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周拿虞少淳家在海边那栋当仓库的房子和这儿一比,叹了口气,觉得周万金的审美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周万金不知道他那些心理活动,昂首挺胸地领着他到一张被漆成金色的桌子前,推了推他:“叫阿姨。”
面前是位穿着一套粉色连衣裙的女人,化着浓妆。一共十个手指头,有七八个戴着不同款式的戒指,手腕上挂了条足金的手链,看起来分量挺重。
冯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位阿姨应该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他想着不让他爹难堪,深吸一口气道:“阿姨好……”
“好”字刚起了个头,就被女人打断了。
“人家不能吃辣啦,”她瞥了冯周一眼,抬抬下巴指了指一边的辣椒酱,“亲爱的,这个让他们换掉嘛。”
原来在她眼里自己还不如一碟辣椒酱值得聊。
冯周挑眉,见这位阿姨好像并不想和他和谐相处,也不继续装乖,拖过旁边的椅子直接坐了下来。
椅子在瓷砖上划出刺耳的“滋啦”声,听得人牙龈发酸,惹得周围人都来看他们这桌。
周万金似乎早料到了这种尴尬场面的出现,面不改色给冯周介绍道:“这是你杜白梅杜阿姨,也是……”
杜阿姨挽上他的胳膊,眨了眨眼线描得很深的眼睛,试着娇俏一笑:“他未婚妻,已经在一起四五年了。”
娇俏一笑的尝试坠机,她比冯周舅妈李慧还像吃小孩的蜘蛛精。
冯周打了个寒颤。
他其实对周万金的夕阳红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唯有深深的祝福。
周万金不动声色地微微挣开了杜白梅的手,把桌上的餐前甜品向冯周推了推:“周周你饿了吧?多吃点。”
冯周应了一声,毫不客气地用叉子插了个蛋糕咬了一口。
然后他就感觉有一道不屑的目光把自己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杜白梅清了清嗓子:“小冯啊,今天你爸爸喊你来,是想……”
周万金打断她的话:“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先解决问题再吃饭,”杜白梅分毫不让,“你都敷衍我三年了,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她转过头来看着冯周,摆出一副当家女主人的样子,摩挲着手腕上的金链子。
“今天我们第一次见,阿姨并不想把话说得太绝,我……”
冯周打断她:“不是第一次见。”
杜白梅诧异地看着他。
“去年十月吧,在我家楼下,”冯周说,“就路边能停车的那块儿地方,你和我爸亲了十分钟。”
杜白梅一张脸倏地涨得通红,“哐”地拍了下桌子:“你瞎说!”
冯周嘴角勾起一丝笑,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旁边的椅子腿,慢慢挖蛋糕吃。
周万金把杜白梅哄好,带着几分尴尬问冯周:“周周,你都知道了吗?”
“早知道了,还知道你收客户的粉色小卡片。”冯周不紧不慢地往外抖周万金的料。
听见“小卡片”三个字时杜白梅扭过头瞪了周万金一眼。
“都,都是去年的事了,”原先那个寡言听话的儿子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让周万金有些措手不及,“往事不提,往事不提了啊。”
冯周终于把那块蛋糕吃完了,放下叉子抬头:“还想说什么?”
杜白梅拾起碎了一地的面子:“你爸准备在你高考后就和你妈妈离婚。”
冯周点点头:“我知道啊。”
“然后就是这个抚养权的问题,”周万金斟酌道,“你杜阿姨上个月怀孕了,所以可能离婚之后你就要跟着你妈妈。”
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但亲耳听见周万金说出来了的那一刻,冯周还是觉得有盆凉水从天灵盖直接浇到脚后跟,浇了他个透心凉。
可他还是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杜白梅似乎终于有了能打压他气焰的筹码,脸上挂着一丝轻蔑的笑,拿出化妆包开始对着上面的小镜子补妆。
冯周没看她,而是直接看向周万金:“冯青青也不要我。”
周万金愣了一下,旋即看向杜白梅:“那,那要不我们……”
“想都别想,”杜白梅把化妆包摔在桌上,尖着声音打断他,“你答应我不要这个孩子,只养我们的孩子,别想反悔。”
“但是周周他妈妈那边……”
杜白梅冷笑道:“那是你俩的事,只能说明这个小孩确实不讨人喜欢,谁都不想要,肯定是他自己的问题。你养了他,指不定人家在背后怎么埋怨你!”
周万金说不过她:“那周周,要不你回去和你妈妈再商量商量?”
“不用了,”冯周拎着书包起身,“你俩我谁也不跟。”
“既然都不想要我,当年为什么把我生下来?”
冯周没像杜白梅一样歇斯底里地无理取闹,只是静静地看着周万金,似乎真的在问一个与自己无关紧要的问题。
周万金仰头看着冯周,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那个蹲在书柜前要他抱着拿书的小孩已经长这么大了。
也许是愧疚作祟,也许是心底那点称得上“父爱”的东西终于萌芽,他起身推开椅子,伸出手,似乎想抱抱冯周。
“如果我有下辈子,”冯周说,“我宁可一出生就被掐死,也不要你们这种人做我父母。”
他说完,转身就走,腿“哐”地一下狠狠撞在旁边的椅子上,却好像没了痛觉,依旧大步向餐厅门口走去。
“周周!”
周万金想去追他,却被杜白梅拉住胳膊。
“他要是想死就让他死嘛,死了就不拖累你了嘛,”她大声说,似乎想让冯周也听见,“不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一个怪胎,你激动个什么劲?”
冯周拐进旁边的消防通道后,慢慢靠着墙滑坐到地上,双手抱着头,颤抖地把脸埋在膝盖里。
路过的一个女生担心地拍拍他的肩:“你是不是低血糖?要吃糖吗?”
冯周抬头,对她摆摆手:“没事,我就是太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几下,来电显示周万金。
冯周把电话挂断。
周万金又锲而不舍地打了三四个来,他通通拒接,然后把那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里。
周万金发来一条微信,说他在家等冯周,要和他好好谈谈。
冯周把他的微信拉黑,也顺道拉黑了冯青青的。
这两个人他看见就觉得恶心。
没有家了,也没有爸妈了,什么都没了。
他拿着手机想了想,拨通陈驷的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只休一天让我整个人裂开了(各种意义上的)
专栏预收和隔壁《室友》阔以看一看_(:з」∠)_
第81章
陈驷赶到购物广场的时候, 看见冯周站在垃圾箱旁踢矿泉水瓶。
矿泉水瓶在灯下飞起一道弧线,“咣当”砸在旁边垃圾桶上“不可回收垃圾”的牌子上,弹了弹, 滚向远方。
他叹了口气,忽然想, 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算某种不可回收垃圾。
“冯宝, ”陈驷对他招了招手,“你今晚没上晚自习?”
“嗯, 没上。”
陈驷看了眼旁边灯火通明的购物广场:“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周万金邀请我加入他新家庭的聚餐,”冯周说, “然后我不小心说出了他们两个人的小秘密, 觉得有些尴尬,就出来了。”
陈驷倒吸一口凉气:“你, 你爸妈终于要离......啦?”
冯周点点头,觉得有些身心俱疲:“你妈妈的酒吧营业吗?我没地方去了。”
***
张秋爽没想到陈驷出去一趟,领了个冯周回来。
她连忙小跑着从吧台后面出来, 摘下他的书包:“小周,你都多久没来看阿姨啦?”
冯周对她笑了笑, 没说话。
陈驷在后面对张秋爽挤眉弄眼,摆着口型说:“他爸作死心情不好你别问太多。”
张秋爽恍然, 再没多问,把冯周带进一间空着的包厢里。
“有事直接按铃喊我,”她眼中带着几分心疼地揉了下冯周的头, “阿姨一直在啊, 你好好和小驷学习。”
包厢隔音很好,桌子上已经堆了几本练习册,旁边散落着草稿纸, 上面画满了函数图像和圆锥曲线。
冯周顺手拿起一张:“这题你会做?”
陈驷心里一紧,连忙上前几步把他手里那张草稿纸抢了回去:“在研究,在研究。”
“为什么要求这么多遍导?”冯周问,“别和虞少淳学,你又没他那个计算能力。”
陈驷挠挠头:“反正我图像也画不明白,用这种方法慢慢算吧总能算出来。”
冯周心里堵得慌,想找点事干,于是一本一本地看起桌上放着的练习册。
陈驷像被老师家访的学生,规规矩矩坐在旁边,一动也不敢动。
“这个,”冯周指着一道力学大题,“加速度不变是临界值,写错了。”
陈驷没像往常一样直接拿走改掉,反而一脸疑惑地问道:“错了吗?你确定吗?”
“确定啊,”冯周重新审了遍他的解题过程,“要不你再看看?”
陈驷从善如流地接过来:“那倒不用,我信冯宝。”
冯周又看了几本练习册,越翻越觉得不对劲:“你是不是又换卷子了?”
“是换了,我觉得这次买的比之前的有效果。”
“真的吗?”冯周带着几分狐疑地看着他,“你的感觉准吗?”
陈驷讪笑着摆弄手里的笔,没敢接茬。
理化生的练习册下面压着本低调的英语练习册,橙皮儿的,上面印着棵椰树,标题的字大小不一,像什么粗加工印刷厂批量生产的三无产品。
冯周看着觉得辣眼睛,但还是翻开了第一页,被纸页粗糙的手感震撼到了。
这本练习册虽然长得很不靠谱,但是宣传语真的很敢写:
“三天入门,五天熟能生巧,做完一本,让你的名校梦不再是梦!雅思托福高考,闭眼答都能过!”
他翻了两页,发现里面题的难度似乎是循序渐进的,一页更比一页难,阅读的篇目不是那些经常出现在《五三》《必刷题》上的熟面孔,新鲜得很,好像是编者自己从外文书目上扒下来重新出的题。
冯周拿着笔勾勾画画地随便挑了一篇写,待陈驷放在旁边的电话“嗡”地震了一下时,他才从题目里抬起头。
陈驷飞快地把手机抽走:“喂?你干什么突然打电话?”
他急什么?
冯周支着下巴看陈驷慌慌张张地接电话,还有意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懒得打字?懒死你得了。”
陈驷悄悄瞥了冯周一眼:“嗯嗯,做了,都做了。啊?有错吗?我没发现啊,你......”
“谁啊?”冯周问。
“朋,朋友。”
陈驷磕磕巴巴地说完,又对着听筒里撂下一句“等会儿再跟你讲”,然后挂了电话。
“什么朋友?”冯周难得带着几分打趣地问他,“女朋友?”
陈驷又是摆手又是摇头,脸涨得通红:“不是不是,不是女朋友。”
冯周也懒得继续问,把那本英语练习册合上:“这书从哪买的?”
陈驷瞥了眼封面:“网上买的。”
“你可以着重做做这本,”冯周说,“比市面上大部分练习册编的都好。”
他说着拿出手机,不着痕迹地给那本练习册拍了张照片,预备着上桃宝网搜搜,给虞少淳也买一本。
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了那位神仙不堪入目的英语卷子。
***
冯周在张秋爽的酒吧里待到九点多,实在不好意思再待下去,收拾作业要走。
陈驷一直在低头发微信,提示音叮当乱响,听见他要走才猛地抬头:“不再坐一会儿吗?”
冯周摇摇头:“不给你妈添麻烦了。”
“不麻烦,”陈驷说,“反正这个包厢也是我妈专门留给我做作业的,你再待一会儿吧。”
“不待了,回去写作业。”冯周说着就要往包厢外走,却被人拉住了手。
陈驷愁眉苦脸地看着他:“你就再待一会儿吧,一小会儿就好。”
冯周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看着他:“你今天不对劲。”
“哪不对劲啊我这不挺好的吗哈哈哈哈。”
“哪都不对劲,”冯周说,“刚进门,不让我看草稿纸。问你和谁打电话,不告诉我是谁。我要走,又不让我走,你说你哪里对劲了?”
陈驷叹了口气:“那是因为......”
冯周等他的“因为”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下文,转身就要开门出去。
陈驷又愁眉苦脸地抓住他的手:“冯宝,这个因为真的不能说,你原谅我吧。”
冯周和颜悦色道:“我没生气,谈什么原谅不原谅?你松手就行。”
“那冯宝你能不能再留个三五分钟?”
“不能。”
冯周冷酷无情地走出门,剩一个陈驷在后面唉声叹气。
酒吧里坐满了一半人,大多是颓废的文艺青年和上班族。驻唱乐队弹着伤感的吉他,用沙哑的喉咙唱了一首不知名的民谣小调,唱到情至深处,有听众似乎想起了伤心事,在昏暗的角落里暗自神伤。
张秋爽正在酒吧门口和保安说话,看见冯周过来,问道:“小周,怎么啦?”
“谢谢阿姨招待,”冯周对她微微鞠躬,“我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