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 他把脸贴过去,“你维护老同学的样子好帅呀吴经理,我都快要爱上你了。”
吴恪勾着嘴角转开头,“滚。”
玩笑后回到工位,没干多久,吴恪的电脑右下角忽然冒出一个弹窗:“啊,忘了告诉你,你老同学病了。”
—
当晚下班不算太晚。
超市这两天还有节日的余味,到处都是打折促销的月饼摊。吴恪是来买牙膏的,却不知不觉走进零食区。
从前他零用钱很多,梁泽却连饭都吃不饱,所以但凡想吃什么都会缠着他去买,到后来他比梁泽都更清楚梁泽的口味。
有一回梁泽病了,肠胃炎,他妹妹一个人守着他,可是年纪太小了不会做饭。吴恪下了课去看他,他窝在床上又可怜又好笑地说:“阿恪,妹妹给我吃了十块糖,我会不会得糖尿病?”
那次起,只要梁泽生病,吴恪就会把他接到自己家的阁楼。奶奶总会奇怪孙儿的饭量怎么猛地变大了,还会突然想吃醪糟鸡蛋一类的东西,口味变得像小孩子。
做好的饭吴恪用保温饭盒装着,第一时间提到阁楼去,把梁泽扶起来吃。梁泽往往有气无力地笑笑:“这次算我欠你和奶奶的,都记在账上,以后发达了还你们。”
以后总是来得这么迟。
梁泽有梁泽的私心,吴恪有吴恪的底线。事到如今梁泽不肯再欠,所以吴恪连空头支票也收不到了。
冷柜旁边是养生茶的展台,放着电磁炉。年轻的促销员有心跟帅哥搭讪:“需要我帮你推荐一下么。”
吴恪看向手里的玻璃瓶:“我想加热这个,已经付过钱了。”
“这个简单。拿来吧我帮你热一热,正好这里有食品塑料盒。”
他道了声谢,又递给她一枚鸡蛋,“麻烦你把这个也煮进去。”
“这吃法怪熟悉的,咱们俩是老乡吧。怎么,你病了?”
“朋友病了。”
“女朋友?”
他不说话,被当成默认。对方马上偃旗息鼓:“你这个男友当得真细心。要不要再买点败火的茶?特别适合病人喝呢。”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吴恪提着吃的跟茶。
其实梁泽住的地方不远,只是找高晨阳打听费了一些时间,所以到那儿的时候已经夜里十点多了。
没电梯,楼道漆黑,灯不知道是坏了还是根本没装。地上到处是烟屁股,墙面又是脚印又是霉斑,味道像沤久了的生活垃圾。
三楼,左手边那间。平常这个时候饭馆的人还没下班,不过现在是节假日,一半人正在轮休,里面有电视机的声音,像是在看什么电影。
他抬手叩门。
“谁啊!”
电视声啪一下就停了,但没人过来。
他又敲了两下。
“他妈的谁啊!”
“你好,我找梁泽。”
好一会儿门才打开一条缝,一双狭长的眼睛从缝里看出来,下面两只手还在提裤子扣皮带:“找梁泽?”
客厅那边不耐烦地喊:“他不在!赶紧把门关上。”
“他去哪了?”
见吴恪穿的都不像便宜货,门后的人清了口痰:“不知道,我们又不是他爹,管他去哪呢。”
吴恪不苟言笑,递烟的动作却不生疏:“我是他朋友。”
对方接过,挑起眉瞧了瞧,态度明显好多了:“进来吧,他就在里屋呢……”
大晚上客厅没开灯,吴恪提着吃的走进去,见里面有两三个男人,地上到处是烟头和用过的卫生纸。走到电视机前,他停了一瞬——
屏幕上的女人坦胸露乳,敞腿骑在一匹特制的木马上,表情放荡无比。
吴恪神经犹如被烟头烫到。他快步走到卧室门口,敲了几下,“梁泽,开门。”
“这小子,叫他一起看他不看,不会是自己躲里面享受吧。” 身后传来不怀好意的笑声。
这样反感与错愕的情形之下,齐斯宇的话忽然闯进他脑海:“下九流的人背景太复杂,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
西装革履的吴恪跟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深吸一口气,放下吃的掉头就走。只走了两步却又立即停住,想起梁泽那句 “这次算我欠你的”,径直拧开房门。
一室沉寂。
里面没有开灯,只有窗帘附近有光。上铺的梁泽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头偏向墙的那边,很明显是身体不舒服睡过去了。
该是有多心宽,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入睡?
吴恪皱紧眉,把带来的醪糟鸡蛋放到桌上,一转头听见床上模糊沙哑的声音:“阿恪……”
病中的梁泽意识昏沉,口中断断续续地喊着他的名字。
吴恪手筋发紧,右手伸进西裤口袋,摸到棱角坚硬的打火机。许久他才镇定下来,返身走回床边,低声喊:“梁泽。”
梁泽像是听到了什么,慢慢侧过身来,苍白的脸上凝满细密的汗珠,意识是混沌的。吴恪伸手摇了两下:“梁泽?”
还是没反应。
他长臂一伸,直接越过边栏掀开棉被,将人紧张地搂到怀中。
梁泽额头滚烫,脸上身上全是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吴恪想也不想,直接将人抱下来背到背上,下颌被床角划破都浑然不觉。
客厅那些人早窝进另一个卧室了,在干什么可想而知。
下楼梯的时候梁泽头歪在吴恪背上,两只手软得挂都挂不住,全靠他一手托着一手压住。到一楼时他把人放下来,脱下西服外套严严实实地裹紧,然后才再次稳稳当当地背起来。
外面风凉。
梁泽在宽大的外套里缩着,下巴完全遮住,只剩一对睫毛黑长的眼睛。吴恪一边拦车,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小小一只,格外听话。
好不容易打到车,吴恪让梁泽躺在自己腿上,头却生硬地转开,盯着车窗外的景色一样样掠过。
“阿恪……”
传说五感中,听觉最敏感。
吴恪脊背僵硬,手背青筋突得明显,几秒钟后扯过外套盖在梁泽脸上,阻止自己继续听下去。
—
医院,输液室。
梁泽睁开眼睛,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哪。大厅灯光很暗,简易病床跟躺椅并排挤在一起,对面的白墙上挂着一台电视机,只有画面没有声音。
“你醒了?”
一转头,高晨阳从旁边的椅子起身,凑过来很关切地看着他:“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吧。”
脑中一片混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梁泽撑着坐起来。
“那天我就说你不换衣服肯定感冒,怎么样,给我说着了吧?幸亏上次留了你的地址,再晚去半小时没准儿你脑袋都要烧傻。”
高晨阳叫来护士量体温。
“退烧了,” 护士调整点滴,“留观几小时,等天亮了再走,这是你的单子。”
梁泽接过来,很自然地去翻单据,目光集中在右下角的缴费金额。
“费用你朋友已经帮你结过了。” 护士说完就走。
梁泽默然。
“谢谢你晨阳,我一会儿把钱转你。”
高晨阳到旁边倒了杯水回来:“嗨小事一桩,钱你不会急着还,反正我也不等着用。”
梁泽接过水,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周围大部分人都睡了,病人躺在椅子上或床上,家属就随便找个地方趴着,起起伏伏的鼾声和磨牙声。高晨阳没有靠得太近,坐旁边低头发短信。
“晨阳。”
他抬起眼:“嗯?”
“你今晚来找我有事吗?” 梁泽问。
“喔,是有一点事,本来是想找你帮忙的,不过你病了就算了。”
“我好多了,你说。”
今晚全靠高晨阳把他送到医院,要是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梁泽当然义不容辞。
“真是小事。” 高晨阳琢磨了一下,说,“你不是会做饭么,正好下周末我搬家想邀请几个朋友来聚聚,你要是有空能不能来下一天厨,费用就按饭店包席的价格给你。”
“不不,不用给钱。” 梁泽摆摆手,输液管跟着晃荡,“大家都是同学,你乔迁我也没准备礼物,炒几个菜不算什么。”
高晨阳就等他这句话:“也算不上乔迁,旧房子。那行,这钱我就省了,材料到时候我准备,你直接来就行。不过既然我不跟你客气,那你也就别跟我客气,医药费什么的你要是敢给我就敢跟你急!”
梁泽抿起笑:“嗯。”
天亮后从医院回到宿舍,下班的休假的都在睡觉。
简单洗漱过后,梁泽推开卧室的门,隐隐约约闻到一股醪糟的味道。转过身,靠墙的折叠四角桌上放着吃剩的外卖盒,气味就是从那发出来的。
他走过去,想也不想就扔掉了。
第7章 若即又若离
作者有话说:
老板侯良发现,最近几天后厨异常干净。
就拿切菜的不锈钢台面来说吧,以往因为关门时间太晚,大师傅他们都是草草一弄,等第二天来了再仔细清洁。但据他观察,近来这个清洁环节已经被省略了,仿佛有什么人在大家休息时打扫过。
这天他留了个心眼,下午两点突袭饭馆。果不其然,里面亮着灯。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后厨,见梁泽穿着大一号的厨师服,挽着袖子规规矩矩地雕萝卜呢。厨房闷得像个蒸炉,梁泽脸上也热得通红,可他神情专注,丝毫没察觉身后有人。
“上来就练雕功,切、剁、砍都学会了?”
听见声音梁泽吓了一跳,雕刻刀差点脱手。
“老板……”
侯良倚着门框盘手串。
梁泽匆忙放下萝卜:“对不起啊老板,我只是来这练练手,材料都是我自己买的。”
侯良走过去觑了眼,雕小鸟呢。再瞅梁泽,满脸的汗。
“热成这样不开风扇?”
“省电。” 梁泽低下头。
侯良施施然点头:“算你懂事,切剁砍跟谁学的?”
“我自己练的。”
侯良呵了一声:“切个蓑衣黄瓜我看看。”
梁泽望向老板,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的,转身去洗黄瓜。
这菜的难点在于跳刀切,既要薄又要均匀,该断则断,没点功夫成不了。谁知他居然一气呵成,两分钟不到就切完了,漂漂亮亮地盘在盘子里。
好小子。
侯良收起手串:“学过?”
“之前上过厨师学校,但是没学完。”
“怎么不上完呢?”
“交不起学费了。”
之前侯良也指点过他一二,不过都是些成品菜,压根儿称不上教。俗话说三年墩再掌勺,刀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连学都没上完还能有这水平,可见是下过苦功的。
“张师傅知道你在偷偷练么。” 张师傅是这家的大厨。
梁泽想了想:“不知道。”
侯良嗤笑一声,挂手串的右手隔空点点他:“不老实。他要是不知道,店门钥匙是谁给你的?这厨房就是他的地盘,要是有人来过他都不知道,那这样眼瞎耳盲的人我还留着做什么?”
“别!” 梁泽语速骤急,“您要开除就开除我,跟他没关系。张师傅没拿我任何好处,他只是照顾老乡而已。”
侯良要笑不笑的:“别跟我来这套,没用。你每天在这用我的燃气跟场地,按理就该收你的费用,本来我是想着谁给你钥匙谁负责,你要非说跟他没关系,那这钱可就得你自己出了。”
梁泽脸色发青,半晌不言不语。
“你看,不说话了。” 他手里的核桃串慢慢捻动,“心里骂我呢吧,骂我不是个东西。你是不是觉得,借用一下厨房是小事?我问你,这几个小时里万一要是失了火,我的损失谁承担,你要是受了什么伤,会不会讹上我?”
“我——”
“欸!” 侯良打断,“别急着说不会,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没出事的时候说得比谁都好听,出了事翻脸比谁都快,一个个的全都是我穷我有理。”
这一连串的教训、问话,把梁泽说得既难堪又愤怒,偏偏还找不出话来反驳。
侯良望着他:“现在怎么样,还跟他没关系?我可是给你机会了,你别不知道把握。”
梁泽静默片刻,咬紧牙关:“我说了跟他没关系,就是没关系。你说个数,多少钱我付。”
行,还算有点骨气,侯良心里笑了笑。他走到一边,双手抱臂:“瞧你也没钱。这么着吧,你就拿力气抵学费,下周起员工餐由你负责,干得好每月我再额外给你五百。”
梁泽霍地抬起眼。
“怎么着,嫌少啊。” 侯良拿起那截萝卜,啃了一口,转身幽幽离去,“傻小子……”
—
很快周五就来了。
提前两天梁泽就跟关系好的同事调好班,跟老板打过招呼,下午带着一盆金鱼花出门了。
这盆花是他在花鸟市场挑的,当时店家快关门了,连盆带土十块钱处理给他。这样的礼物虽然寒酸,但起码是个心意,比空手去要强一些。
高晨阳的新家在郊区,就是他跟梁宵聊天中提到的二层小楼。梁泽坐地铁到三号线最东站,出站后依约给他打电话。
“晨阳,我出地铁了,A 口。”
“你在那儿等我几分钟,我开车过去接你一趟。”
这边虽然开发得不错,但毕竟不如城里公交那么发达,单靠步行很费时间。外面烈日炎炎,地铁口连风都是热的,没几分钟梁泽就汗流浃背,为免中暑只好躲到阴凉背光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