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瑾对一旁跟随的经纪人袁荔真示意,袁荔真接过话:“对于公司来说,你这样不服管、不听话、主见太强的,风险性很高。明星不是人,是经纪资本的产品,我们通过数据和营销给你赋予一层层属性一条条个性,不是为了让你在粉丝面前当一个人——而是让你尽量成为一个类人的产品。主见太强的明星对我们来说是残次品,希望你明白这点。”
唇角带起的弧度有些嘲讽,柯屿云淡风轻地说:“看来对于昂叶来说,我是一个该恢复出厂设置的残次品。”
“怎么会。”叶瑾托着腮冲他眨眼:“之前跟你约的年后,之所以年前就安排档期见你,正是因为你很优秀,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别人抢走呢?”
袁荔真大概很清楚自己老板看中了就想睡的德性,咳嗽一声缓了缓后道:“你想只跟我们签商务约,把经纪约保留在自己手上,很聪明,但我不建议。我跟麦安言打了十几年交道,他管理艺人的手段业内有目共睹,但他管不了你,你们之间的权力关系是完全颠倒的,如果这时候你再找一个新人当经纪,或者说让经纪人成为你的实属员工,我敢肯定,以你的个性和行事作风,你的名声口碑在一年内就会跌到谷底。”
她特意停顿等待柯屿的反驳,但出乎意料的是,柯屿没有说话。
叶瑾微妙地笑了笑。
“看来你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袁荔真翻阅手中的资料,“作为明星的柯屿看上去很风光,作为演员的柯屿看上去未来可期,但其实你早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
第一,你的黑料很难证伪。几乎所有混粉圈都觉得你有金主,不管是你前老板汤野还是导演栗山,大家默认你们之间有不正当关系,连路人都有所耳闻。这对于一个男演员来说是致命的。
第二,你的演技没有保证。你出道七年,一个主流奖项的提名都没有过——布宜诺斯那个除外,你完全游离在学院派的认可之外。虽然栗山用「氛围感」形容你,也一直在用自己的作品和镜头为你背书,但观众已经厌倦了。我这里有一份数据调查,你想看吗?”
柯屿没说话,叶瑾从她手里接过,垂眼扫了扫,眼眸一转娇俏戏谑地笑出了声,继而很随意地递给了柯屿。
「最不想从荧幕上看到的明星」,他位于男星里的第三位。
「你心中演技最差的明星」,他位于男星里的第二位。
柯屿的神情波动很浅。
“看来你并不意外。”
“这是什么时候的调研?”
“10月份之后,样本高达万份。”袁荔真并不避讳,“你以为你和辰野解约的风波藏得很好,其实我们早就知道,叶总——也早就瞩意你。”
这么庞大的市调费用不菲,柯屿笑了笑:“叶总破费了。”
“我这里还有很多数据,从超过五家业内数据公司——或者你也可以理解为明星信用评级机构里获得,舆情监测、风险分析、粉丝运营、商业价值、粉丝战斗力,无效声量占比、有效声量占比,我们都一清二楚,之后也可以分享给你。”叶瑾笑着略略搭腔:“柯老师,这些数据都很贵的。”
这些用词太过耳熟,柯屿心中一动,“星钻之夜前的话题,跟昂叶有关吗?”
袁荔真意外地看他,又回过头去请示叶瑾,叶瑾妩媚地捋了把头发:“你好敏锐,这就是我们做的。”
“为什么?”
“我们想看看,你的路人缘到底有多厚。”
袁荔真接着解释:“你身上的标签很矛盾,而且从数据上就是这样直观显示的。大家不想再看到你,但你的路人好感度又很高,觉得你是一股清流,对你一些正向热搜并不反感。我们抛这么一个话题出来,可以直观地观察到你的路人缘和粉丝战斗力,通过对比全网讨论声量,也能更直观性地了解你的流量。”
怪不得明明是要黑他,却又从最轻飘飘的数据注水入手。这种黑点细究起来就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法不责众”,公关起来根本不难,要带节奏也轻而易举。原来是因为他们早就留了一手——既然是想签的艺人,当然不能亲手搞死。
柯屿的眼神从叶瑾妩媚明艳的脸上扫过。
这女人已经三十六七,保养得当,眼神还很天真明亮,但玩法却是又狠又刺激。
“如果星钻之夜我真的没有出席,或者说在时尚圈闹了笑话呢?”
“那也很好啊。”叶瑾理所当然地说着,声音甜而嗲,“那样我可以更便宜地签你,时尚圈嘛,有什么的?马上时装周,我带你米兰巴黎飞一圈,回来你就是顶级男刊的座上宾。”
“我们对你星钻之夜的表现很满意。”袁荔真再度把话题回到正轨:“你的出场、服装造型,以及后续的采访,很有风格,虽然话还是很天真,但很好营销。”
她看出柯屿脸上一闪而过的走神,微微一笑,“小岛,你不要觉得扫兴。对于经纪公司而言,艺人的每一个身体部件、每一句话,最后都要直接转化为流量价值。这几天你也该清醒了,你以为的肺腑之言,其实最后都只不过是谈资,是人设,是粉黑大战,是八卦。”
“我刚才说你走到了悬崖边,除了前面那两点,还有的,也就是你这些很随意很自我的行事风格,是很酷,但真的危险。我举个例子,你就好像一个裹着陶瓷描金彩绘的定时炸弹,外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引信,很漂亮,但随便哪个引信都可能碰到火星子,那时候boom——”袁荔真做了个手势,继而耸了耸肩,“你没有作品,所以是神仙难救。”
“好啦好啦,”叶瑾拍了拍她的胳膊,“你看,柯老师,我是很有诚意的,黑你的,这几天也帮你公关回来了。言归正传,我呢,已经充分说明了我的意思,你呢,也很坚持你的主见,这样,就由昂叶注资你的工作室,我出四成的钱,占你两成的分红,由真真担任你的经纪人,你的一切经纪事务仍然由昂叶全盘接手,但你从投资占比上来说,仍然是你自己的老板。你的商务约就按你的意思签在昂叶,分成三七。”
“小岛,这是我们叶总诚意最直接的体现。”袁荔真伸出手去,“风险就是价值,关于你这个人,和未来在你身上可能发生的一切都很有意思,我们欢迎你的合作。”
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复述给了商陆。
“你自己怎么看?”
“小作坊走不长远。”
这句话说的不是昂叶,是他自己的工作室。他缺的不是叶瑾那百分之四十的钱,而是昂叶成熟的运作和资源。一个艺人要始终站在舞台前,运营起来都是钱。
商陆把他揽进怀里。
马上过新年了,山脚下有人在放烟花。市区禁燃,许多人都跑来这片海滩上玩。金色的水滴麦穗从半空陨落,柯屿淡淡地说:“已经过了埋头演戏就能接到好本子好角色的时代了。”
感到商陆的吻落在自己的黑发上:“想好了就去做。”
腊月二十九,赶着放假前的最后一天,他的个人工作室终于成功注册。
第75章
春节来的时候,一股冷空气席卷了大半个中国,只有南边依然温暖如春,热得几乎穿短袖。柯屿回到了岛上,除夕是跟疗养院的爷爷奶奶过的。
这座疗养院规模很小,只能收容十几个老人。最初是汤野为了奶奶建的,因奶奶在岛上住习惯了,连去到市里都觉得惶恐不能安眠,更不要说去宁市。他建了花园别墅,奶奶的护工阿华姐说,老人家没有聊天玩耍的人,虽然痴呆着但也能感到孤独,柯屿便又做主收容岛上其他的老人。
当初解约时,他按照这个疗养院当初的出资和这几年的溢价,把钱一份不少地还给了汤野,之后几天便收到了律师的邀约,双人办理了产权过户——这座疗养院,彻彻底底成了柯屿的产业了。
说是产业,却只有出的钱,没有进的钱。老人们大多一贫如洗鳏寡孤独,又怎么有钱交什么养老钱?
年前那阵子忙翻天,他除了注册个人工作室的事务,就是在忙这所疗养院了。清理人员、审核账目、提拔管理,眼看着年关在即,又吩咐阿华姐和她男人采买年货,准备大家一起过年。
四点多拜过菩萨天官上过香,就开始吃年夜饭了。护工只留了几个下来,一算平均年龄,往六十奔了,只有柯屿一个年轻人。他倒是很自在,公筷箸尖在桌子上轻点并齐,他起身为一桌子的人布菜。
席面到六点才撤,他坐在花园里的石桌旁抽烟,老榕树根下插着十几把香。万物有灵,尤其是年岁大的老树,是能庇佑一方水一方人的。视线顺着浓绿的树冠延伸下去,便是低矮无华的海边小镇。
一根烟抽半截,柯屿肩膀被人拍了拍,回过头去,原来是老人们挨个来给他发红包。
柯屿没说“我不用”这种客套话,怔了一怔后掐灭烟,站起身躬着背双手接利是。
“恭喜发财!”
“大吉大利!”
“万事长隆!”
“笑口常开!”
红包崭新笔挺,下面印着什么储蓄银行信用社的广告,闻着有一股油墨香。
等商陆打电话来时,他手指对着镜头捻开,打扑克似的捻出一排红包,“羡慕吗?”
商陆挂着蓝牙耳机,背景一团油画般的欧月,“几岁了还收红包?”
“我最小,怎么不能收?”柯屿开始拆,“让我看看有多少。”
钱比红包还新,精神得能在桌上站住,边角能割手指了。
“十块。”
“二十。”
“五十——这个好多。”
有一个六十六的,他笑容淡了些:“奶奶的。”
奶奶总给他带“六”,叫,六六大顺。
纸币在手中哗啦作响:“五百八十六!”
商陆看着他,像看亲戚家的小朋友。
“许个愿吧。”他说。
柯屿想了想:“祝我新的一年能赚到五百八十六万——不对,能交五百八十六万的税。”
好简单的愿望,都不能算个愿望。他一部非大制作项目的片酬就能给国家贡献这么多了。
山脚下传来炮仗声,又一家年夜饭开张了。岛上管得没那么严格,等十二点,连绵的烟花将会照亮海上的夜空,硝烟味到第二天清晨都不会散。
镜头后的纤细身影一闪而过,商明宝走过去了又退回,腰往后折着出现在柯屿眼前:“小岛哥哥新年好呀!”
商陆摘下半边耳机递给她,商明宝搭着她哥的肩膀:“恭喜发财大吉大利!”说完吉利话就告状,“我小哥太抠了,红包就给我八十八!”
免了她快两百万的债务倒是绝口不提了。
柯屿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我给你发个大的。”
商明宝笑嘻嘻地说:“真的啊?那你来我家拜年吧,我们一起跟商陆要红包!”
她话音一落,商陆刚还笑着的神色收敛,瞥向柯屿的目光竟然是紧张又认真的。
柯屿自然又从容地笑着推拒:“过年好多亲戚要走,让商陆把我的那份也交给你保管吧。”
商明宝也不算多认真,注意力马上转移到钱上,反倒是商陆眼眸垂敛,遮住了里面一闪而过的失落和自嘲。
柯屿看他敷衍地打发商明宝,又把耳机从她耳边摘回。
“小陆哥哥,我很想你的。”他说,“只是不能来看你。”
“我知道。”
柯屿支着腮,白皙修长的指间夹着细烟,“那你对我笑一下吧。”
商陆对着他笑,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桀骜和乖巧两种相冲突的气质在他身上都能找到。
“祝小商陆新的一年事事顺心,想要的都能得到,做的好梦都成真,所有理想都能亲手实现。”
商陆的命格一定很好。
就把他放进他的好运里吧,柯屿想,只要商陆仍想得到他,好运就一定会成全他。就让他成为商陆所有好运里顺便的一份。
等到了年初四,走亲访友的节奏没那么密了,柯屿接到了栗山的电话。
除夕那天就问过好的,倒没聊别的,他祝栗山身体健康再登艺术高峰,栗山笑着祝他演技精进,双方都默契地没有提新片的事情。
栗山和汤野到底是什么关系,全娱乐圈都不知道。有说两人沾亲带故,有说栗山的影视公司汤野是实际大股东,当然还有更脏的,说他跟汤野共享一座岛。
无论如何,栗山和汤野的确合作紧密,他的每一部片都有汤野投资的背景。
“新年好,栗老师。”
柯屿正躺在沙滩上晒太阳。这片野滩没什么人,太阳贫穷而明亮。
“怎么年一过就见外了?”栗山声音还是中气十足,当中带笑,“以前都是叫老师,可不带姓的。”
“老师说笑了。”柯屿将遮阳草帽下压,挡住整张脸,“想着过了正月,等老师不那么忙的时候再来拜访,就是不知道老师肯不肯赏脸。”
“择日不如撞日,你既然这么说了,不如就明天一起吃顿便饭。”栗山那边能听到风声,想必也在什么海边度假,“我现在在塞班,明天下午回宁市,我叫上老沈,再加上你,我们三个人好好聚一聚。”
柯屿缓缓坐起身,半晌,说了个“好”字。
他既然已经跟昂叶确立了合作关系,业务相关的事就该通知。但栗山未必是找他谈工作,柯屿想了想,还是暂且瞒住了袁荔真。
匆匆回宁市,他换了精神些的衣服,等到包厢时沈聆已经在了。沈聆永远是逍遥世外的姿态,见面先夸柯屿的衬衫好看,再取笑栗山:“次次都是他组局,次次都是他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