沉默了两秒钟,才开口道:“盛钊。”
盛钊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脑袋:“怎么了,老板?”
刑应烛眼皮也没抬,冲着茶几上亮着屏幕的手机扬了扬下巴。
盛钊哦了一声,连忙擦了擦手里的水珠走出来,他走到沙发边上,弯腰捞起手机解锁,习惯性地点开了新消息。
接下来的三秒钟内,盛钊脸上的表情连续而顺滑地在“意外”“微妙”“尴尬”和“为难”中切换出了一整套流程。刑应烛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消息杀伤力这么大。
两秒钟后,盛钊无意识地掂了掂手机,按下锁屏之后把电话揣进兜里。
紧接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刑应烛,在触及他眼神的那一刻,硬生生从“为难”里面挤出了一个略带讨好的笑意。
“要不,咱们还是吃干锅?”盛钊干笑着问。
第10章 “你小心被妖怪吃掉”
“你不是不会?”刑应烛挑眉道。
盛钊脸上的干笑又扩大了些许,看上去显得有些谄媚:“我可以网上搜一下教程。”
反正刑应烛这个人吃饭很奇葩,他对食材和摆盘格外挑剔,但是对味道的接受程度却很高,只要不是做得难以下咽,“普通”和“好吃”两种程度在他眼里似乎都没有太大差别。
刑应烛不吃他讨好的这一套,他大咧咧地上下打量了盛钊一圈,直给对方看得浑身不自在,才露出一个稍带恶劣的笑容来。
“有什么亏心事,趁现在说还来得及。”刑应烛说。
“没什么,就——”盛钊小心翼翼地伸手比了个微小的手势,试探道:“老板,我下周能不能请个小假。”
刑应烛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大半,皱了皱眉,看起来不大高兴。
盛钊也知道,开口跟老板请假大概可以跟“冲人借钱”和“邀人随礼”并列人生难开口前三名。何况他这工作本来就清闲得过分,就算有什么事白天离岗也没人说他什么,再请假确实说不过去。
“我确实是有急事要出门一趟。”盛钊为难地说:“老板,你看我上班这几个月从来也没请过假——”
“什么事?”刑应烛直截了当地问。
盛钊犹豫了一瞬,他抓了抓头发,脸上短暂地闪过一丝烦躁又委屈的微妙神色。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盛钊说:“是我妈结婚,要我去一趟。”
刑应烛困惑地歪了歪头。
“就,二婚。”盛钊看起来不大想多说:“你懂的,老板。”
刑应烛其实还真不清楚盛钊的底细,别说问问家庭情况,就连当初盛钊面试时候的简历的他都没看过。若不是盛钊自己提起家里,他差点习惯性地以为他跟这楼里的其他人都一样,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
虽然刑应烛自己不太能理解所谓的“家族羁绊”,但他好歹在人间呆了这么多年,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明白一点的。
但要是按刑应烛自己的想法,他是不大乐意盛钊这时候往外跑的。
他还没弄明白盛钊身上的秘密,何况前一阵的异常天象还没解决,放他出去总归有麻烦。
“我个人不太建议你去。”刑应烛十指交叉,一本正经地说道:“毕竟现在外面世道不太平。”
盛钊:“……”
电视里刚巧播完了独播剧场,开始预热即将到来的午间新闻。精华预告里刚刚一本正经地播报完“周末即将到来,游玩时请广大家长看好身边的孩子”的善意提示,紧接着又是一段“寻人启事合集”的紧急插播。连着两条下来,刑应烛和盛钊的脸色在一瞬间同时变得非常古怪。
盛钊抿了抿唇,几乎用尽了毕生的耐力——可惜还是没忍住。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嗯,没事,和平年代,别担心。”盛钊竭力想压低唇角,可惜自制力实在不咋地,半笑不笑地显得有点滑稽。
刑应烛:“……”
当着老板面请假的尴尬被这个插曲打散不少,盛钊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说了两句:“其实平时也没有什么联系,但是这次既然找我了,当着一堆亲戚朋友的面,我不去也不大好看。”
刑应烛沉默了两秒钟,似乎是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要去哪?”刑应烛问。
盛钊说了个地名,那是个临近入海口的港口城市,距离商都市一千多公里,一年的GDP比商都市高出两千多个亿。
“老家?”刑应烛问。
“啊……”盛钊说:“算是吧。”
刑应烛没问他为什么不留在更繁华的老家发展这种蠢问题,而是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又接着问道:“去几天?”
盛钊伸手比了个2的手势,说道:“就请两天假,周末,我头一天去,第二天晚上就回来。”
这个时效勉强还在刑应烛的接受范围之内,于是他嗯了一声,算同意了。
盛钊心里一松,笑着道了两声谢,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还真的掏出手机搜了搜菜谱教程。
他一向吃软不吃硬,刑应烛说话不客气的时候,盛钊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但一旦刑应烛好说话起来,盛钊对他的好感度就会莫名开始上涨,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果然男人都是视觉动物!盛钊暗暗磨牙。
盛钊本以为请假的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了,谁知道过了十来分钟,刑应烛突然又出声叫他。
“盛钊。”
盛钊手里捏着半只牛蛙从厨房探出头,疑惑地看着刑应烛。
刑应烛手里握着手机,随手滑动了两下,然后转过头问他:“申城是不是有一块二次开发区,在长宁区?”
“是啊。”盛钊有些意外他对申城的了解,“那地方去年才开始修,现在还没修好呢,就是片荒地……怎么了?”
“离那远一点。”刑应烛神情自若地将手机丢回茶几上,说道:“绕着走。”
盛钊:“……”
什么乱七八糟的,盛钊奇怪地想,还真把他当成会被拐卖的未成年了?
“怎么了?”盛钊狐疑地伸长脖子去看刑应烛对面的电视屏幕,随口问道:“你是看见什么男大学生深夜独自出行被绑架到建筑工地实施抢劫的新闻了吗。”
“不是。”刑应烛说。
电视上正播着堪称伟光正的好人好事,盛钊于是也没在意,只当刑应烛想一出是一出,于是又缩回了身子,随口问道:“那为什么说这个?”
“让你绕就绕。”刑应烛用一种天桥下摆摊算命的神棍般缥缈的语气说:“否则,你小心被妖怪吃掉。”
盛钊手里滑腻的牛蛙腿扑哧一声从他手里滑落,打着转掉进了下水道口。
他花了两秒钟的时间,在“刑应烛吃错药了”和“这是个冷笑话”里选择了后者,于是哭笑不得地又探出脑袋,一本正经地接梗道:“老板,建国后不许成精。”
“说不定有逃税的呢。”刑应烛说。
盛钊一时间搞不准他这个脑回路跳跃的规律,他把手里洗净的牛蛙肉腌好,又擦了擦手,拉开冰箱门拿了一块老姜。
“什么逃税?”盛钊随口问。
说起这个话题,刑应烛仿佛来了兴致,他略略坐直了身体,半趴半歪地靠在沙发背上,反问道:“你猜为什么建国后不许成精?”
“因为社会主义建设好。”盛钊木着脸从橱柜里掏出一只土豆。
“因为建国后成精得交税。”刑应烛摇头晃脑地说:“你看,妖修行满千年可以修成人形,但是满千年就要交两百年的税,交完了就又退化回去了,所以建国后能成精的都是偷税漏税的。”
盛钊:“……”
盛钊目瞪口呆,心说刑应烛看着正正经经一个高冷美人,实际上脑洞这么大的吗。
“老板。”盛钊真心实意地说:“你这脑洞不去写小说真可惜了。”
“谁知道呢?”刑应烛顺着沙发背重新滑下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满不在乎地说:“你怎么那么肯定不是真的。”
“那这税也太黑了,比个人所得税还高。”盛钊关上橱柜门,居然还认真思索了一下,“何况你这个制度明显有问题嘛,退化之后再过两百年,那不是又到起征点了?再交二百年?无限套娃制度?”
“谁知道。”刑应烛似乎是饿了,又从茶几里捡出一块剔骨的小羊排丢进嘴里,随口说:“那就得看政策了。”
“我悟了。”盛钊用一种大彻大悟的空灵表情棒读道:“老板,你其实是税务局退休的吧。”
他耍宝的意思太过明显,刑应烛不免勾了勾唇角,似乎是被他逗出了一点笑模样。
“谁说不是呢。”刑应烛意味深长地说。
盛钊把乱七八糟的食材一起丢进锅里炒了炒,炒了个八成熟后倒出来,换了个小点的锅。
刑应烛的厨房里显然没有能达成“干锅”做法的工具,于是盛钊退而求其次,把酒精炉换成了电磁炉,连锅带炉一起搬到了茶几上。
他把茶几上那些凌乱的食品袋往旁边推了推,把电磁炉摆在中间,摆出了一个“众星捧月”的架势。
刑应烛自动自觉地坐起身子等着开饭,盛钊不大想多刷几个碗,于是把那几个塑料袋扯开挽了挽,凑活着当成盘子用。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走回厨房,抽出两双筷子用水冲了冲,走出来分给刑应烛一双。
“我尽量快去快回,不耽误事儿。”盛钊拉过一只换鞋凳坐在茶几对面,说:“老板就别拿鬼故事吓唬我了,我是个唯物主义者,鬼故事不顶用。”
刑应烛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听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盛钊打量了一下他的表情,把电磁炉往他面前推了推。
刑应烛大发慈悲地接受了他这个示好,从锅里夹走一块肥厚的牛蛙肉。
盛钊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他渐渐摸清了这位老板的脾气——刑应烛性情不定,喜怒无常,脾气忽上忽下,时常上一秒还好好地跟你说话,下一秒就突然不搭理你了。
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刑应烛其实也挺好哄的,因为他一般并不会真的生气,所以要么给他个软乎乎的台阶,要么把他放置不管,两个里总有一招好用。
盛钊避开刑应烛的“领域”,从锅里捞了一片土豆走,顺着碗沿飞速地瞥了刑应烛一眼。
其实……还挺可爱的,盛钊莫名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