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真地表示,人类很弱,需要很多照顾,不然就会轻而易举地一病不起,一蹶不振。
奶奶走后的三年他过得并不好,回到了之前一分一秒也无法休息的状态。
但那种状态他早已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如何难熬,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很空的感觉在折磨他。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知道,那种感觉叫寂寞。
白岂跟其他的妖不一样,不能跟妖做朋友,因为妖会按耐不住本性掠夺他的力量。
所以在漫长悠远的时光里,他只能孤独地存在着,孑然一身,从外界接受到的情感只有恶意和贪婪,因而当奶奶出现,用那样的目光看他,他才会毫无抵抗力地沦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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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瓷砖地面上有几滴不明显的水渍,我晃了下神,顿时一阵尴尬。
居然听故事听哭了,我也太能共情了。
我正要起身问护士姐姐要纸,白岂曲起的冰凉指节却忽然触上了我的脸,我像被按了停止键,立刻一动不动定在了原处。
他动作很轻,缓慢小心地抹去了我脸上的泪水。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抬眸看他,却正对上了他怔怔凝望着我的目光。
四目静默相对,片刻后,他不熟练地安慰我,“你是在为我哭吗,没关系,那种感觉我现在已经感受不到了。”
他这句话说得很慢,似乎在心里斟酌后才说了出口。
我将他的手从脸上拉下,用两只手前后包裹着他的手,没有管输液针会不会因此歪斜。
我轻轻告诉他那种感觉叫什么,而他不再寂寞是因为有我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郑重许下诺言,“白岂,既然你不能跟妖产生联系,那就让我带着你走进人类的世界,去跟人类产生羁绊,建立感情。从今以后你不会再寂寞了,我保证。”
第006章 我的妖怪
从医院出来后,白岂陪我去吃午饭。
他确实说过自己不用吃饭,但如果他想在人的世界生活的话不吃饭应该是不行的。
我于是细细问他,他是不能吃饭,还是不用吃饭。
白岂说不用吃,他也不想吃。
我难以置信,“你就没有什么想吃的吗?”
他冷着脸说没有。
然后我平静地用手机里最后可怜的余款给他买了奶茶,上面厚厚一层芝士奶盖。
白岂不是很情愿地喝了一口,脸僵住了。
我问他,“怎么样?”
白岂似乎有点尴尬,别开眼道:“这个……还不错。”
我关爱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那就好,以后多尝试一些就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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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请了一天假,吃过午饭我们干脆没去上课,我提议道:“白岂,我们去看电影吧。”
白岂不是很乐意,想让我回家休息,但我都退烧了也吃过感冒药了,我觉得真的没什么休息的必要。
最终还是我说服了他,我们还是去看了电影,白岂却似乎不是第一次来电影院。
我问过他才知道他之前跟着奶奶来过,但这样正儿八经地坐下看电影倒是没有过。
我看了一下自己的余额,为了给他正宗的观影体验,让他在座位上等我,我自己迅速跑出去给他买爆米花和可乐。
刚买好爆米花,忽然听见电影院外面有人叫我,“页子。”
我愣了下神,转过去看了眼,除了雨后一碧如洗的蓝天和平常的街景之外,什么也没看见。
我转回来面对着柜台道:“还有两个可乐啊帅哥。”
外面叫我的声音大了点,“页子,你今天怎么没去上课啊,我找了你一上午呢。”
那声音很年轻,似乎是我班里哪个同学中午上学路上路过电影院看见我了。
我还是去解释一下吧,免得他回去跟老师告状说请病假的页子其实在外面看电影玩。
我把爆米花放在柜台上,冲小哥哥说:“我放一下啊,马上回来拿。”
说完我便加快脚步跑了出去。
我冲出电影院的玻璃门后立刻左顾右盼,然而周围都是普通的行人、上班族,没看见穿着我们学校制服的学生。
我有点迷惑,正要回电影院内,忽然头顶传来刚才的声音,“页子,你在找我吗?”
那声音距离我很近,仿佛就悬空在我头顶上空,我吓得一个激灵,慌乱地退后了几步贴在了电影院的玻璃墙上,我倏忽间抬头向上望去——
还是昨天那张苍白的大脸,它正以倒挂金钟的姿势,挂在电影院的灯牌上,脸就在我刚才站的位置的正上方。
此刻他那两颗浑浊的几乎脸盆大的眼珠子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
我那一刻甚至连怎么尖叫都忘了,大脑完全空白,只知道一动不动地回视这双巨大丑陋的眼睛。
那脸看我也不逃走,似乎不着急了,缓缓从灯牌上倒吊下来,来到了地面上,大脸慢悠悠地倒转过来,像人一样用下巴站在了我前方。
我用力喘息着,感觉自己距离晕倒也只有一步之遥。
我现在应该跑才对,可腿就像生了锈,死死钉在地面上,完全移动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用下巴朝我走近,那个过程恶心得我胃里都开始翻江倒海。
他停在我面前,一米宽的猩红嘴唇缓缓朝我张开,越长越大,几乎快张到跟我人一样高了,只要一口就能将我完整吞下。
我深深提了口气,跑,我得跑!
血盆大口像慢动作一般朝我贴了过来,肾上腺素在我身体里横冲直撞,我猛地狠狠踩了一脚他肥厚的嘴唇,接着便贴缝从他嘴角的上下唇之间快速钻出,推开门往电影院中跑去。
还好这个大脸没有四肢抓不住我,操,恶心死了。
他应该进不来吧,不然就不会叫我引诱我出去了。
我跑进去十几米后回头朝外看,那嘴唇已经完整地贴在了玻璃门上,遮挡了大半阳光,而周围的人却像看不见一样。
我还真是个幸运儿啊,能有幸看见这种诡异的场景。
我以后应该学拍电影,不愁没灵感。
我浑身发冷地抱紧了手臂,确认了他进不来后,哆嗦了一下就准备去拿爆米花和可乐。
刚回身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我抬头一看,是白岂。
他回护地抓着我的胳膊,目光却凝在玻璃门上的血盆大口上,仅片刻便放开了我,语气冰冷地命令道:“你先进去。”
我看他越过我朝外走去,似乎想直接把这脸解决了。
我看了眼时间,电影已经开始十分钟了,估计预告片都播完该开始正戏了。
我犹豫了一下,跑过去挡住他,“白岂,要不看完电影再说吧。”
白岂盯着我,眸光妖异地闪了一下,“电影什么时候都能看。”
他没有跟我商量的意思,话音落下身型便虚幻起来,空气如水纹荡过,直接在我眼前消失不见。
我愣住了,赶紧四处张望,看有没有其他人注意这诡异的一幕。
但大家似乎完全没在意,各干各的事,仿佛没看见一般。
我松了口气,又急忙去看那大脸。
那嘴原本像八爪鱼的吸盘一样吸在玻璃外墙上,顷刻之间,竟毫无预兆地快速变得虚幻起来,定睛细细望去,似乎其上有水的波纹涤荡而过。
像是被水逐渐没顶一般,那脸发出了淹水挣扎的巨大咕噜声,仅几秒的功夫便消失在了玻璃之上。
失去遮挡,室内的光线重新变得充裕起来,我愣愣地看着白岂像个普通大学生一般冷着一张脸推开门走进来,停在我面前带着一丝责备的口吻道:“不是让你进去。”
我连忙哦了一声,“我拿不了这么多,等你跟我一块。”
我跑去柜台谢过柜台小哥,把爆米花和可乐递给白岂,拿起剩下一瓶可乐,“走走,进去吧,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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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我看得心不在焉,白岂似乎也没多少兴致。
这是个喜剧片,他眼睛冷淡地落在荧幕之上,周围人都在笑,而他完全无动于衷。
不过可乐和爆米花似乎买对了,他虽然对电影没多少兴趣,但时不时会吃一口爆米花,可乐也在喝着,我心里稍感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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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电影院出来时间还早,我们干脆一路走着回家。
穿过街巷,走过沃野,我们一起在河边的草坪上坐下。
临近傍晚,连河边的空气都温柔起来,夕阳恰到好处地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迷人的光线顺着水纹漾开,美到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我揪着草皮,状似随意地开口,“你把他吃了吗?”
白岂沉默了一会,纠正了我的说法,“我把他消化了。”
我哦了一声,目光落在远处的青山上,青山之上是澄明的天空,我有种头重脚轻之感,仿佛青山和天空都被搁在肩头,重到令人站不起身。
白岂很安静,如果我不主动跟他说话,他也不会开口跟我聊天。
我心脏的跳动声十分明显,虽然早就见过白岂做一些人力无法及的事,但亲眼看见他把另一个妖怪“消化”了,还是令我迟钝地懵懂地有些不太舒适,就仿佛隐隐感觉到自己吃坏肚子了的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呢?
也许是直观地看见了他跟我,妖怪跟人类,天差地别的不同。
“你每天午夜之后,就是在进食其他妖怪吗,就像今天这样?”
白岂嗯了一声,解释道:“妖类靠吞噬同类获得力量。”
妖的世界还真是残酷啊。
我又哦了一声,仰倒在了草地上,在微微刺目的光线中合上眼,不再开口。
过了一会,我忽然被被子盖住了,我睁眼一看,白岂正垂着眼帘,没什么情绪地用早晨带出门被他带来带去拿了一天的被子将我自脖子以下全部裹了起来,团成了一个团子。
我被白岂整个换了位置,头枕在了他腿上。
我有点恍惚,没想到我人生的第一次膝枕来自于一个男人,还是个妖怪。
他身上有股泉水的甘洌和清新,还有一丝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味道,但莫名很好闻的浅淡幽香。
从我的角度能看见他线条优美的下颌和颈部,冷白的皮肤被金芒染成了温暖的色彩,看着一点也不像妖,就像个普通人。
“白岂,被太阳晒会痛吗?”
他没有看我,回答道:“力量会被蒸发掉一点,所以有点痛。”
我闻言有点着急,“那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我刚一动便被他按住了,他垂下眼眸看我,“我想这样再待一会,我没有好好看过夕阳,好像也挺美的。”
我于是不再动作,“其他妖也会怕太阳吗?”
他眯着眼直视着夕阳,似乎不怕那抹艳红会灼伤眼睛,“大部分会,但也有不怕的,就像今天那个一样。”
原来如此。
我又安静了一会,觉得这样还是太奇怪了,被路过的人看见应该会想报警吧。
我试图劝他,“……白岂,我其实不冷,要不还是让我起来吧。”
白岂垂眸瞥了我一眼,然后堂而皇之地无视了我的话。
“……”怎么觉得并不意外呢。
虽然他态度称不上有多好,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肚子似乎舒服了一点,也许之前真的是受凉了吧。
直到夕阳落下,暖光变冷,我道:“我们回去吧。”
白岂闻言将我整个连着被子轻巧地抱了起来,不缓不急地行走在山林之间,暮色渐浓,透过树杈能看见渐黑的天空和越发璀璨起来的星辰。
白岂是个会吞噬其他妖怪的妖怪,他怕疼,怕寂寞,很冷淡,会故意无视我的话,但是他对我很好,像照顾一个易碎的玻璃娃娃一样尽他所能地仔细呵护着我。
我好像又不怕他了,就算他很与众不同,但他是我的妖怪,我为什么要怕我的妖怪呢?
“白岂。”
他脚步没停,但是微微垂下了眼。
“我想抱着你的脖子。”
这个要求似乎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掀起眼皮眺望了眼家的方向,再次垂眸道:“马上到了,下次吧。”
他居然没有拒绝我。
“下次哦,说好了。”
白岂嗯了一声,不再看我。
第007章 互相依赖
今天晚上白岂没有在做好饭后便躲起消失,而是留在了桌前。
我给他夹了一筷子他自己做的番茄牛腩,“很不错,你尝尝。”
白岂目光落在自己碟子里的牛腩上,静了几秒才叉起来吃进口中。
我期待地问他,“怎么样?”
白岂没有露出喝奶茶时候的隐秘高兴,冷淡道:“尸体味。”
“……”真厉害,一句话毁了我的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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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晚上九点,我接到了咖啡店的电话,这才想起来我竟然完全忘记了面试这回事。
咖啡店没有给我第二次机会,我只好重新看起新的广告,学校附近有一家花店,工资似乎也还不错。
我有些紧张地敲响了白岂房间的门,很快听见了他冰冷的声线,“进来。”
我第一次进白岂的房间,好奇地四处打量,可他房间里什么都没有,连床也没铺,似乎只是有一个空间待着就行。
我不禁有点难过,我没有陪着他的时间里,他就一直这样空虚地静静度过吗?
我轻吐了口气平复了心情,拿着报纸走进去,在地上摊开。
白岂垂眸看了眼,又不明所以地抬眸看我,他的眼仁漂亮得像黑夜里萤火虫尾部的亮光,迷幻又妖异,仿佛能将人所有的注意力都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