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允初见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让他回家好好休息,周彦川拒绝了:“没事,我要累在这趴一会就行。”
死里逃生的陆允初自不必说,周彦川也被吓得厉害,一夜过去还没有缓过来。怕加重对方的心理负担,他不敢在陆允初面前表露紧张。
前一天晚上抢救告一段落后,医生也劝他好好睡一觉,但只要他一闭眼,各种噩梦般的场景便从脑海里冒出来:要是郑勋在二楼点的火,要是自己晚到几分钟,或者没有及时把门锁砸开……都会造成天人永隔的结果。活到三十来岁,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陆允初用小指轻触他手背的纱布:“你是不是吓着了?”
“嗯,”周彦川诚实地回答,所以他一刻都不想离开医院,得看着人才踏实,“但是都过去了,以后可以放心了,我们都不再去想,好吗?”
“好。”
“来,喝点水。”周彦川从柜子下面另外取出个保温杯,放入长吸管,递到他的嘴边。
陆允初没有虚弱到坐不起来的程度,但还是顺着他的意,轻轻咬上吸管,流入喉咙的水温度恰好,不冷不烫。
根据警察那边得到的消息,郑勋及两名同伙昨晚沿省道开车跑路,躲避追捕的过程中与一辆大货车相撞,郑勋和其中一同伴当场死亡;幸存的重伤者经查犯有杀妻大罪,这意味着即使伤愈他也将难逃法律的严惩。
对于郑勋的下场,周彦川闻知后丝毫没有感慨命运无常的念头,甚至觉得他死得太干脆了,根本抵不上他犯下的罪。
陆允初的精神仍然不好,中午吃了点医院的白粥,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也睡不踏实,总是皱着眉,隔一会便醒来,每次醒来看见周彦川在边上,又安心地阖上眼。
只有快傍晚的这次,他发现床旁的椅子上是空着的。他猜想周彦川可能去买东西了,但不到一分钟那人就回来了。
“允初,”他满面笑意地走到床前,“你猜谁来看你了?”
“谁?”
周彦川朝着门口低声喊了一句:“阿姨,他醒了,进来吧。”
陆允初大睁开双眼,紧盯着向他靠近的身影,动了动唇:“妈。”
第76章 离婚
“妈。”
陆允初的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尤其吴澜望着他的目光半是忧心半是局促,让他摸不准对方的真实心理。
“阿姨,”周彦川请她坐下,“您先坐,我去买点水果上来。”
“好,谢谢你。”
周彦川轻轻关上了房门。
陆允初仍觉恍惚,似乎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这两人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距离那次不欢而散过去了快半年,这半年里他数次尝试联络吴澜,都处于被拉黑的状态。
吴澜原谅他了吗,现在还生气吗,或者仅仅因为他受伤而心软?这些陆允初都无法确定。
“妈,”陆允初并不想以伤病的理由获得吴澜的怜惜,“我已经好多了。”
“允初,我知道,”吴澜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周先生都告诉我了。”
陆允初的手揪着被套,思路更加混乱。他没有对吴澜提过自己的情感状态,但她和周彦川的种种表现,侧面反映出她已经知晓了一切。
“彦川——他还跟你说过什么吗?”
“别的……”吴澜点点头,“还有你们的事,我六月份就知道了。”
“你——他跟你联系过?”
“不是,我在S市见过周先生,”她没再看着陆允初,“其实我上个礼拜……解除了你的黑名单。”
吴澜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陆允初不清楚是周彦川跟她说了什么,还是她自己确实想明白了。
他还没来得及整理心情,周彦川回来了,放下水果,无比自然地加入到他们的对话:“阿姨,就别叫周先生了,直接叫我彦川吧。”
吴澜比较少接触这样直愣的人,又只见过两三次,没能立刻接上话来。周彦川发觉自己的过度热情引起了尴尬,蓦地脸红起来。只有陆允初看着他们,突然呵笑出声。
“这么晚了,”周彦川没再提称呼的事,把手机递到他们面前,“我们叫点东西来吃吧,阿姨你看看有没有想要的。”
陆允初的食欲不好,且不能吃刺激性的东西,吴澜又没什么想法,周彦川做主点了素粥、面条和几样小菜,等外卖送到楼下,拎上来一起吃了晚饭。
他俩没有刻意避嫌,周彦川帮陆允初准备搁板和餐具,吹温滚烫的热粥……动作流畅自如。吴澜看在眼里,没有表现出丁点厌恶,只是目光微微躲闪,好像有说不出口的话,陆允初怀疑是否和陆长铭有关。
如果吴澜知道自己受伤的事,那么陆长铭也必然了解,但他仿佛彻底遗忘了自己这个儿子的存在,更没有随吴澜前来探望。
当然,陆允初对父亲的表现丝毫不意外。从小他遇到什么伤痛疾病,也没有一次得到过陆长铭的好脸色,充其量皱着眉不痛不痒地问一句,似乎病中的孩子十分麻烦。
习惯了他的态度,陆允初自然不抱任何期待。
“允初,”吃饭的时候吴澜对他说,“你安心养伤,我这次来……我会待到你出院以后。”
她还是要回到陆长铭身边吗……陆允初的疑问滑至嘴边,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他不想在和母亲重逢的时候,提父亲的名字。
但是陆允初的估计不完全准确,几天之后,他从吴澜口中获知一个意外的决定。
这些天里,他的身体渐渐恢复,头晕恶心的症状消失,偶尔也戴上帽子到楼下散散步。吴澜住在附近的酒店,每天都会到医院看看他。
一日下午,她陪着陆允初走到医院花园,花园的植被多,树荫下没那么热。周围只有两三个病人,静悄悄的。
“允初,稍微坐一会吧。”
“我没事,”陆允初再次从她的神态中感受到欲言又止的意味,干脆顺着她的提议坐在了花园的长椅上,“妈,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唉,”她悠悠地叹道,“允初,你恨过妈妈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就是觉得以前对你……”吴澜坐在他身边,“可能很多时候并没有尊重你的想法。”
“过去的事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陆允初是有点委屈的,为那个巴掌。但他也明白,就是由于他对吴澜怨恨不起来,才会留下些委屈在心里梗着,“你来看我,我特别高兴。”
“嗯,”她歉疚地一笑,静了一会后继续说道,“那如果我和你爸爸离婚……你会怎么看?”
这是陆允初完全没想到的:“你打算离婚吗?”
吴澜用力咬了下嘴唇:“是。”
陆允初儿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吴澜和陆长铭离婚,然后带着自己离开陆家,然而这么多年下来,一次次地失望过后,他愈发相信吴澜与陆长铭更像命运的共同体,自己才是那个不得不离开的家庭异类。
可是就在他对此已不抱希望的时候,吴澜告诉他,她想离婚。
“我还以为你绝对不会离开他……”陆允初转过头,“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吗?”
吴澜没说话,又从椅子上站起来。
“跟我有关吗?”他问。
“可能有点关系吧,”她慢慢开口,“我告诉他你受伤了,差点被烧死,可是他……”
“没关系,”陆允初能猜到陆长铭是什么反应,“我并不在乎他怎么想。”
吴澜无奈地摇摇头:“可是我受不了了。”她的脸被日光照得惨白,“但凡他还有一点人情味,都不该那样漠不关心。
“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你,我只是因此想到了很多事。
“他没有爱过我,他喜欢的只有那个姓杜的女人,可是他又没那个魄力真娶了她。我们就是这样一对可笑的……表面夫妻。”
看着她的样子,陆允初攥紧了双手,半年前自己说的话确实触到了她的伤口。
旁观者视角太傻,然而当局者自己认清,难度不亚于飞鸟折断双翼。
“我想到过去的很多委曲求全,还为了他疏远你,这三十年究竟怎么过来的……很不值得。”
“妈,”陆允初站到她的身边,“那就不要犹豫,你知道该怎么做。”
“嗯,我已经找律师去处理了,”她不无嘲讽地说,“你外公家现在大不如前,帮不上陆长铭任何忙,他一点跟我虚与委蛇的心思都没有,我看他早就等着我提了。”
“妈,”陆允初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长辈,略为生硬地说,“你别难过。”
至少对吴澜而言,离婚未必不是件幸事。
“没事,周先——彦川可能回来了,我们上去吧。”
住院期间总吃医院或外面的餐食,周彦川想给陆允初炖点滋补的汤,中午回趟家,说用不了多久就过来。
他的确已经到病房一小会了,没看见陆允初和吴澜,估计他们在小花园。做的东西放在保温桶里,一时凉不了,他耐心等着。
陆允初的手机忘带出去,扔在枕头边上,有个陌生电话进来,周彦川不确定对方是否有重要的事,帮他接了起来。
“喂,您好,”手机那端是个温和客气的女声,“请问是陆先生吗?”
“他现在不在,”周彦川说,“有什么事吗?我可以转达。”
“是这样的,陆先生在我们店订了一对男戒,已经到货了,随时可以来取。”
第77章 戒指
吴澜没有久留。
陆允初喝着周彦川刚送来的汤,银耳莲子,还加了枸杞和红枣,味道甜滋滋的。
医生交代他近期不适合摄入油腻荤腥,总是吃淡而无味的粥又过于单调,所以周彦川炖了补气血的甜汤。
“你也尝尝吧,味道不错。”保温桶里盛得满满的,远不止一个人的量。
“哦,”周彦川自行接过他手中的碗,“我自己来就好。”
陆允初一口气喝了小半碗,总觉得周彦川的注意力没在汤上,一直偷瞄自己,索性放下手中的勺子,也定定地望过去。这一对视,周彦川的神情更不自然了。
他舔了舔嘴唇:“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没有。”
“那你怎么了?”
“允初,”周彦川在他面前藏不住事,也实在想听他亲口告诉自己,“你是不是定制过一对戒指?”
陆允初一愣,突然想起下午忘带出去的手机。
“今天几号了?”
“八月二号。”
住院一周,没多少时间概念,算算日子,从当初去店里到如今好像是过了三周,陆允初问:“他们是不是给我打电话了?”
“是啊,”周彦川小声补充,“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我本来想在你生日的时候给你,”对方生日就在六号,如果没出意外,他可能已拿到戒指,只等那天到来了,“现在看来我六号都出不了院。”而且也没有惊喜的效果了。
发觉他的关注点竟然在这里,周彦川失笑:“允初,重要的不是某个日期。”
“我知道,”陆允初略感遗憾,“就是觉得这样的东西……特别一些的日子送更好。”
周彦川从不戴首饰,更未设想过两个男人一起戴戒指的情形。得知陆允初私下做了这样的准备,他带着些愧疚说:“对不起,我都没想到要买戒指。”
道歉来得莫名其妙。短暂的沉默后陆允初笑着反问:“也不需要什么事都你去想吧?我又不是个摆设。”
“但是——”周彦川本身是爱担责任的性格,又觉得自己大几岁,理当多照拂,被说得更不好意思,“好吧,要不等你出院了,一块去拿怎么样?”
“好啊。”既然他已经知道,也就无所谓一个人拿了。
四天后的生日,他们在医院平淡度过。
周彦川不太在意这类日子,前两年下属帮他筹办过生日会,后来他觉得公司不缺团体活动,自己生日再搞这么大的阵仗过于高调,也很浪费,于是提了要求,生日的时候和其他员工一样领一张蛋糕券就可以。
朋友大多有了家室,他不会叫谁来陪自己过生日。今年他不再一个人了,照理说该特别一些,但经过了一场劫难,现在的每一天对他而言都意义非凡。
早上的天阴阴的,一扫前几日的烈阳当空。病房里亮着灯,窗帘半掩。
“生日快乐。”陆允初说完这句话,忍不住凑上前去吻爱人的唇。
一个初始轻浅的触碰由于彼此的留连不舍,演化为入院后两人的第一个深吻。近半个月未曾亲密,彼此身上既有躁动,也有羞赧,可又不得不中止。
“对了,你找人做戒指……怎么知道我的手指尺寸?”周彦川想到前几天遗忘的问题,“你量过?”
“是啊,你睡觉的时候。”陆允初小心地牵过他的手,避免碰到包着纱布的地方,细细摩挲每一个指腹。
窗外降下场暴雨,床头柜上摆着洗净的餐具,他们靠坐在床上等待雨停,就像等待急促的喘息平复。
周彦川生日后又过了两天,陆允初终于确定可以出院。出院的当天中午,两人和吴澜一起找了家饭馆用餐。
陆允初在医院吃了半个月的素,哪怕他平时的口味尚属清淡也腻了,眼睛不住瞟着菜单上的各类肉菜。
周彦川见状提醒:“你还是再注意一下,要不咱们要鱼汤吧,比较不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