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秋点头,打开文件,只看了几眼就变了脸色。
他猛然抬头看向陈辞,对方嘴角带笑:“别急,看完了来。”
陈辞这么一说,他也不好再问,只得将满腹疑问吞入腹中,有些激动地看到了最后。
“你觉得怎么样?”
黎秋把文件又翻了回去,仔细看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是……?”
“黎秋,你觉得公司现在发展的方向如何?”
黎秋顿了一下,如实道:“互联网算得上是很有发展潜力的新兴产业,进入市场的没达到饱和,压力也不算大。”
很中肯的回答。
陈辞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有些失望:“那你觉得这份文件怎么样?”
黎秋想了想:“现在我们正处于上升期,与其挖几口浅井,不如挖一口深井。更何况房地产和互联网并不沾边,搞这一块要的资金投入也很多,我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陈辞点头:“有道理,但是我不这么想——你知道十年前日本‘泡沫经济’吗?”
“知道一点。”
“八六年之前,很少有人预测到经济、地价在这段时间的飞速增长——而从价格形成、价格信号的传递,到商品生产的调整有一定的时间差,这种滞后性直接导致在那段时间,有相当多的一批人涌入金融和房地产市场,当然也确实赚了不少。”陈辞那双藏在金边眼镜后的双眼透着一丝精明,“但九零年后,这样繁荣的经济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化作泡影,速度之快几乎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黎秋坐直了身体。
陈辞将黎秋的反应尽收眼底,明白对方懂了自己的意思,有些满意地勾了勾唇。
黎秋道:“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但现在‘门户时代’已经到来,会出现那样的可能性也不算大吧。”
陈辞摇了摇头:“这个势头是很好,为商确实应该抓住机会,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但是我生来谨慎,喜欢把鸡蛋装在两个篮子里。”
“按这份文件里的来理解,你的想法是分出一部分资金做房地产?”黎秋试探着问了一句,又兀自摇头,“这两个行业差的太远了,几乎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上。你要是想,找个和主业相关的来做,相辅相成才能发挥更大作用。”
“其实也不单是不放心这个新行业。”陈辞道,“齐阳这几年发展势头很不错,承接了很多沿海产业内迁的工厂,这几年户籍和非户籍人口都在上升,房价上涨是迟早的事,我想分这一杯羹。”
“啊,这个我知道,房产这一行的确实容易赚。但是前期启动资金太多了,我不认为以现公司的资金状况能承担这样一笔开支。而且,如果真的出现什么状况,想维持正常的资金周转恐怕都有问题。”
陈辞微微一笑:“这个你不用担心,没来齐阳之前我在深圳待过一段时间,帮我爸管一个小型房地产开发公司,那个公司现在做的很好。前几天我把想法跟他老人家说了,他答应帮我们分担这一部分的初期资金。”
黎秋愣了一下,心说你都这么说了还问我干什么。他其实也看好齐阳的房产,现在经济问题迎刃而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调侃了一句:“还以为你我都是白手起家的无产阶级革命同志,失策了啊陈老板。”
听到熟悉的玩笑话,陈辞明白对方认可了自己的想法。他伸手给黎秋倒了杯茶,也学着黎秋油嘴滑舌的腔调:“我要是不和你走同一条战线,咱们还能坐在一起吗?实话跟你说了吧,我那时候和他闹了点矛盾,非要和他证明自己,所以一个人跑去齐阳干,没靠他一分钱。”
黎秋有些得意:“合着那我算开国元老啊。”
“是啊。”陈辞有意调侃黎秋,“当年带的钱不多,刚好够请你这位猛将。”
黎秋听出他话中意,嗤了一声不接他话,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陈辞就悄悄地偷看他。
黎秋在这方面极其敏感,几乎同时就朝陈辞看了过去,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陈辞没想到他会忽然看过来,有些不自然地和黎秋的视线错开,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
他怕眼里的情绪和不自然的动作让黎秋窥出几分不对,忙将准备已久的另一份文件拿给他:“看看这个。”
说是文件,其实更应该是一份协议书。黎秋略带疑惑地看了下去,登时愣的连话都说不出了。
半晌,他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这是……?”
“股权奖励协议书。”陈辞很少看见黎秋这幅模样,语气里便不由自主地带了两份温柔,“送给我的开国元老。”
在陈辞看来,这话说得暧昧无比,连他自己说完都感觉脸上微微有些发烫。而黎秋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他的大脑在陈辞的前半句话就已经完全当机,不知如何是好。
能言善辩的黎秋忽然有些无措。他将协议书往陈辞那推了推:“我也没帮你什么,你给钱,我出力,都是应该的。无功不受禄,你这个我拿了心不安,真的。”
陈辞早料到黎秋会选择推辞,正色道:“你放心,我不拿生意开玩笑,这都是我深思熟虑的。”
陈辞顶着黎秋那副明显不信的眼神解释道:“我们之间磨合了这么多年,你学习能力也很好,是我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这份协议书里分给你的是百分之三的股权,按公司的规模也不多。但每年都会有你的分红,这样的话,你也更有动力为公司贡献了。”
黎秋苦笑:“别的不说,这些年受你照顾太多,就算你不给我这个,我都会百分百为你的事业出力。能有现在这个样子我都已经很满足了,主要是觉得自己有些德不配位,把这份协议书留给更有价值的人吧。”
陈辞简直被他这一堆话气笑了。他恨铁不成钢地剜了黎秋一眼:“黎秋,我是真把你当朋友,也是真的信任你的能力。”
“我知道,但是……”
陈辞懒得管他要说什么,直接开口道:“你就真的没想过,和我一起干一场?”
“我观察了你很多次,非常欣赏你身上坚毅的品质,我相信和你这样肯吃苦、不怕输的人一起奋斗,必然能够取得成功。就算你真的没有那个野心,难道你不想让家里人过得更好吗?黎秋,这是我第一次这样严肃地问你——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抓住这个机会?”
陈辞天生带了点鼓舞人的口才,黎秋被他一席话撩拨的热血沸腾,他看着陈辞那副坚定模样,对方眼里的信任让他忍不住气血上涌。黎秋拿起那份重新被陈辞递过来的协议书,郑重道:“既然你这么相信我,那我也在所不辞了!”
陈辞暗自在心里长舒口气,和黎秋相视一笑,眼里尽是自信与坚定。
陈辞道:“过几天开个会,把房地产的事再讨论一下。之后我打算建个小组,由你负责监督工作推进。”
黎秋是一个执行力很强的人,向来讨厌只说不干式的纸上谈兵。此刻又对陈辞有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情,做起事来便更加积极,朝陈辞讨要了几份资料就回自己的位置工作。
陈辞这两天有意去他的工位转了几圈,就没见过他休息几次。就连中饭还是陈辞硬拉着他吃的。陈辞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从不拿生意开玩笑。陈辞之所以会把股权分给黎秋,完全和他对他另有所图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看中黎秋身上这份韧劲,和他逐渐被自己发掘出来的领导力。
但是不得不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陈辞承认,他非常喜欢看见黎秋那副西装革履的模样。尤其是,对方在为自己卖力推进任务。
这让他对黎秋更加欣赏。
又过了两天,在管理层的讨论会后,陈辞宣布新建立的房地产开发小组由黎秋协同负责。没过多久,陈辞的公司就走上了进军房地产的道路。而黎秋也彻底告别了那段齐阳一霸的小混混生活,开始走上一条连自己都没想过的路。
☆、第 33 章
而关于拆迁一事,黎秋最后还是选择了要新房。于是晏安升入高中后的第三个学期初,房子装修完毕,两人也搬了进去。
他们所在的新房子坐落于齐阳主城边缘带,有点偏,到一中要绕过几个闹市区,晏安必须在天没亮就起床上学,走得甚至比在旧院更早。
高二的学业更加紧张,清北班更是将晚自习时间加到了四晚,也就是十点二十放学。离开学校的时间已经算很晚了,晏安还得再路上耽搁一段时间,就算是骑着自行车都很少有在十一点前回来的。等他收拾完要睡觉了,也快十二点了。
更何况他大多数时候还要复习功课,这样熬下来没几天,黎秋先受不住了。他心疼地看着晏安的那两个黑眼圈,又怕晏安早出晚归的不安全,于是道:“不然还是住读吧,你也有更多时间休息,别没到高三先累垮了身体。”
晏安愣了一下,大概也是觉得两点一线的往返太耗精力,也没有太多的挣扎和抵触,点头答应了黎秋这个建议,向班主任提出了住校申请。
一中的精英教育注定他们将最好的资源向清北班倾斜,而这其中综合成绩名列前茅的晏安更是深受老师喜爱。于是在晏安提出住寝的当天中午,他就收到了学校后勤安排的床位信息。
这样的高效有些在黎秋的意料之外——他对一中后勤的记忆还停留在晏安初中那年受人欺负的那段时间。但早点住校总是有利于晏安休息的。秉承着速战速决的精神,雷厉风行的黎秋同志火速推进了自己的工作任务,向陈辞请了个假,抛下今晚的例行加班,回家打包好日用品,赶在晏安放学前到了一中。
这天是星期五,平行班的学生们可以自由选择课后留校自习或回家,而清北班则要求上到二晚。最近工作事务繁琐,饶是黎秋用了十二分精力也只在傍晚时分将所有事情解决。好在他有先见之明提前打包好了晏安的生活必需品,不然还很难赶上时候——黎秋到一中门口的时候,二晚已经过半。
和保安打了招呼,黎秋顺利进了校园。入秋已有一段时间,夜风吹在身上隐隐有些凉意。他提着两袋东西朝教学楼走去,东西有些沉,上坡耗力,出了汗反而热起来。
晏安上高中后,正好是黎秋接手监督房产开发的初期。由于工作琐碎且繁杂,黎秋其实很少有时间像初中那样关心晏安的学业,自然也没去过几次家长会,基本都靠黎琳代劳。好在奶奶这些年身子骨还算硬朗,除了该有的老毛病之外,也没有别的让他担心的地方。
他走到高中部,有些茫然——这一年来他就来过一次,还是在谢星宇生病,黎琳照顾他走不开时请假过来的。他记得当时晚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应酬,不能不去。因此那天,他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
黎秋有些不好意思地掏出手机给晏安的班主任打了电话,对方是一位非常温和的中年老师,一听见黎秋在楼下,立马下楼来接黎秋。
“好久不见了,黎先生——这是给小安的东西吗?我来拎点吧。”
黎秋躲过对方伸过来要帮忙的手:“不用了李老师,哪能劳烦您,我自己来就行。”
李钟均也不尴尬,带着黎秋上楼,边走边道:“离下课还有一段时间,您先去我办公室里坐坐,等孩子下课,您看怎么样?”
黎秋应道:“好的,谢谢李老师。”
他跟着李钟均到了年级办公室,对方请黎秋坐下,又给他泡了杯茶:“来,黎先生,您喝。”
黎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黎先生”这样的称呼从一位老师嘴里说出口,让他有些难为情,微微红了脸:“谢谢老师。”
大概是年轻时候不得不选择辍学的原因,又或是眼前的这位老师脾气温和得和他当年最喜欢的化学老师有几分相似的缘故,他感觉自己有些回到学生时代:渴望亲近师长,却又胆怯羞涩。
李钟均看着黎秋,这个所谓的晏安的兄长。他看上去年纪不大,只二十来岁,以李钟均自己的年纪来对比,黎秋只能算是个孩子。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要拉扯另一个孩子长大,了解过兄弟二人的生活状况的李钟均便不由对面前这位小兄长肃然起敬,温和问道:“之前晏安同学跟我说要住校的事,黎先生今天过来是帮他整理床铺的吗?”
“是的。”
黎秋对学校其实是充满向往的,因此在面对李钟均的时候,不由有些紧张,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应了一声,一时间办公室里有些沉默。然而李钟均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又问道:“晏安这孩子,之前没说要住校,怎么现在想了呢?是您跟他说的吗?”
黎秋点头,道:“是我提的。我们最近搬了新家,离学校有点远,他上学有些远。”
李钟均捧着茶杯,“啊”了一声:“难怪最近看他挺疲惫的样子——这得起多早啊,回家也不安全。您提得对,住校对他也是件好事。学校给他安排的寝室里都是咱们班的好孩子,就算在学校也不会带坏他的,您千万放心。”
“来,您看看这个。”李钟均从办公桌上抽出一张纸,递给黎秋,“这是晏安同学入学至今的各科和总分成绩与排名波动图。”
“给您添麻烦了。”黎秋以为他要说晏安最近的成绩问题,道了一句客套话才仔细看起晏安的成绩。
那是几个折线图,总分排名那张,折线先是上升,然后平直,整体看来几乎就是一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