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您说的。”黎秋皱眉,身体不敢有丝毫放松, “谁跟你是朋友?”
王老九收了笑,把那三百块钱团成纸球远远地丢给他,“小兄弟,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就直接从大门走吧,今天咱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我一个?”黎秋指着小孩道,“他也得跟我一起。”
“小兄弟这是什么意思呢?你也清楚,哥几个就是靠他过活的,你要他有什么用?”
废话,小孩身上一定有他剩下的钱,不跟他走,钱怎么办?
“拐卖小孩犯法的大哥。”黎秋抬脚把钱勾了过来,信口胡诌,“好事做到底,我得带他回家。”
黎秋背对着小孩,说起谎话来漫不经心。却没能够看见,那孩子眼底的晦暗忽地被光芒代替。他怔怔地看着黎秋,半天回不过神来。
那时的黎秋完全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一句话,救了他自己,也改变了今后一生的轨迹。
矮胖男人沉思片刻,爽朗地笑道,“好,就当交你这个朋友!小兄弟贵姓?”
“这就没必要称兄道弟了吧。我把你朋友打成这样,你心里恨我都来不及,装啥呢?”
男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尴尬。黎秋不看他,向小孩走去。
却见怔在原地的小孩突然向前冲去,黎秋一惊,回头一看,那王老九不知何时已悄然逼近他,被小孩撞到在离他不足一米的地方。
他看着眼前的一幕,想到王老九之前跟他绕的那么多话,后背一凉。
不愧是□□湖。
黎秋后知后觉地朝他挥了一拳,又把他打倒在地。小孩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一旁。黎秋又补了好几拳,确认王老九晕死过去后,找来院里的粗麻绳子,把两人绑住,这才松了口气。
几乎是同时,院外响起了敲门声。他头皮一紧,忙捡了刀拿在手上,慢慢贴近院门。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梨子?在吗梨子?”
……你妈的。
黎秋开了门,谢承那张脸在此时此刻显得尤为欠揍。
他扔了刀,见谢承还在喋喋不休,怒气一下到达巅峰,狠狠锤了他一拳,搞得谢承哇哇直叫。
黎秋捂住谢承那飚着各种词来问候他的嘴,没好气地问道,“条子呢?”
谢承揉着肩,满脸不解,“什么条子?”
“我不是叫你叫条子来吗?你脑子进水了?”
“叫啥条子啊?你也知道是条子,我靠,你忘了我们干什么的吗?”
“……这还真忘了。我还一直以为我是五好小公民。”黎秋挠挠头,“还是报警吧,这俩拐小孩的,让条…噢不是,警察叔叔来收了他们。”
谢承走到那瘦高男人身边,这里踢踢那里看看,对黎秋说的话好像根本没放在心上,“噢噢噢,梨子——黎哥,牛逼啊。一人战二猪,别人是双龙戏珠,你是双珠戏龙。啥时候也让我驰骋一下那个沙场,我们黑白无常一起混迹常阳。”
黎秋骂道,“你知道放倒这俩傻逼花我多大功夫吗?就你最不靠谱,我差点交代在这儿了。要不是那小孩帮我……嗯?怎么倒了?”
小孩不知什么时候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不是吧?你让小孩帮你挡刀,心也太坏了吧。”
“去你的,我敢发誓我绝对没对这家伙做什么。”黎秋懒得理他,走到小孩面前,顿时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小孩很久都没有洗过澡了,身上臭的很。衣服黑黢黢的泛着油光,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黎秋忍住呕吐的欲望,把他抱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这小家伙轻飘飘的像是没有重量。谢承走过来,闻到气味忙冲到一边干呕。缓了一会后,他抚着胸口,“怎么这么臭……这孩子嘴唇蛮干,是不是太久没喝水?”
“应该是吧。”
“我去给他买瓶水,你等等我。”谢承没等他回话,冲出了院外,不一会拿了瓶矿泉水过来,递给黎秋。黎秋接过水,用水润湿了纸巾,沾了点水在小孩唇上。
如此反复几次,小孩才悠悠转醒。发觉自己躺在黎秋怀里,他颤了颤,缩动着身子,好像有些不自在。
谢承关心着这边,黎秋示意他先报警,又把整瓶水递给小孩。小孩接过,舌尖无意识舔过嘴唇,便大口将水往嘴里灌。不一会儿,一整瓶水竟被他喝得精光。他喝得很快很急,有水顺着嘴角流出来,但他不予理会,又直直地盯着黎秋。
黎秋被他看得发毛,只得试探着问他,“饿?”
小孩眨眨眼睛,对他点头。
“我带你去吃东西。在那之前,你得把钱还给我。”
闻言,小孩顿了顿,好似经历了一番挣扎,终于下定决心,从衣服兜里掏出来一叠钱来递给他。黎秋数了数,算上王老九那的钱,也就齐了。他也没道理再和一个小孩较劲,更何况人家还帮了他。
黎秋于是让谢承看守那两个还没醒的人,自己带着小孩去找吃的。
他自顾自地走在前面,吹着口哨,在小巷里拐来过去,到了一家小食店前。在进门前,黎秋余光瞥见小孩正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小孩动作极其缓慢,走路显得极其不易,黎秋于是放慢了些脚步,在门口等他。
黎秋走进店里,从厨房里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男人见是黎秋,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道,“小秋啊,还没吃中饭?”
黎秋摇头,指指旁边别扭站着的小孩,“张叔,给这孩子上碗粥。”
“粥上午就卖完了,厨房里还有点肉——吃不吃青椒肉丝,我给他炒碗来。”张叔抓了抓头发,“这是哪家的孩子,看着怪可怜的。小朋友,你几岁啦?”
小孩抬眼看看他,不应声。
黎秋道,“有吃的就行。张叔您别管他,我路上碰见的。”
“行,马上给你炒。小秋吃点?”
“不用了张叔,我吃过了。”
张叔应了声,又走进厨房里。黎秋让小孩坐下,自己坐在他对面。黎秋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拿了个碗,接了些温水放到桌上,“还喝点?”
小孩拿着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不复先前那般急切。
不多时,一盘青椒肉丝炒饭就上了桌。黎秋闻着饭菜的香味,暗自咽了口水。他按捺住自己对肉的渴望,将炒饭放到小孩面前,“吃吧。”
小孩也不吃,只木然盯着黎秋,晶莹的液体在眼眶中悄然滚动。黎秋看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句话卡在嗓子眼,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小孩看看桌上的炒饭,忽而用他满是泥垢的手抓了一把猛地塞进嘴里,大口咀嚼。那饭才出锅,自然是烫口,他眉头皱紧,显然是给烫得不轻,却没有吐出来。
一手方才把饭送进嘴里,另一只便条件反射地又要去抓,却又在触碰到滚烫热菜的瞬间轻轻瑟缩。
黎秋给吓了一跳,忙拽了张纸巾,边给他擦手边骂道,“吃饭用筷子,懂不懂?直接抓,怕不怕烫着手?把嘴里的吐出来,等下舌头都给你烫个泡出来。”
黎秋发现小孩正愣愣地看着自己,嚼了嚼嘴里的饭。
就吞下去了……
“大哥,你是饿死鬼投的胎吗?缺你嘴里那一口就不能饱是不是?”黎秋把筷子递给他,看着他笨拙地用着,叹了口气,拿了个勺,“用这个,吃之前吹一下,别再烫着了。”
小孩乌黑的眼眸盯了他片刻,才接过吃起来。
那盘饭分量十足,小孩却很快就吃完了,一粒米都没剩下。
黎秋领着他往回走。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随口问道,“你爸妈呢?”
小孩摇头。
“是不知道,还是没有?”
小孩没有应声,黎秋心里烦躁,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加快,“跟我走。”
再回到院前,外面已经聚起一群看热闹的人。黎秋牵着小孩的手,拨开人群走到最里面,站在警戒线外。谢承看见他,冲他挥手。他身边的短发女警注意到黎秋,向黎秋走来,“您是黎先生吗?”
黎秋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无意识地用食指挠了挠脸,“我是。”
“请进。”
黎秋进了院子,王老九正好被押解着与他擦肩而过,他听见王老九阴阴地声音在耳边响起,“等着。”
黎秋勾起嘴角,笑容淡漠,“好呀。”
他感到牵着的小孩在轻微地颤抖,难得有耐心地对小孩道,“不怕。”
这两个字好像有魔力,小孩慢慢平静下来,不再颤抖。
☆、第 3 章
“您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程雪。”短发女警向他伸出手。
“黎秋。”
“报警人是您的朋友谢先生,但他并不清楚事情的经过。能否麻烦您和谢先生跟我们去一趟警局做个笔录?”
“好的。”黎秋应道,“这孩子也跟着去吧,他应该是被拐过来的——能不能帮他找一下家人?”
“当然。这是我们的职责。”程雪微微一笑。
没有浪费一丁点时间,他们上了警车。程雪十分干练,路上就向他了解了大致的来龙去脉。做笔录的时间也不长,登记了身份信息以后就已经全部搞定。
程雪送他们到警局门口,谢承忽然问道,“程警官,请问那个孩子怎么办?”
“我们会尽力为他找到他的父母。在此之前,他应该会被带到福利院去。如果实在没办法,就只有等待收养。”
“谢谢。”
“不客气。”
从警局出来,黎秋问道,“发工资了,今天去看奶奶来不及。去哪儿吃饭?我请你。”
“老地方。”谢承听起来兴致不高。
“怎么?心情不好?”
“没有。”谢承摇头,看着天边的夕阳。阳光染得每一寸云朵都透着金黄的色彩,那是一天中他最喜欢的时候。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谢承忽然把双手放在脑后,叹了口气,“梨子,你说,那孩子像不像我们小时候?”
黎秋顿了顿,“谁知道。”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远处的烟囱不再吞吐黑烟。工厂里的人下了班,饭菜的香味萦绕鼻尖。
城市里形形色色的人,谁不是谁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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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地方”是一个大排档,黎秋和谢承平日最爱去这里吃饭。价格中等,消费得起,分量也不错。店老板很会做生意,偶尔还会送他们一瓶酒喝。
到底都才十七八岁,虽时有感慨,也很容易从伤感的情绪里走出来。谢承一边抓着红烧龙虾吃得不亦乐乎,一边喝着酒吹着自己当年以一当十是多么牛逼。黎秋听了好笑,也加入了吹逼的队伍,你一句我一句,好像自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能力。
酒喝了两三轮,正是最兴奋的时候,店主过来加菜,听了这些话,不由笑道,“你俩这么厉害,不如去跟着陈老板一起打拼,有的钱赚!”
谢承喝高了,大着舌头,说话吞吞吐吐,“什么——陈、陈老板?你看清楚了,这里是黎老板!和谢、谢老板!我,就是老板!”
黎秋听到有钱赚,顿时清醒了不少,问道,“那个陈老板,是哪条路上的人?”
店主把爆炒花甲放在桌上,“不太清楚,但不是本地人,好像要来常阳干,正找能打的人呢,价钱应该不便宜。怎么,你想去?”
黎秋夹了一口菜,“有钱赚,能不去?叔叔,您帮帮忙,搭个桥呗。”
店主笑道,“就你这小子机灵。行,我给你牵个头。过几天你和这愣头青一起过去,能不能选上我就帮不了你了。”
“好勒。”
这一顿吃的极其畅快,黎秋和谢承都喝得几乎酩酊大醉。大排档离黎秋家稍远,天色已晚,两个人于是相互扶着回了谢承家。
谢承开了门,客厅里的灯还亮着。谢承爷爷就坐在椅子上,冷不防吓了黎秋和谢承一跳。
谢承道,“爷爷……您这是干嘛啊?”
谢爷爷推了推老花镜,“去哪儿啦?”
“和黎秋出去吃饭回来,您看,是黎秋。”他把身后的黎秋推到爷爷跟前。黎秋酒量好,尚能自持,看见老人出来便同打招呼。
老头子揉揉眼睛,仔细端详着黎秋的面容,目光却又不落在黎秋身上,仿佛在看某个人的影子。末了,他呵呵笑起来,也不同两人说话,哼着歌,颤颤巍巍走进里屋。
谢承也清醒了些,二人相对无言,各自冲了澡上床睡觉。
黎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拍拍旁边背对着他的谢承,道,“橙子,爷爷还这样?”
“一直都这样,没见好。”
黎秋沉默片刻,突然道,“不然……让我奶奶和你爷爷凑一对吧。”
“你看他那样子,哪成啊。”谢承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这不是凑不凑合的问题,他犯病的日子越来越多,有时候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了。黎奶奶要是嫁给他,指不定要受多少苦。”
“而且……你也知道,他没病之前都没敢说这些,黎奶奶也不见得愿意。就这样挺好的。”
“梨子,老一辈的事情我们就别操心了。睡吧。”
黎秋没有作声,他料定,谢承也难以入眠。
他想着奶奶的事,不知过了多久,困意袭来,任由自己合上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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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中午,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头还有点晕。打开手机,发现里面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黎秋回拨过去,听了对方的话,神色逐渐变得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