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我问啊。”
“你比较了解他嘛。”
谁说的,比较了解也不敢问啊。毕竟吴恪只是坐在那儿,就有一种不容侵犯的禁欲感。
高晨阳一脑袋包,又不想表现得太怂,于是清了清嗓:“那我可问了啊。学习委员,你初吻什么时候?”
这就对了!
这才是大家想知道的,越是看上去一丝不苟的人,大家对他的私生活才越感兴趣。
吴恪伸手拿红酒,高晨阳电光石火拦下:“你开车来的不能喝。”
吴恪表情晦暗不明。
“算了算了,他不想说就别逼他,要不下次他不来了。”
梁泽盛了碗汤,双手端着。低头,舌尖刚尝到玉米的甜香,面前忽然传来低沉的声音:“十八。”
他手一颤,汤差点泼出去。
众人愣了一秒,旋即意识到吴恪是在说自己初吻的年纪,兴奋得简直想要起立鼓掌,“十八不晚十八不晚,好学生都不早恋!”
并不是只有恋人才会接吻。
某个最普通炎热不过的夏夜,吴恪在自己家的阁楼被人抓着肩膀,不顾一切地咬住嘴唇。
他的初吻是铁锈味的。
吴恪不愿回忆,然而那吻的滋味烙印在灵魂里,想忘也忘不掉。而罪魁祸首就坐在旁边,垂眸静静喝着一碗汤。
酒酣耳热,气氛进入白热化。
最后一轮马悦立下规矩:谁也不许选喝酒,因为酒没了。
“你们这是要刺刀见红啊……” 男生调侃。
大家打起十二分精神血战数圈,最终还是梁泽这个游戏新手,紧张之下敲着碗喊出数字。
“上吧。” 高晨阳笑着看好戏。
两男两女在一块合计片刻,转过身来说:“来个猛的,吴恪的升级版。梁泽,你初夜什么时候?”
“……”
梁泽下颌收紧,眼眸也不安地动了动:“要不我还是喝酒吧。”
“你看看还有吗?” 马悦把瓶子倒过来,“没蒙你,真没了。”
当然,家里还有藏酒,但高晨阳嘴巴很严的。梁泽坐在那儿静了一会儿,眼睛微微敛着,好像在苦恼什么、犹豫什么,又好像没有。
“大家都是成年人啦,这个问题也没什么嘛。” 右肩被高晨阳拍了拍,“我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说,我的初夜还没来。”
秦思佳噗地一口水喷出来,匪夷所思地望着他,“你赔我衣服老高。” 高晨阳耸耸肩,鼓励般看着梁泽。
梁泽垂眸,没跟任何人对视:“我是,十八。”
空气安静了。
十八岁经历初夜,这对于地理位置很偏的三中学生而言,绝对算是非常早熟非常出乎意料的一个答案。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梁泽,吴恪双眉紧蹙,脸色黑沉得像岩石。他看出梁泽是认真的,不是信口胡诌。
可十八岁的梁泽,跟自己形影不离。
尖锐的一声——
吴恪推着桌子站起来:“我去盛汤。”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觉得他的表情不太对劲,可他一贯就是这么一种冷淡疏远的模样,大家也不十分拿得准。
看着他冷硬低沉的背影,高晨阳心里隐约感觉到不对的苗头,但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半分钟不到,厨房就传来碗摔碎的声音。高晨阳下意识看向梁泽,梁泽起身:“我去看看。”
推开一道磨砂门,吴恪正蹲在地上处理碎掉的瓷片,他赶紧过去帮忙。
“我——”
下一秒身体被猝不及防推开。
外面全是同学,只隔一道玻璃门,吴恪把梁泽按在水槽上,冰凉的大理石台硌在梁泽后腰。
“还说你没耍我?”
口口声声说什么喜欢,非他不可,转头却跟别人发生关系,年少时的感情就这么廉价?
第9章 要就要全部
作者有话说:
隔着那道玻璃门,外面嬉嬉闹闹的声音有些模糊,吴恪沉郁的呼吸却很清晰。
“我没有耍你。” 梁泽的手腕被拽得生疼,身体也没有一个着力点,全靠腰上那只有力的大手按着,“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梁泽,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吴恪近乎有点咬牙切齿,可他一来不说脏话,二来不跟人发生肢体冲突,最激烈的举动不过就是像这样,不准梁泽走。
而且这份生气不止是对梁泽,更是对自己。因为他扪心自问,从听到那句话开始,他就止不住那种愤怒的情绪,仿佛梁泽背叛了什么极珍贵的曾经。可朋友之间谈何曾经?
右手握着的那截手腕很细,好像再使点劲就会断。梁泽那里的皮肤都快要磨破了,可硬是闭着嘴唇没喊一声疼,只是说:“我真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吴恪自己又何尝明白?
一种从没有过的自我厌恶袭来,他手一松,向来挺拔的肩膀微微垮下去。梁泽抿紧唇,轻轻转动自己通红的手腕,一言不发地看着流理台。
“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吴恪声音很沉,“你出去吧,我把这里弄一下。”
说完就蹲下去,继续处理那些碎片。
“我帮你吧。”
“不用了。”
梁泽闷头去捡他面前的碎片,不小心把手指割破了,指尖瞬间冒出殷红的血珠。吴恪一把将他扯起来,脸色铁青:“我说不用了你听不懂?”
门外蓦然安静。
“怎么了,出什么事啦?” 高晨阳的声音。
“出去,让他们给你包扎一下。” 吴恪背过身,语气格外生硬。
梁泽没有再说什么,简单地冲洗过后就离开了厨房。
饭后时间也还早,大家聚在沙发前玩桌游,男生一律席地而坐,梁泽也盘腿坐到座垫上。眼见吴恪半晌不出现,高晨阳撑着桌子站起来:“吴恪呢?不会帮我擦地呢吧,那我可担待不起啊哈哈。”
桌游的规则也不难,农庄经营,几人各自扮演一个角色。梁泽玩得心不在焉,很快就被淘汰出局。马悦说话最多,分析起什么来头头是道,面前的水杯没多久就空了。
“我去添点水。”
冰箱、饮水机是一体的,就在餐厅角落。梁泽拿着玻璃水壶走进去,无意间听到厨房里的交谈声。
“刚才怎么搞的嘛,怎么又吵起来了?”
没有人回答。
“老这么闷着,是个正常人都被你憋死了……” 高晨阳低声,“等你出了国,想说话都找不着人,我看你抑郁不抑郁。有什么事就跟兄弟说行不行?别老把自己想得刀枪不入。”
接着,又补上一声发自肺腑的叹息,“什么时候走?”
“还没定。” 终于听到吴恪的声音。
“等你回来应该又能升职了吧。” 高晨阳笑了下,“仔细想想这是好事,但是怎么办兄弟,我突然有点舍不得你。”
玻璃门外,梁泽的手忽然没了力气。
吴恪终于决定出国了,因为工作。这明明是早就预想到的事,甚至已经在心里反复地做过准备,可当这一天终于来临,那种茫然无措的感觉依然极具破坏性,能将所有的心理建设一夕击破。
时隔六年的重逢并没能留下这个人,他要走,拦是拦不住的,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也再难向他靠近。
梁泽眼眶微润,低头弄出一点声响,里面的谈话声果然停了。
郊区路远,大家没有玩得太晚,只有一个邻市的男生留在那儿过夜。回程路线相近的四个人挤一辆车,梁泽本来要去乘地铁,结果却被高晨阳强行推上吴恪的奔驰。
“你们俩不是顺路吗?让他载你。”
心里明白如今见一面少一面,梁泽也就没有极力推辞,上车后说了声谢谢。
老路崎岖,车速提不起来,车身颠簸摇晃。他有点想吐,不过还能忍得住,只是把车窗降到最低。
“我包里有晕车药。” 吴恪目视前方。
梁泽点了点头,扭头伸长手,去够后座那个黑色硬皮大包,举动像小孩子。终于够到以后他长舒一口气,拉开拉链,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却映入眼帘,上面印着某手机品牌的名字。
新买的?
忽视掉它,他从内兜翻出药,咽了一颗。
“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 他挑了个不痛不痒的话题,企图打破僵冷的气氛。
吴恪侧眼,读懂他是在问晕车药以后,目光继续盯着前面的路:“出差坐车偶尔用得上。”
梁泽轻轻颔首:“你经常出差吗?”
“嗯。”
“下一次…… 什么时候?”
吴恪微顿,转过脸:“怎么了。”
“没什么,” 梁泽摇摇头,“我随便问问,不方便说就算了。”
渐渐的,天空中下起了雨。
暑热未消的风从没来得及合上的车窗吹进来,泥土的淡淡腥味混着雨点,猝不及防地拍在他脸上。
虽然会打湿,但梁泽觉得这样反而舒服点,脸始终朝向窗外。
吴恪开着车,看了他一眼,说:“又想着凉了?”
梁泽微微怔住,总觉得这句话哪里奇怪,一时却又钝钝地想不出来,只好退回座椅关紧车窗。
雨刷器沉闷地重复动作,车内气氛也有些沉闷。路灯一杆一杆由远及近,两旁的树把车夹在中间,穿棱其中,恍惚间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然而它终究是有尽头的。
没多久奔驰就载着他们驶入市区,路上慢慢变得车水马龙,霓虹灯影与尾灯交错。
又走了一阵子后,梁泽开始给吴恪指路,但吴恪神情却是淡淡的,就好像去梁泽住处的路他早已烂熟于心,根本用不着谁指。
红绿灯十字路口,奔驰缓慢刹住。前后左右都是车,车顶还噼里啪啦地落着雨,他们被包围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可能下月就走。” 吴恪看着前面。
其实这本没有什么可对梁泽交待的。在过往的时间长河里,他们已经习惯了彼此不在身边的日子,惯于分离,惯于独处。
梁泽呢,虽然提前已经得知这个消息,心却还是没有缘由地揪扯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自己右手食指包住的创可贴:“要去多久呢?”
“两年左右。”
两年,又是一段不短的时间。梁泽嗯了一声,喉咙里像含着滚水,轻易不敢再开口了。
“你要是有事就找晨阳吧,他会一直在临江。” 吴恪十指收紧,盯着前方的红灯,“需要钱也可以找他。”
梁泽鼻子一酸,笑着说:“我有钱。”
吴恪转向窗外,玻璃上多了张模糊的脸:“在我面前你不用逞强。”
什么样狼狈的梁泽吴恪没有见过?什么样的都见过。穷困潦倒的他,饿着肚子的他,意乱情迷的他,头破血流的他。梁泽的每一面吴恪都熟悉,都接受。
如果他们真的做朋友,那也一定是相伴一生的挚友,可惜梁泽偏偏不肯接受。要么就不要,要就要全部,自欺欺人的事他做不出。
只是六年又两年,分别又相聚,相聚又分别,他们的一辈子又还剩多少年呢?
吴恪忽然开口:“梁泽。”
“嗯?” 梁泽看向他。
吴恪面容很生硬,静默半晌才说:“算了。”
又是算了。
什么算了,算了什么?
梁泽双手握紧膝盖,硬扛着一声不吭。半晌他才想,算了就算了吧。
“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东西要买,前面地铁口停一下吧。”
“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就两站,很近。” 他坚持不肯接受。
吴恪下颌线收紧,打了把方向盘,朝路边那个亮着灯的地铁站驶去。
车刚一停稳,梁泽就抬头望了眼探头,解开安全带迅速推门下车。
关门的前一刻他扔下一句再见,跑上台阶,忽然听到背后喊:“梁泽!”
他用手掌在额前遮雨,看见那道高大的身影奔过来,“伞给你。”
吴恪肩膀被雨打湿了,手里握着一把黑伞。因为台阶的关系,两人视线平行,梁泽头一次觉得他们是平等的。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濛濛细雨中梁泽眯着眼睛,无论如何也不肯碰那把伞,“你比较远,留给你吧。”
推开伞他就朝站里跑去。跑到地铁口,忍不住又转过身来。吴恪还立在那里,雨从后面浇湿挺拔的背。
还是舍不得的。
“吴恪!” 他喊,“你穿浅蓝色最好看。”
吴恪听清了这话,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 T 恤。梁泽笑起来,眼睛里却下起小雨,匆忙转身跑下地铁。
这就好了,这就算是说过再见了。
可是梁泽不知道何去何从。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去超市,也没有什么东西要买,就只是不想再留在那辆车里而已。吴恪大概也看出来了,不过以他的性格就算看出来也不会怎么样,他是个不够冲动、永远理智的人。
就像今天晚上在厨房,一时的失控过后他会向梁泽道歉,返程路上再也没有追问半个字。
明明是在意的。
梁泽慢慢地通过安检,下楼梯,走到最后一节车厢停靠的位置。
周围的人无一不行色匆匆,车到站了,门打开,涌出一拨人又挤上去一拨人,他在拥挤中退到一旁,安静地又无目的地徘徊。
就这样过去一班又一班,他的目光随车而来又随车而去,开门,关门,不断交替。前后总有一刻钟时间,才总算定下神,决定还是出站走一走,哪怕还在下雨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