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勾勾地盯着我,说不清是警告还是何意,森冷冰寒,眼仁也变回了荧黄翠绿的妖冶颜色,“你拥有了你不该拥有的东西。”
原来我奶奶是给了我一块和氏璧。
我轻提了口气,仅花了一秒就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我平静地跟白岂对望,“你怎么知道是我不该拥有的呢,既然命运这样安排了,也许我就该是妖泉的主人也不一定。”
说到这,我大脑中忽然一闪而过一条思绪,眨眼间将无数混乱无章的细节连成了线——
白岂说不许家里来人,是为了防止外人卷入妖的纷争。
他说午夜过后不许下楼,来跟我上学,是为了从妖类手里保护我。
我跟他也才认识了不到两天,他为什么要这么费心费力地保护我,就因为我奶奶让他照顾我?
别开玩笑了。
也许家务还算照顾的范畴,贴身保镖绝对超出了奶奶托付他的义务范围之外。
他保护我,拿走地契,是因为他不希望妖泉失去主人,变成“人尽可夫”的无主之泉。
我明明是妖泉主人却不知道妖泉的存在,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傀儡主人,与其说我是妖泉的主人,不如说妖泉利用我的存在来保护自己。
他不是对我上心,他是对妖泉上心,那么他是什么?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白岂,你是妖泉吗?”
白岂呼吸停了一瞬,原本阴冷骇人的目光也淡了下来,情绪丝缕抽离消失,逐渐变得不见喜怒。
他缓缓垂眸,长睫微微颤了下,搭在冷白单薄的眼睑上,好似脆弱的蝴蝶翅膀。
大雨终于肆意地倾盆而下,天台顿时变得泥泞肮脏,白岂垂首静立,水纹荡漾而过,眼前的高中生化回了雪衣白发的大妖,雨滴带着决绝的势头砸进水坑,惊起泥泞的水花,却染不浊半分层叠的衣摆。
他的身影在滂沱的雨幕中有些看不真切,虚幻却美丽至极,仿若一颗星子映亮了灰暗的天幕。
他冲着我躬身行礼,不闻情绪道:“白岂见过主人。”
第004章 上一任主人
我面对他时的心情已经跟之前不太一样,隐隐有种面对着麻烦而无可奈何的心情,什么期待啊,好奇啊,早就被大雨浇灭了个彻底。
我内心已清明了然,怪不得白岂对我的态度又凶又好这么矛盾,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现在看似顺服,心里指不定有多讨厌我这个主人,又不能没有我,他一定憋屈死了。
我应该是能一定程度上命令他,但要真把他惹急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干脆撕了地契弑主,跟我鱼死网破。
作为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高中生,我绝对拥护人人平等。
虽然我实际上是他的主人,但我并没有想在地位上压他一头,更不会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不过我说出来他也不会信。
地契他也许不会主动还给我,我更是不想拿这个麻烦,他爱收着就收着吧,反正法律上是我的房子,我又不在乎那一纸地契。
我微微叹息,没想到好好一个日式庭院背后还有这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那地方那么好,淡淡薰风庭院,青青过雨园林,那是我的房子!
房子我是不会放弃的,我俩就算是绑定了,他不高兴,我也高兴不到哪去,凑合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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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雨中摸了把脸上的水,“白岂,我们快回去吧,衣服都淋湿了。”
我说着已经率先跑回了楼梯内,白岂变回高中生跟了进来,垂着眼帘一副顺从模样,实际却是消极应对的避世态度。
他也淋了雨,身上却极为干爽,看不出任何湿意。
我装作看不出来他的情绪变化,冲他道:“你先回教室吧,我去卫生间收拾一下。”
白岂微微颔首,静默着离开了。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跟他表示我真的不图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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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些时间把自己勉强擦干了些,却还是有种寒气侵入五脏六腑的感觉,一下午的功夫打了好些个喷嚏。
放学后我和白岂一同回家,我陪他在学校买了课本,怕雨淋湿了便一同装进我书包里。
书包顿时沉得要命,又怕伞遮不住书包,我便拿在身前抱着。
如果是之前没被我点名身份的白岂,会不会帮我拿书包呢,我不禁产生了这样没有意义的想法,不过现在很显然他是不想帮我了。
因为雨太大,我试图跟白岂商量,“我们明天再去买书包行吗?”
他平平应了声“好”。
我不知道他这是不高兴还是什么,我垂头看了眼自己已经在水中湿透了的帆布鞋,妥协道:“算了,还是现在去吧。”
我改变主意他也没露出半分高兴的模样,真是个难以取悦的妖。
我俩在市镇里倒公交来到书店,买完书我发现可以乘公交回家,到家后天已经黑了。
白岂一声不吭地去做饭,我帮他把书包收拾好,文具也给他备了一份。
弄完先去冲了个澡,洗完澡却觉得头更沉了。
我努力集中精神掏出书店买的报纸开始看广告,我得找个兼职,不然根本养不活我自己,更别提现在还有个要上学的妖。
看了一遍,咖啡店的兼职工资还可以,我打电话过去,很快得到面试机会,明天下课后去。
白岂做好饭后便消失不见,如同昨日一样,洗碗之时复又出现,我这回没试图跟他抢,他爱做什么做什么好了,我只认真道了谢便去收拾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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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本想预习,却因为头昏脑热而看不进去,身上冷得厉害,我便早早钻进了被窝,不多时便在昏沉之间晕了过去。
我是早晨被白岂唤醒的,他正面色严肃地看着我,发冷的手正贴着我的额头。
我头很烫,忽如其来的凉意仿佛雪中送炭,顿时疏解了我的头昏,我下意识舒服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暗骂了一声自己,希望没有因为这个举动惹怒白岂。
白岂这回却没有生气,而是有些着急地又摸了下我的脸和脖子,复又掀开了一点被子,在被褥中寻到我的手握了下,似乎在试探温度。
试过后,他脸色越发难看,将我用被子裹成了团,直接将我连着被子一起抱了起来。
我愣了一下,“白岂,现在几点了,我是不是该起床上课了?”
他冷着脸瞪我,“今天不去上课了,去医院。”
我恍惚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家里有体温计吗,我可能是感冒发烧了。”
“不知道。”白岂微微皱眉,直接下了决断,“去医院吧。”
他说着便抱着我往外走,我连忙叫停他,“等一下,那也不能这么去啊,我先换衣服,还得打电话请个假。”
白岂跟我对峙了两秒,沉着脸将我放下。
我换衣服打电话的时候他就一直在一旁直勾勾地冷视着我,他担心我是很好,但这脸色也太难看了,看着怪吓人的。
我打完电话觉得有些冷,不禁又哆嗦了一下,白岂立刻又把我裹进了被子里,不由分说地将我抱起,这次连头脸也被蒙了起来,一路疾行。
虽然这回感觉不到风了,但被子里又闷又热,我试图跟白岂商量,“白岂,我想把头露出来一点行不行?”
白岂置若罔闻,我想他的意思应该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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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医院后,医生见状吓了一跳,还以为我怎么了,最后一看不过是感冒发烧,交了钱便让我去挂水。
医生写病例的时候数落我道:“昨天淋雨了吧,你们年轻人就以为自己身体好不怕受寒,结果这不是发烧了吗,下回记得避雨,别搞浪漫文艺那一套。”
我连连点头,虚弱地接过病例单,来到输液区。
白岂出门时便化作了大学生的模样,此刻站在我身后就像我哥哥一样,看医生的整个过程中始终抱着被子沉默不语,一直到陪我输液时才声音很低地问我:“你会死吗?”
我闻言怔怔地看着他,怪不得他早上脸色这么差,原来是以为我下一秒就要死了,而他就要完蛋了。
他是不是对人类有什么误解?
我放缓了语气,安抚他道:“我只是发烧了,输液之后就没事了,这种小病很普通的,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死的。”
白岂闻言垂下了眼,抿着嘴唇没有再开过口。
他似乎并没有完全相信我的话,隔一会就摸一下我的手和脸,一直到发现我体温逐渐降下来才安下心来一般,皱紧了眉头又道:“已经快中午了,你早上没吃早饭。”
我大概已经知道他的思路了,他可能在想——
人类一天需要吃三顿饭,没吃早饭也许会死。
我再次安抚道:“没事,偶尔一次没关系的,一会输完液去吃午饭就好,人跟你们妖比身体是差了点,但也没有这么脆弱。”
白岂冷声道:“小兰在路上摔了一跤,到医院就死了。”
我怔住了,过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是因为年纪大了,会比年轻人需要更多照顾一点。”
白岂沉着脸不吭声了。
我却因为他这句话产生了一点好奇,“我奶奶是上任妖泉主人,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他沉默了一阵才普通道:“她是我第一任主人,我保护了她几十年,没让妖接近过她,也没让她知道我的存在,直到她摔跤快死的时候,我抱着她跑去医院,路上她在我怀中说,一直觉得有看不见的精灵在守护她,如今终于见到了,她很高兴。”
白岂说到这就停了,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将眼中的情绪尽数遮掩。
我有些哑然,他的心思比我以为的纯粹好多,仿佛一杯洁净的水,一滴墨便能将他完全侵染个彻底。
他们妖都这么容易被打动吗?
我轻轻问他,“因为她说高兴,所以我来了之后,你才会选择在我面前现身吗?”
白岂沉默良久后才开口回答了我的问题。
“她看着我的目光令我心头发烫,我以前没有过这种感受……”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多少情绪,但我却感受到了其中的真意,“我想再一次被那样的目光注视。”
第005章 孤独的妖
我有点说不清地眼眶发酸,也许是被这份简单朴素的渴望打动了。
人是很复杂的动物,人际交往的过程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从而产生多变的情绪,这对我们来说习以为常,没什么大不了,转眼就过去了,而妖似乎并不是这样。
我虽然没见到奶奶那一刻的目光,但我想她也许是用感激和全然信赖的目光看着白岂吧。
我闭了下眼,觉得难以置信,白岂对我竟有着这样的期待……
奶奶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又怎么会说让他照顾我的话,他做这些事竟只是为了跟我建立类似的纽带,希望从我身上得到奶奶给予他的目光。
从头至尾态度这么差,我还以为他讨厌我,只是奶奶要求了才不得不如此,没想到却是因为第一次真正跟人相处,所以不会?
我还真是辜负了他啊,这么快发现了他试图隐藏的事情,把我和他之间还没建立起来的关系变得不再纯粹。他可能觉得在我身上实现不了他的期盼了,所以之后才一副消极的模样,破罐子破摔地随便应对我,我却笃定他这样是因为厌恶我会擅自命令他,随意以恶意揣测他,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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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仿佛重新认识了白岂。
我将手覆在了他手上。
他像是被我的体温烫到一般,蓦地抬眸看我,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眼睛,似乎不解我的举动却又隐含着期待。
我被他这样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一丝紧张,清了下嗓子,尽量真诚道:“对不起,我之前误解了你,不知道我未来能不能达到你的期盼,但我也希望我能跟你建立你希望建立的关系,就让我们先以朋友为目标开始努力,你觉得怎么样?”
白岂的目光向下滑落,停在了我的手上。
如果是之前我应该会立刻拿开手,怕他不高兴,但现在我却忍着害怕将手置之度外地留在了那里,愿意相信他不会因此撕了我。
我在试着给予他信任,他能感觉到吗?
白岂回应了我的信任,没有撕了我,也没有躲开我的手,目光重新缓缓上移,挪回了我脸上。
他唇瓣轻启,静静应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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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白岂第一次敞开心扉地聊天,我终于了解了白岂的过去。
他自诞生意识起,就在被其他妖类啃食着力量。
他说那样很疼,我不知道有多疼,但我有点心疼我的妖怪。
他在被夺走力量的过程中逐渐强大,开始能保护自己,但没有一刻能放松警惕,不知过去了多久,奶奶买下了那块地,改变了他的生活。
妖类有个潜移默化的共识,不能随意对人类出手。
因此头几年他不仅松懈下来,甚至无事可做,他便开始观察奶奶的一举一动,日复一日,以奶奶为窗口,一点点了解着人类。
后来一些妖类似乎忍不住了,试图对奶奶出手,他便悄然化解这些危机,守护自己,也守护着这个单薄易碎的小女人。
他见过奶奶因为切菜手受伤,好几天才好,见过奶奶不知为何便直不起腰,住了好几天院才好,几十年间,他见过奶奶一生中大部分身体和情绪上的大病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