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这说的什么狗屁。吴志杰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嚣张讨打的人。讲真的,就这镇上,打架这事韩也从小到大没带怕过谁的。
这句话过分刻薄,韩也听得手都痒了。他也是头一回见人这么上赶着挨揍的。长得跟他吗什么似的,嘴巴怎么能这么欠。
“你嘴这么欠,”韩也蹙了下眉,语气很凉。说到一半,他倏地停顿一下,目光移到他唇上,“现在就多说几句,别到时候从你这张嚣张的嘴里听到的都是哭声求饶声。”
吹牛逼撂狠话谁不会,但他不屑。实干家只用拳头说话。霍歌不以为然:“谁求饶谁他妈是狗日的。”
说完他懒得再跟装逼犯瞎逼逼,率先进了屋。
目送他离开,吴志杰嘴巴直抽抽:“草,真的嚣张。阿也,你真得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一下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榕镇不是他想嚣张就能嚣张的地方。”
两人看着他进了房,透过敞开的窗子,他还往外看了一眼。随后干脆利落地关窗拉窗帘,一气呵成。
“嚣张个屁。”吴志杰比韩也更气愤,站在原地对着霍歌的窗户骂了好一会儿。
走之前他突然想到什么有趣的,笑道:“卧槽,你不知道我刚才推门进来,你这院子不是有点暗嘛,你俩贴在一块,我他吗以为哪里来的野鸳鸯躲在这里亲嘴。”
回了房,做题的氛围被打断,霍歌干脆先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回去擦头发时,窗外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进屋。
一阵一阵的,比蝉鸣还聒噪,惹人心烦。
霍歌坐在书桌前掏出MP3。
结果一到关键时刻这破东西就卡壳,怎么按都按不亮。
他烦躁地薅了几把潮湿的发,干脆丢下MP3发起呆。
然而兴许是离得近,窗户又透风。哪怕他刻意忽略,韩也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也会随着风声灌入他耳中。
和他平常说话的语调不太像。
夜色中他似乎压了点音,偶尔发出一声笑,语调玩味又暧昧。
像在调戏人。
似乎是为了切实他这个想法,下一秒,外头的人就饶有兴致地说了句你喜欢我什么啊。
霍歌冷笑一声,唰地拉开窗帘,想让对方看看自己正站在谁的窗口发骚。
然而他失算了韩也的厚脸皮,闻声居然只轻飘飘扫过来一眼。
没有他意料中的尴尬,神色如常地讲电话,完全当他不存在。
可见脸皮之厚。
既然当事人都不害臊,霍歌就更不害臊了,光明正大地站在那儿听。
微风拂过,带来一阵沁入肺腑的桂花香。等霍歌仔细嗅了嗅,又什么都闻不到了。
韩也站在他两米开外,正没脸没皮地盯着他讲电话。
“啊,谈恋爱啊——”韩也装腔作势地拖长语调,像是在重复对面说的话,却又没给出什么回应。
似乎是站累了,他懒散地把一只手插.进校服裤兜里,安静地听着电话。
话变少了点。
又过了几十秒,韩也慢悠悠说:“我们这个年龄还是好好学习吧。”
这话从韩也嘴里说出来就匪夷所思。
满满都是表演痕迹。
然而演员很敬业,用听上去就不太认真的语气说:“真的啊,我挺爱学习的。”
说了几句后,电话终于进入尾声。
“嗯,你也好好学习。等高考完再找我表白,说不定我就同意了。”韩也道。
霍歌心道,你可要点脸吧。
挂上电话,韩也把手机揣进裤兜,说:“你什么毛病,爱听墙角。”
“我站这儿吹风,听什么墙角了。你懂什么叫听墙角吗?不懂建议你去查查字典。”霍歌答得理直气壮。
“行,那你继续吹。”韩也看着他,说完又抬头看了眼月亮,皎白的月光铺在他周身,给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纱。他又道,“顺便晒晒月亮。我们乡下的月亮比较纯净,能治一些城里傻逼脑子里的坑。”
霍歌一噎,随即冷冷道:“哪里来的狗在叫。”
韩也气定神闲:“狗关在屋子里头当然爱瞎叫唤。”
“这不正在院子里遛着。”霍歌朝韩也抬抬下巴,“咗咗,咗咗。”
韩也盯着他,神色冷峻:“你再咗一下。”
霍歌:“咗咗。”
韩也:“真乖。”
夜深露重,周围静悄悄,门外偶有过路的行人传来脚步和说话声。
方寸之地,少年轻狂不羁。
第二天周六,霍歌难得睡了个懒觉,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日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打在旧木地板。
他起身揉了揉眼睛,看了下闹钟,已经十点多。
洗漱完毕走到大厅,桌上放着两份鸡蛋饼。霍歌站在桌前犹豫了下,拿起其中一份咬了口,还是热的。
屋外的阳光铺满了大半边的院子,照进门堂。
“醒了啊。”
韩东民从房间里出来,穿过大厅,走进他和韩也共用的卫生间里捯饬一阵,似乎是在收拾卫生。
不多时,他拿着两件校服POLO衫从卫生间走出来。
霍歌啃着蛋饼看他走来走去,忙忙碌碌。
见他拎着洗衣粉走进院子时,霍歌问:“叔叔,您要手洗吗?”
韩东民坐在院子里的阴凉处:“嗯,洗衣机有点毛病了,时好时坏的。你们这些校服薄,我用手搓搓就行。”
霍歌看着红盆,穿过日光的双眼有些刺目,他咬了一口蛋饼说:“我自己洗吧,您加班了一个晚上,先去睡觉吧。”
听到这话,韩东民一愣,像是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没事,就两件衣服,一会儿功夫。”
想想又怕他觉得拘束,韩东民打趣:“叔叔以后还指望你给我请保姆呢。”
他笑了一下,抬头看向霍歌,这孩子的皮肤在太阳光下白得发亮。
长得是真好看。
“能指望得上不?”韩东民问。
或许是阳光太甚,热烈的光线照得他头顶暖烘烘的,脑袋也有点晕。盯着韩东民发了两秒呆,霍歌迟来地笑了。
咧着嘴,眉眼都弯起来,在太阳下,像个吉祥的瓷娃娃。
“能。”霍歌说,“请三个保姆。”
韩东民也笑,边搓衣服边道:“别,浪费钱,一个还嫌贵呢。”
吃完鸡蛋饼的塑料袋上可以闻到淡淡的葱花香,霍歌闻了一下说:“鸡蛋饼很好吃。”
“对,这家好吃。”韩东民听了高兴道,“就出门左拐到头那个摊位。中午十一点前都有,以后吃腻了粥,你就去那块买,有很多早点。”
霍歌点点头应了声好。
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一会儿,韩东民问起他在学校的近况,霍歌罕见地有些心虚。他摸了摸鼻子,正欲说些什么,身后一道影子横斜过来。
覆在他的影子上。
一半太阳被挡,霍歌坐在小板凳上眯着眼睛仰起脖子。
刚好和路过的韩也对上眼。
视线短暂交锋片刻,同时移开目光。
霍歌眸光顺势往下一滑,落到他身上。韩也光着膀子,雪白的皮肤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把衣服穿好。”韩东民嫌弃地看着韩也。他有个绝活,一看到自己这混不吝的亲儿子就会表演川剧变脸,忍都忍不住。
“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韩东民又道。
韩也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睡醒惺忪地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而后像是被晒烦了,微微眯缝起眼,撇下头看身旁悠哉的霍歌,语气不痛快地找茬:“你把我早饭吃了?”
冷不防听到这一口审问,霍歌以为早餐没自己的份,转头去看了下桌子。
就见另一份鸡蛋饼安安静静地躺在那。
霍歌确定,这人就是大清早想找茬。
不过今天轮不到他开口。
果不其然,见韩也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韩东民瞬间沉了脸,开口就是一顿训斥。
“你什么态度?”
“谁规定非要买你的早饭。”
“你眼睛长这么大是干什么的,后面的桌子不会看?”
韩也置若罔闻,回房套了件黑T,搬了个小板凳往霍歌身旁一坐。像是膈应他似的,一条长腿大喇喇地敞到他面前。
霍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忍气吞声地拖着椅子往后退了两步。
韩也挑衅似的朝他扬扬眉,跟着挪了一下。
这种三岁小孩的无赖行为实在忍无可忍,霍歌瞥了一眼韩东民,压着声瞪他:“你有病啊?”
韩也瞪回去,吊儿郎当道:“你传染的?”
“……”
早晨空气清新,今天天气又格外好,一家三口难得有空一块儿坐在院子里,韩东民有意想缓和两个小孩的关系。
哪怕现在两人互不理睬,但他们能安分地坐在一块,韩东民心里也是欣慰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两个孩子,原本两人都长得养眼,这会儿坐在一块,哪怕是做爹的都不由多看了两眼。一股骄傲之情油然而生。
既然要拉近关系,就得采用迂回的方式。韩东民暗自斟酌了一番,打算先找个话题切入:“早晨买了只鸡,我们今天中午喝鸡汤,你们读书用脑子多,给你们补补。”
韩也没吭声,霍歌应了声好。
“你们俩,”韩东民正寻思着怎么开口才能不显生硬,谁知话稍一停顿就没机会讲了。
屋外传来一阵年轻小伙子的吵吵闹闹,你一句我一句的,压根听不清在讲些什么。但不时有人韩也韩也地在喊,在一众嘈杂声中,自己儿子的名字尤为清晰。
韩东民瞬间拉下了脸,看这架势,不出意外韩也马上又要跑了。
果不其然,韩也出去了一会儿,没多久就回房换了件衣服,之后丢下一句我出去打球了,就跟一帮子人吵吵嚷嚷着离开了。
韩东民气得绷紧了脸:“这帮臭小子,从小惹祸惹到大。小歌,你以后可千万别跟他们一起玩,这帮小子没什么出息的。”
韩东民正在气头上,霍歌懂事地不发声。
“小时候他们就调皮得不得了,爬树偷菜砸别人家窗户,一帮大人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韩东民一脸头疼地摇摇头,“那个时候韩也跟个孩子王似的,一声令下,一帮孩子满山遍野地跟着他跑。大人叫都叫不回去。”
霍歌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心说估计现在也差不了多少。
铺垫了一堆有的没的,韩东民突然看着霍歌,神色为难地说:“小歌啊,你们、现在相处得怎么样啊?他有没有欺负你?”
没等霍歌回答,他又迅速蹙了下眉,语气笃定道:“不用说,这小子爱惹事的很,当着我的面他都敢。小歌,你老实告诉叔叔,他是不是经常欺负你?别怕,我就不相信我生出来的,我抽不死他。”
他倒是想欺负,那也得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霍歌心道。
但嘴上还是乖巧地说:“叔,他没欺负我。”
韩东民怕他被韩也威胁了不敢说,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见神色如常才松了一口气,又叮嘱道:“你别怕,小歌,他要是真找你麻烦,你一定得跟叔叔说。别委屈了自己。”
霍歌点点头,为了安抚他,违心地说:“我们一个班,他在学校挺乖的。”
韩东民冷哼了一声:“那是才开学不久,他三天不打就能上房揭瓦。”
这倒是,霍歌在心中应一声。
有听众,气氛又恰到好处,韩东民顺势揭露起亲儿子的黑历史:“我记得大概他一年级那会儿,有一次我要看他成绩单。结果我刚问他要来试卷,他猛地在我耳边摔了个炮。就那种往地上一摔就会炸的,把我吓一跳,摔完了他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问他怎么回事,他一脸无辜地看着我,然后天真的问我爸爸怎么了。我开始不知道是他,真以为自己幻听了,就打算继续看他成绩。那个成绩啊,一片叉,惨不忍睹。我正想开口骂他,好家伙,他一下子摔了两个。这我还不知道是他干的我不是傻嘛。然后他还真当我傻的,睁着眼睛给我说,爸爸地下开始爆炸了,我们家房子要塌了,你快跑吧,我帮你守着家。”韩东民说完,自己先乐了,“当时我看他还挺有喜剧天赋的,想说送他去学相声得了。”
霍歌想象了一下小韩也的画面。
啧——
熊孩子。
这样的熊孩子送到他手里,他一手能打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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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很黑,皎月高挂。
十里街深处的平层小院还亮着一片灯火。
那片灯火之下,沉迷于刷题之中的少年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抬手揉了揉脖子。而后拎起桌边还剩三分之一的矿泉水瓶一饮而尽。
把空瓶准确投进身后的垃圾桶,霍歌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
他这才摘了耳机思考,是先洗漱还是再做一会儿题。
眼睛看题看久了有点模糊,脑子里既兴奋又困倦,一串串数字符号还漂浮着跃跃欲试想往外钻。
霍歌压了压,打算先去洗漱。
卫生间门关着。
不过韩也平时也会顺手带上门,所以霍歌没在意。
不假思索地一把推开。
一阵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
狭窄的浴室被白蒙蒙的水汽笼罩。
莲蓬头哗哗的水流划过少年利落却不过分单薄的线条轮廓。潮湿的额发被人一把捋起,他整个人沉浸在淋浴之下。
那双好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透过一层薄薄的白雾,正危险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