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梁泽耳朵贴着潮湿的布料,“什么。”
“挺香的,不知道是什么花。”
就是他第一次去梁泽家时,闻到的那一种,淡而隽永。
梁泽将目光移到路边,没费多少工夫就辨认出了,抱着他心不在焉地答了句:
“那个啊,那个叫合欢。”
合欢能治失眠。
那段时间吴恪睡得很好,他觉得是合欢的功劳。因为日日载梁泽回家,日日闻见它,因此得益。而两人分开后,合欢只在回忆中出现,所以他才总是失眠。
第12章 谁对谁错,谁来厘清
作者有话说:
“吴恪?” 齐斯宇意外地看着面前的人,“你今天不是休年假吗,怎么又来公司了?”
“销假了。Lily,把你们昨晚改定的版本发我一份,下午我跟你们一起去找老朱。” 吴恪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除了下颌的伤还是没好。
“太好了!” 老朱看问题角度刁钻,Lily 正担心齐斯宇搞不定,这下总算是吃了定心丸,“有你在咱们今天肯定拿下。”
“会不会说话,难道老吴不回来咱们还拿不下了?”
“昨天一听说他请假就慌了的人可不是我……”
吴恪走回自己工位,拿出公文包中的笔记本电脑。没多久,齐斯宇过来递给他一杯美式:“说说吧,怎么突然就把假销了,不是说有重要的事吗?”
也许只有他一个人觉得重要。
“事情办完了。” 吴恪不愿多提。
“办完了你不会休息休息?” 齐斯宇拉开一把椅子反坐上去,“好不容易请一天假,下次再想让老朱批可没那么简单。”
“项目比较重要。”
“兄弟,听你这口气怎么跟受了情伤似的……”
没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吴恪低头继续回复积攒了一整天的邮件,搁在旁边的手机却蓦地亮起。
他转头。
齐斯宇抢先看见了,咦了一声:“新换的手机桌面?不是你风格啊。”
认识吴恪这么久了,还没见他用过自带桌面以外的图片。眼前这盆什么植物,浓绿色的叶片,金鱼一样的花苞,看起来像是他自己拍的。
吴恪没有答话,拿过手机读完新消息,眼神不由得暗了暗。
“我出去打个电话。”
“欸!”
望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齐斯宇心里那种违和感愈发浓重。怎么回事,他之前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呢?
—
其实梁泽醒得不算晚,但睁开眼时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在房间顿了一阵子,他换回自己的衣服走出去。吴恪不在家,昨晚那台笔电也带走了,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碗豆浆、一袋紫薯包。
这是……
怔了怔神,梁泽走到沙发边。
豆浆跟紫薯包都还留有余温。因为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的,所以他没有动,只是从厨房拿来一个碗扣在它们上面,想着这样应该就能凉得慢一些。
换下来的衣服叠好,送去阳台的洗衣机。一过去,却看见角落的小圆桌上有个烟灰缸,里面横七竖八地插满烟头。
昨晚吴恪在这里坐了很久吗?是因为自己激怒了他,还是因为有个讨厌的人在身边他连觉都睡不着。
梁泽摇了摇头,竭力赶走那些陡然滋生的负面情绪,回卧室找到昨晚被自己扔在床角的背包。
包比来时沉。他把里面的手机盒子拿出来,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才打开。
开机后等待了几十秒,桌面出现一个时钟,分秒静默流逝的样子就像吴恪一样,一板一眼。
翻开通讯录,里面只有唯一的一串号码,姓名是冷冰冰的两个字:吴恪,右边还有一列紧急联系人,点开,仍是吴恪两个字。
也许是默认的吧。因为有且仅有一个联系人,所以理所当然也是紧急联系人。梁泽站在玄关,给这个冰冷的名字发送了一条消息——
“号码已存,手机我放在鞋柜上,你回来后记得自己收起来。”
鞋还没有换完,电话就打来了。梁泽微微一怔,紧着背接通,下一秒就听到吴恪低沉又严厉的声音:“你敢不把手机带走试试。”
这样恶劣的态度令梁泽措手不及。
他张了张嘴,声带微微收缩:“我…… 你在上班吗?”
吴恪大概也觉得自己太过火了,沉沉地应了声,态度有所缓和:“早饭吃了没有。”
“嗯?”
“我问你早饭吃了没有。”
“我不知道那是给我的。” 梁泽说,“而且我也不饿,我帮你把它们放冰箱吧。”
吴恪静默片刻,极力压制着怒火,半晌方道:“鞋柜里有伞,走的时候拿一把。”
“好,谢谢。” 梁泽喉咙微微肿痛,很用力才能把感谢的话说出来,“谢谢你昨晚的收留。总是你帮我,我也没能帮到你什么。”
吴恪像是觉得讽刺,低不可闻地笑了声。
梁泽心脏缩紧:“那你忙吧,我马上就走了。手机我真的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给我也是浪费,你自己留着用吧。”
吴恪一顿,嗓音骤然下沉:“梁泽,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了?”
因为已经换好鞋,所以梁泽多一步也不敢走,只能站在原地接受突如其来的质问。
“我没有跟你讨价还价,我只是——” 他敛起一半的音量,“我只是不想再欠你的。”
“你欠我的还少吗?” 想起那个未兑现的承诺,吴恪声音猛地高了好几度,“一句‘不想再欠’就想把那些一笔勾销?”
“不是!当然不是!”
梁泽从来不知道吴恪这样厉害,说出的话句句像刀子一样,直往人的心窝里扎。同时他也完全搞错了吴恪的意思,他以为吴恪说的 “欠” 是指那些钱,那些吴恪借给他还债的钱。
“你放心,欠你的我不会赖。” 他语气涩然,“从你那里借的钱,一笔一笔我都记得很清楚。不过我手头暂时不宽裕,分期还你可以吗?”
话音落地,电话里气压骤然变得极低。梁泽听不到吴恪的声音,但可以听到他压抑的呼吸,重若千斤地擂在耳膜。
“分期?这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我的意思是——”
“那你最好别再玩什么失踪。哪天要是找你找不到人,我完全可以去法院起诉你。”
吴恪的嗓音半威胁半认真,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梁泽站在那儿,茫茫然地看了眼手机,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们没有再联络。
对于梁泽而言,眼下最重要的是挣钱,而不是修补跟吴恪的关系。至于吴恪,也许他是太忙了,忙到抽不出时间给梁泽发一条消息。
好在梁泽也有自己的生活。他把自己的生活那样平平地过下去,独自医治着心上的病症,独自面对许多生活中的湍流。
老板侯良对他不错,不仅给他机会锻炼手艺,有时还会在他面前露上两手。梁泽为此特意准备了个厚厚的笔记本,里面详细记录着三十多道菜和面点的要点、原理、操作心得。每学会一道他都会做成员工餐,请同事们尝一尝给点反馈,之后再加以改进。
干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实践,像他这样肯吃苦,人又聪明,不到一个月水平就突飞猛进。
对于梁泽的进步,聚齐饭馆的其他人当然是看在眼里,有无所谓的,有为他高兴的,也免不了还有眼红的。不光是眼红他学东西,更重要的是利益。为了成本账目清楚,员工餐的采买向来跟餐厅进货分开,每人每顿餐标二十,这也就意味着梁泽每天光买菜就能经手三百来块。
梁泽做事规矩,别人却并非如此。要是换了其他人,每天光吃小贩回扣的油水就能有五六十块,一个月下来绝不是小数目。
那天下午开张之前,大家都在餐厅里吹风扇吃员工餐,梁泽留在厨房没有出去。刚吃完没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吵嚷起来,有人气势汹汹地喊他的名字。
“梁泽!你给我们吃的什么脏东西?”
“就知道你做饭不干净,这回可算是吃坏了,哎哟…… 哎哟…… 我这肚子疼得一抽一抽的,不行我得去趟厕所。”
外面十几个人站着一半趴着一半,趴着的那些以陈军波为首,全都捂着肚子喊难受。站着的那些没说话,个个面面相觑。
梁泽觉得不对劲,说:“我去给你们倒点水。”
刚一转身就被陈军波狠狠扯住领子:“我告诉你你别想跑,等会儿老板来了咱们非把这事说说不可!连员工餐你都敢随便糊弄,我看老板还帮不帮你!”
短暂的慌乱后梁泽迅速镇定下来,推开他的手冷声问:“你们想怎么样,想要钱?”
“放屁!少在这倒打一耙,我们要是图钱干嘛不喊着上医院?”
旁边还有人附和:“是啊,我们早觉得你做饭不讲究,今儿怎么样,吃坏了吧!大夏天的材料也不往冰箱放,买回来就往水池子里一堆,出问题是早晚的事!”
他们说的那些东西是生鲜,买来马上就要开背破膛处理,不放水池里放哪里?梁泽双手攥拳,硬压下火深吸一口气。
“张师傅你看看,这就是你挑的徒弟。” 陈军波啐了口,“识相的就赶紧从厨房滚出去该传菜传菜,别整天妄想学成一招半式做大师傅,你还欠火候我告诉你!”
“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张师傅出面做和事佬,“梁泽,给军波他们道个歉,这事没必要闹到老板那去。”
陈军波他们一听,立刻相互递起眼色,心里都以为今天这事做成了。没想到梁泽脸上却浮起淡淡的讽笑:“我做的饭有问题,把人吃坏了光道歉怎么行,得上医院。”
这句话出乎所有人意料。
梁泽这小子平时穷得叮光响,怎么可能出得起这么多人的看病钱?
“怎么,不愿意去?”
他铁了心要争这口气。
陈军波被他逼得下不来台,半晌一咬牙,“去就去,老子求之不得。正好给老子来个全身检查。”
—
医院。
高晨阳赶到的时候,那伙人化验都已经做完了,正歪头斜背地坐着等结果。梁泽靠墙站立,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泽!”
“晨阳?” 梁泽抬头,“不是说你不用过来了吗。”
到医院后因为钱不够,他第一件事就是给高晨阳打电话,也把前因后果都复述了一遍。
“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再加上晚上也没什么事,干脆!我说我过来一趟。” 高晨阳目光从陈军波等人身上颇有威慑力地掠过,然后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没吃亏吧。”
“没有。” 梁泽摇了摇头,“走,出去说。”
夏天天黑得迟,眼下外面还有最后一抹晚霞。
两人肩并肩走在楼前的石子路上,高晨阳边聊边骂:“这帮孙子,那是瞧准了你老实所以才下黑手。你做得对梁泽,这种事有一就有二,绝对不能轻易就范。”
老实?
梁泽笑了笑:“他们要是知道我以前是怎么欺负你的,大概就不会在我身上动脑筋了。”
“去你的吧。” 高晨阳笑着撞开他的肩,“以前我那是发育慢,现在就咱这块头,你再欺负我一个试试?”
如今的高晨阳可以算是人高马大,刚才陈军波那帮人见到他表情还都有点怂。
“不过说真的,你这工作环境也太恶劣了。难怪之前吴恪还说要帮你找房子,要早知道我也得劝你搬走!”
梁泽一怔:“他要帮我找房子?”
“对啊,他说跟你住一起那帮人都——”
话还没说完,高晨阳猛然刹住。
梁泽已经意识到什么。
他侧过脸,楼前的昏黄灯光映着错愕的面容,久久没有恢复平静。
高晨阳起先还想继续瞒,可是不管怎么打岔梁泽都不发一语,后来就只好放弃了。
那晚的输液大厅人满为患。
吴恪很不容易才找到一张空床,是个远离电视机的安静角落。护士过来扎针,他就出去找被子、找枕套,交费买水。
一切都弄完,他一个人坐在那。
起初周围很多声音,很多人走过,后来渐渐的也少了。每隔半个小时,定好的闹钟会响起一回,他就起身检查架子上的输液瓶。
到后半夜,梁泽还没有醒。他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再回来高晨阳已经到了。
“怎么样,退烧了吧。” 高晨阳往床边走,脚下意外碰倒两个空的咖啡罐,“好家伙,这都是你喝的?”
吴恪捡起来扔进门外的垃圾桶。
“我还有事,先走了。”
“得了,你走吧,这儿我看着就行。” 高晨阳拍拍他的肩。
西服外套一直盖在梁泽身上,吴恪俯身拿。昏昏沉沉中,梁泽若有所觉似的扭过头,紧紧拽着那件衣服不肯松。
吴恪僵了一瞬,手上用力:“松手,梁泽。”
“阿恪……”
梁泽声音很低很含糊,身后的高晨阳并没有听清,只有近在咫尺的吴恪听清了。他看着烧得浑身滚烫的梁泽,眉头一点一点皱紧,静默少顷才掰开衣袖上的手指,抽出已经被攥出褶皱的外套穿到身上。
然后他拿上公文包就走。
夜色?黑,虫鸣繁密如落雨。
往大门口走的路上吴恪想起一个梦,一个称得上荒唐的梦。在某个他回忆不起的夜晚,湿得能绞出水的床单上,有人疼得受不了的时候也那样叫过他,只为从他这里得到一个安抚性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