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嘶吼在重复着,其内容只有两个字——哥哥。
哥哥。
哥哥,哥哥。
每一句都含着无边的怨气,刺激得秦容气血翻涌,喉间涌现血腥味,眼前顿时一黑。
-
“我去过明慈医院。”
这是秦容醒来说的第一句话。
他颤抖着双唇,整张脸犹如被白粉厚刷了一层。
江峋握住秦容冰凉的手,贴在下颚,他丝毫不在意秦容去没去过明慈,他声音压低,像是在压抑着恐惶,“哥哥你吓到我了。”
就过了五分钟而已,他再回去时,秦容已经晕阙过去了。
秦容动了动指尖,垂下眼,声音里是嘶哑,“六年前,我去过明慈医院见过你。”
江峋一怔,他抿紧唇,半响才道:“过去的事了,哥哥不要再想了。”
秦容盯着江峋,盯着盯着忽然滚出泪来,他哑着嗓子说,“是啊。”
过去的事了。
可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就全部忘记了。
晕过去前,他终于捕捉到了一幕画面,而这一幕也如烙铁般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昏暗的病房里,江峋双手被铐在病床上,双眼猩红,像只发了狂的野兽,嘶吼着,怒嚎着,拼命地想要挣脱束缚。
而他站在秦生的身边,在离江峋一米开外的地方,居高临下,冷冷地看一堆垃圾一样的看着江峋。
秦容看着画面里的自己,几乎不敢承认,这竟然是他。
牙齿难以遏制地咯咯作响,他遗失的那段记忆里,他到底做过什么?
江峋心疼地起身将秦容抱进怀里,贴在他耳边,不断地说:“我不疼了,我也不难过了,哥哥,我不拿这些往事来折磨你,你也不要自己折磨自己。”
在送秦容来医院前,陈叔担忧的说了一句,容先生是又犯病了吗?
江峋才知道原来秦容精神上出过问题,再联想到之间的反应,他大概也知道秦容为什么会这样了。
那段江峋这辈子最黑暗的时刻,秦容算半个参与者,可他竟然全忘了。
换作他人,可能早暴跳如雷了,可江峋却没为此生气,或是不甘,他只庆幸,幸好秦容忘了。
所有的痛苦他可以一个人承受,一个人记着。
他不愿秦容为此皱一下眉头,掉一滴眼泪。
秦容好久才道:“你不恨吗?”
江峋闻言,极为眷恋地蹭了蹭秦容的耳边,“我恨啊。”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倏然间浑身僵硬了,他坐直身体,轻轻地笑了一声,“我恨哥哥你不爱我。”
“哥哥,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就好好爱我。”江峋将秦容的手贴上他的胸膛,能感受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脏跳动声,“你觉得我道德绑架也无所谓。
我不要你喜欢我,我要你爱你,我要你这颗心脏里,除了我,谁也不准占一分一毫的位置,老东西不行,就连秦念我都会嫉妒。”
江峋说的极为认真,仿佛在对着漫天神佛祈求他最大的愿望。
他要秦容。
从少年情窦初开再到如今时过境迁,他要的求的,全是这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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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容无大事,在医院醒了,观察了一个上午便出院了,但却因此错过了东林的校庆。
他亲自给东林的校长致电表示歉意,并允诺翻新校舍。
校长未推辞,诚恳地感谢了一番。
江峋开着车,眉眼坠了一层薄光,他从余光中瞟到秦容在看他,他抽出一只手,伸到副驾驶,准确地握住了秦容的手。
略凉,掌心有薄茧,指腹磨着这些半软半硬地茧子,江峋说:“哥哥想问什么?”
秦容面色算不上好,犹带憔悴,他不知从何问起,可江峋的六年是怎么过来的,他又全想知道。
于是,他挑了一个相对简单的问:“魏远之救了你后,你去哪了?”
秦生在世时,他调查过江峋的去向,但他手上没什么实权,出来的结果自然不如人意。
江峋说:“我在霜城没离开过。”
秦容瞳孔微睁。
“宋梦生的父亲与老魏认识,他把老魏弄出来的时候,老魏捎带上了我。”他笑了笑,趁等红绿灯的空闲,将秦容的手送到嘴唇边上,低头很轻地咬了一口,“嗯,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说了。”
但这些没什么好说的,才是关键。
秦容指尖微动,挠了挠江峋的掌心,似乎在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江峋扣住秦容的指尖,拐了个弯,停在马路边,他凑上前,俊逸的眉眼挂了层淡淡的笑意,“听故事都是要收费的,哥哥亲我一口,我就往下说一些,行不行?”
他还掂记着昨日秦容主动送上来的吻。
温热气息扑面而来,秦容看了他一会,没说话也没动作,江峋以为秦容不愿意,悻悻地笑了下,准备撤回身体,谁料秦容倏地攥住他的衣领,嗑嗑巴巴地吻了上来。
唇与唇相贴,气息相交,秦容就睁着眼,看着江峋,也没下一步动作。
江峋很快反应过来,他极轻地笑了一声,“哥哥不伸舌头吗?”
秦容耳根子瞬间红透,但也没推开江峋,极其听话的伸出舌jing,小心翼翼地舌忝了下江峋的嘴唇。
青涩地像没接过吻。
江峋呼吸顿时粗重了起来,脑子里的弦突然断了,他扣住秦容的后脑勺,近乎粗鲁地吻了上去。
两人皆气喘吁吁了,江峋才松开手,他咬了咬秦容的下唇,哑声道:“真犯规。”
秦容平复完呼吸,问:“可以继续说了吗吗?”
倘若不是嘴唇还红着,谁能想到他现在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是刚接过吻。
可就是这个样子,才勾得人更心猿意马。
“换个地方吧,哥哥。”江峋眼神暗了暗,伸手不轻不重地掐了掐秦容的腰,“我慢慢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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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从医院到秦宅,只需三十分钟,办出院手续时,江峋让陈叔准备午饭,两人到饭厅时,浓郁的饭香直往鼻子里钻。
秦念一见来人,立马蹦下椅子,朝秦容跑去,“爸爸!”但他目光扫到身后的江峋时,步伐顿时慢了半拍,怯怯地挪到秦容腿边,变得小声地喊了一声,“爸爸。”
他还怕着江峋。
这反应被秦容尽收眼底,余光里的江峋,眉眼轻垂着,没什么情绪。
秦容牵住秦念的手,转头看向江峋,“阿峋……”我有话跟你说。
但话未出口,江峋打断了他,他缓缓地勾起唇角,“没事,慢慢来。”
如果没有明慈医院的事,秦容可能还想着慢慢来,待秦念适应了和江峋生活后,才把这真相告诉他们。
可现在秦容只想让江峋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心意,知道秦念是他的孩子。
秦容将秦念抱回椅子上,吩咐佣人照看他吃饭。
他回身拉住江峋,将他带到了卧室。
“你先坐。”
他说完,径直走到床边,弯腰拉开床头柜。
江峋抿唇不解地问:“哥哥在找什么?”
东西就摆放在显眼的位置,他拿了出来,将一罐标签已经泛黄的糖果罐子摆放到江峋面前。
“这是……?”
秦容没回答他,从里面拿出了一颗,动作可谓是轻柔地旋开糖纸,在他做这些的同时,江峋拿起罐头看了一眼日期,发生已经过期好几年了。
眼见秦容就要放进嘴里,江峋一个手快拉住了他,瞪了他一眼,“过期了!”
“我知道。”秦容轻轻地弯了下唇,依稀是个笑容,“这罐糖一共有103颗,现在就只剩47颗了。”
他倾身将糖吃了进去,江峋没拦住。
桃香在唇齿间迸发,清甜的滋味里含了一缕苦涩。
“我、”秦容皱了下眉,他其实不知道该怎么说,江峋离开的这些年,除了这罐糖,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拿来想念他。
每当他从那扇门出来后,只能靠这罐过期的糖,撑住这快要被压垮的身体。
可这一切太难以启齿了,就算江峋知道了他满身的伤痕,他也没办法说出口来。
无数话语在舌jian滚了又滚。
“我……”
江峋看出了秦容的欲言又止,他捏了捏秦容的掌心,“哥哥不想说,可以不说。”
秦容摇头,认真地道:“我想说。”
江峋一愣,秦容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像个固执小孩非要说清楚的样子,他笑了下, “好,我不急,哥哥慢慢说。”
秦容抿唇,眉宇皱得更深了,“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峋扫了眼罐子,他指着道:“先从糖开始?我送的?”
他对这糖其实没什么印象,但直觉告诉他,这糖是他送的。
“嗯。”
江峋看着秦容,他不知道秦容为什么要留着这罐糖,他有种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了。
“为什么过期了不扔掉?”
秦容眼里流露出执拗,“我只有它了。”
江峋忍不住问:“哥哥,你喜欢我吗?”
江峋感受到他抓着的手紧绷了,他听到秦容说:“嗯,喜欢。”
简短的几个字,让江峋都快呼吸不上来了,他躲开秦容的目光,胸膛在一瞬间剧烈跳动起来。
他反反复复张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什、什么时候?”
秦容摇头:“我忘了。”
是真的忘了,过去的记忆是上着锁的盒子,他没有钥匙,他打不开。
江峋嗓子发紧,他还没酝酿出话语,只听秦容又丢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秦容不打算再迂回了。
不管江峋能不能接受。
秦容坦荡荡地望进江峋眼底,“念念是你的孩子。”
他没等江峋说话,站起身来,“你不是问过三楼那间密码房吗?”
“上一次,我骗你了。”
提至密码房,秦容的浑身就开始发颤,他垂下眼看着还没回过神的江峋,“愿意陪我一起进去吗?”
江峋像是宕机的电脑,还在拼命地重启,等他稍微回过一些神时,他和秦容已经站到了三楼密码房前。
秦容唇色尽失,他抬起左手,克制着颤抖,准备将手指摁上去,可江峋像是看透了他的痛苦,本能地攥住秦容的手腕。
秦容顿了一下,却没停止动作。
“如果我不说,你可能也没法相信念念是你的孩子。”
既然不打算隐瞒了,干脆将一切全盘托出。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秦容已经感受到漫天的血腥味要将他淹没吞噬了。
他的双腿几乎被钉在了原地,寸步难行。
他闭了闭眼,面容扭曲,“如果你接受不了,你可以、”他嗓子眼如同被脱水粘住,好半晌才嗑嗑巴巴地将话说完:“可以不要我。”
话音落地,秦容视死如归般地推开了门。
江峋尚未理清,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却让他瞠目欲裂。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
墙壁上挂满了照片,里面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秦容。
照片拍摄的角度都及其刁钻,可每一张照片上,秦容的神情都被拍得极其清楚。
像个破布娃娃,被撕碎了。
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让秦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秦生癫狂的笑声就在耳边。
“因为我是omega,他对着我硬不起来。”
“可我这张脸又像极了那个alpha。”
“所以,他把恨意全发泄在了我的身上。”
秦容拖着脚伐,走到了边缘,那里摆着无数的器具,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血液。
“这些东西,”他笑着回头望了一眼江峋,“都在我身上用过。”
第四十八章
秦容本不姓秦。
他随omega父亲的姓——木。
容也不是他的名。
秦容这两个字皆是秦生安在他头上的。
父亲死后,秦生将他从贫民窟里带了出来,他与秦生站在父亲的墓碑前。
秦生长得高大,宽厚的背影挡住了风霜,他说:“你的名字不吉利,从今天开始,你便随我姓,名容。”
刚失去父亲的秦容连悲伤都来不及,昏头昏脑地应下了这个名字。
秦生将秦容安排进了学校,在下车的前一刻,秦生将一针抑制剂打进了秦容的身体里,尽管当时的秦容根本不到能散发抑制剂的年龄。
他疼得缩在后座,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秦生不为所动,他冷声道:“忘掉是omega的你,这一刻开始你是alpha。”
从那一天起,他顶上了这个名字与alpha的身份。
秦生不常来见秦容,偶尔来了,也只是看两眼就离开,连话也不会多说几句。
秦容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过下去,直到他十七岁时,跟同校的alpha谈恋爱了。
隔天,在上着课的秦容,被几个大汉粗暴地带到了秦生的面前。
秦生坐在宽大的椅子里,整张脸隐在阴暗中,他撑着下颚,随意却气势逼人。
“阿容。”秦生声音含了一丝懒意,垂着眼,高高在上地看着被人按在地上的秦容。
秦容后背直冒冷汗,他抖着唇,惶恐地望向秦生,“老、老爷。”
他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
秦生说:“开心吗?”
秦容摇头:“我不懂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