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泽走过去,站在吴恪左边拆餐具,手上的纱布很显眼。
吴恪目光从他手上移到脸上,眉心紧紧皱起,似乎想要问点什么,右边的小梦却扭过脸来:“听说你们组最近要接一个新能源项目,牵头的还是老朱吗?”
梁泽趁机离开包厢,十分钟后才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汤进来。
当时小梦正在给吴恪看什么东西,两人的注意力都在手机屏幕上。小梦说得太开心抬了下肘,梁泽躲避不及,汤顷刻间洒出大半。
“啊!”
她吓得花容失色,梁泽立马把盆放到一边:“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烫到你?”
其他人纷纷围过来,仔细一看其实汤几乎全泼在梁泽手上,小梦只是下裙溅了些,皮肤并没有烫到。
她惊魂未定:“吓死了,好险。呀,你的手烫伤了,没事吧?”
梁泽这才发现自己左手手背被烫得通红,右手包的那几层纱布也淋湿了,不过他皮糙肉厚应该没事。正想开口,侧眼却见吴恪脸色黑沉地盯着自己,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
这时小梦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走了:“坏了,吴恪你的鞋……”
梁泽心一紧,低头发现吴恪鞋头溅了一大片汤,急忙转身去拿干净的纸巾。
“我帮你——”
“你怎么做事的。”
梁泽眼神动了动,回身见吴恪似乎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心里头酸得没控制住情绪,“不是…… 是我右手手指有伤,所以才没端稳。”
“手有伤你来上什么班。” 吴恪的表情紧张又严厉,“这么烫的水为什么不知道小心?”
作为公司出了名的面冷心热,他在浩瀚是有口皆碑的好性格,鲜少这样疾言厉色地训斥一个人。小梦还以为他是在为自己出头,先是心里一暖,紧接着声音柔和地安抚:“没什么的吴恪,消消气,我一点也没伤到,你看,就是裙子打湿了点,洗洗就好了。”
吴恪却连余光都没给她,仍旧脸色铁青地盯着梁泽的手。
齐斯宇见气氛不对,忍不住出来解围:“出来吃饭别弄得不开心,他又不是有意的,再说小梦也没伤到。” 转头低声对梁泽说,“你忙你的吧,这里我们自己处理。”
“就是的。” 小梦也笑笑,“你出去吧服务员,裙子我自己擦擦就好。”
梁泽抿紧唇,低头快步走出去,“那你们有需要再叫我。”
包厢的门被带上。
“这饭吃的……”
“不是我说,刚那服务员也太楞了。明明是他把汤洒到吴恪鞋上了,连句对不起都不说还在那儿犟嘴,我要是吴恪我也生气。”
“可不是?这服务态度是真不行,也就模样还凑合,是吧吴恪。”
吴恪深沉的目光从门口收回:“什么?”
“我说——” 对方喝了口水,“我说那服务员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也就模样长得还凑合。”
在场只有齐斯宇知道他们的关系,见他们言语中有些贬低梁泽,他马上就想岔开话题。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听到吴恪冷冷地接了句:“一般。”
“嗯?”
“他长得。” 吴恪撇开眼。
愣了两秒,大家骇笑起来:“不是吧,你吴恪也会评价别人?这还是你吗,该不会是哪里来的替身吧。小梦你看看,你一来,把咱们公司这座阿尔卑斯山都给融化了。”
吴恪没再开口。两分钟后,手机轻微震动。他眼微低,目光落在屏幕上。
拿走手机这么长时间,刚刚梁泽给他发来了第一条消息:“刚才对不起,没烫到你吧?”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没有什么值得细想的,发的人也不见得用了多少心。可是,吴恪却看了许久才把眼移开。
他还知道手机是用来联系的吗?
第14章 我还有没有资格
作者有话说:
吴恪他们没有吃太久,很快就结账离开了。
但梁泽的心却并未随之平静下来。相反,他心里惶惶的,做什么都不踏实。
其实刚从包厢出来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那样,没道理那样。情感上他难以接受吴恪站在别人那边,可理智上,他知道,刚才吴恪完全有理由生气。
在第十多次掏出手机,查看消息却发现是一场空后,梁泽再也按捺不住,凌晨一点半时跑去请假。
“大半夜的去做贼?” 侯良坐收银台后斜眼打量。
“不是。就是有点私事,我少要两个小时的工资行吗老板,反正现在店里的客人也就几个了。”
“哟,钱都不要啦,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没有。” 梁泽低下头。
侯良哼笑一声:“去吧。”
“谢谢老板!” 他转身就跑,没跑几米又折返回来,“店里有擦鞋的东西吗老板?”
“呵!” 侯良回身递他一瓶皮革清洁剂,“你这业务范围够广的啊,谈恋爱还附带擦鞋?”
“真不是……”
梁泽在老板要笑不笑的表情中转身走掉了。蹬自行车来到吴恪家,到门口他却又陷入犹豫。吴恪会不会已经睡了,或者跟先前那帮同事去别处续摊了,又或者,送那位女同事回家了?
站了几分钟后,终于还是决定试试。
叩叩——
声音不大,不过感应灯随之亮起。
这个地方梁泽来过两次,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他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这一次再不能那样了,无论如何都不和吴恪起争执。
等了一阵子没有应,他又敲了一遍,再等,再敲。第四遍时手刚抬起来,门后传来拖鞋与地板轻微摩擦的响动。
“哪位。” 嗓音有一点沙哑。
大概是因为感应灯又灭了,所以透过猫眼看不清外面是谁。
梁泽轻声:“是我。”
说出这两个字时梁泽内心感到一种奇异的慰藉,因为起码他不用自报家门,吴恪也一定听得出他的声音,他还有这样一点自信。
沉寂大约数十秒,门才打开。
吴恪一身全黑色的光面睡衣,领口微敞,发型不像之前那么硬挺但也不邋遢,客厅的暖光从背后照过来,将他描摹得像道剪影。
他看着梁泽,目光没有任何遮挡。
只是被这样简简单单的打量,梁泽的心脏就砰砰直跳,低下头:“你睡了吗?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吴恪拧眉。
“有事?”
梁泽的目光往左右偏了偏,看见右边墙面上一块硬币大的污渍,又看见左边楼梯上一点细微的灰尘。看来看去,就是不敢往吴恪脸上看。
“没有,就是……” 他顿了顿,“怎么不回我消息?”
真是一个糟糕的开场白,开口就是质问,好像吴恪必须 24 小时随时关注他的消息一样。
果然,吴恪静了下,背过身往里走,“为什么要回。”
梁泽张了张嘴,看着他的背影。
吴恪走到沙发附近,停下来:“你想发就发,发了我就必须要回?梁泽,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的语气很冷淡,说的时候也没有看过梁泽。梁泽虽然觉得他的话很在理,可在门口给自己打的那些气、鼓的那些劲却一下子泄掉,只能站在门外进退两难。
半晌,吴恪侧眼:“不进来就把门关上。”
梁泽微低下头,看见自己手里的那瓶皮鞋清洁剂,最终还是迈腿走了进去。
玄关没开灯,客厅的光源是一盏乳白灯罩的落地灯,灰色地毯上静静映出椭圆的光晕。
吴恪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到手上,淡淡地看着,没有开口。
梁泽停在玄关,指腹残留一点金属门把表面的冰凉:“刚才敲了半天门,你没开,我还以为你不在家。”
“那你以为我在哪。”
“我以为你送那个女同事回家了。” 梁泽感觉自己处在一个真空的环境里,呼吸都放得更轻,血液也流得更慢,“她挺漂亮的。”
这是句发自内心的称赞。他是真的觉得她好看,而且以他对吴恪的了解,那是吴恪喜欢的类型,不黏人。
谁知吴恪却撇开脸,有点不耐烦地说:“是么,我不觉得。”
“你要求也太高了。” 梁泽难看地笑了笑,“这样下去找不到女朋友的。”
“是我要求高么。” 吴恪的语气更冷了,甚至还带了些轻微的嘲弄,“要不是你这些年一直捣乱,我的女人缘还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
竟然还敢提女朋友的事,难道他忘了以前扔掉自己多少封情书?
罪魁祸首梁泽心虚地站在那儿,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替自己开脱,只好走到鞋柜前找出那双已经被擦过的黑色皮鞋。
“你干什么。”
他背一僵,低头把清洁剂仔细地喷在鞋面上。
“我问你干什么?” 吴恪起身,“有人的时候装作不认识我,没人的时候又跑过来献殷勤。你把我家当成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对于这样的冷言冷语,重逢以来梁泽几乎已经习惯了,只是心脏还是会麻麻的。他把头低得更深,继续手里的事。
“不要做了,鞋我自己会擦。”
梁泽置若罔闻。
吴恪蹙紧眉走过来,从背后一把将他扯起,他手里的皮鞋咚一声砸在地板上。梁泽嘶了一声,手腕微微收缩。
吴恪这才想起之前看到的伤,视线低下去,“手没上药?”
“冷水冲过就好了,不用涂药。”
他目光更冷了,盯着梁泽一句话都没有。梁泽在这道目光下动弹不得,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遍了,看透了,整个人是赤条条的,赶紧用另一套说辞推翻自己刚才的话:“我着急过来找你,没时间回宿舍拿药。”
很拙劣的伎俩,听得梁泽自己都羞愧。
可是吴恪听完却转身走到沙发边,两边肘撑在分开的膝盖上,神情变得有些晦暗不明。梁泽远远地望向他,觉得他轮廓生硬,一时拿不准他是不是要发火。
半晌,吴恪声音沉下去:“过来。”
他不吼人,不骂人,但严肃起来也很有威慑力。梁泽马上抿紧唇,放下东西走过去,规规矩矩地坐在单人沙发上。
吴恪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像在克制什么马上就要失控的情绪,然后才起身走到梁泽面前,蹲下去。
手腕刚被碰到梁泽就蓦地往回躲:“别别!我刚碰过鞋,还没来得及洗手。”
吴恪说:“我先看看。”
梁泽只好不躲了。
纱布本来就包得不严,很轻易就从手上拆了下来,受伤的手指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食指前半截肿得跟萝卜一样,皮肤因为胀大而发红发紫,指尖却因为缺血而泛白。梁泽不想让吴恪觉得自己到处惹事,所以脑子里迅速紧张起来。
吴恪抬头:“这怎么搞的?”
手心出汗了,梁泽攥了攥,又湿又热,讪讪地移开眼:“你猜。”
吴恪起身面色难看地往卧室走,“先去洗手。”
去卫生间的路上,梁泽忽然发现墙角立了个黑色行李箱,箱子上还搁着正在充电的移动电源,不由得微微一怔。
之前因为关系太僵,所以还不觉得有什么,此时此刻再想到吴恪要走这件事,他的内心轻易就被不舍的情绪淹没。
好不容易才重逢,这么快又要说再见了,天晓得,他连吴恪这些年过得怎么样都还没来得及问。
梁泽觉得,自己是那么的舍不得吴恪,这简直是显而易见的。任何人只要看上自己一眼,就能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不舍。那吴恪呢?
吴恪心里怎么想的,梁泽并没有几分把握。因为吴恪的心思总是很深,从以前起他就比班里的同学都早熟,许多话他选择藏在心里而不是表达出来。他说这样能省去很多麻烦,可他不知道,这样带给梁泽很多麻烦。
洗完手回到客厅,吴恪已经坐在沙发前了。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下颌往身旁的药箱偏了偏,梁泽就十分听话且自觉地站到他面前。
不知道多少次 “惨痛” 经历,才会形成这样无须开口的默契。梁泽觉得有点好笑,本以为只是心里在笑,没想到吴恪撇了他一眼,“你还笑得出来?”
没见过这样没心没肺的人。
梁泽马上收敛:“只是忽然想到一件蛮搞笑的事。”
吴恪转头拿药,眼皮都没再抬一下,冷声冷调地问:“什么事。” 又示意他坐下。
茶几是实木长形桌,可以坐人的。梁泽不放心,还是拿左手试了试,确定很结实才坐到上面,然后弯着嘴角伸去右手:“齐斯宇是不是喜欢你们那个女同事。”
吴恪面色稍霁,“你怎么知道。”
消毒、上药、包扎,所有动作都一丝不苟,比门诊医生还专业。
“我看出来的啊。今晚在外面等位的时候,齐斯宇一直找她讲话,而且一说叫你他就说你下班了,明显不太希望你过去。”
吴恪讽刺地回:“你倒是很懂他在想什么。”
梁泽脱口而出:“我当然懂。”
钟情一个人时那种小心翼翼的心情,那种不愿其他人分走他哪怕一秒钟的吝啬,谁会比梁泽更懂得?
吴恪动作停滞,没有做出反应。他那样微微低头,脑后的头发是塌的,显然之前已经睡下又被梁泽的敲门声吵醒了。
以前也是这样。
有一次吴恪睡到半夜,房间的窗户被什么东西扑扑砰砰地拍响。他起身一看,发现是梁泽站在楼下,用一根长长的、顶上粘着硬纸板的竹竿在拍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