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昭点点头,抬起双臂抻动筋骨,然后才起身进了卫生间。
苍苍考虑到武馆会员们昨晚玩得太疯,假期又抗拒早起,便没有在这天上午安排什么集体项目,大家都可以自由活动。
良昭和凌玄吃过东西后一起出门散步。金色的沙滩一如既往的柔软璀璨,并肩走在岸堤感受晨风吹拂,整个人都会觉得无比舒爽。
“好久都没度假了,感觉真好。”凌玄边轻声感叹,边迎着海面站定,展开双臂眺望无边无际的蓝碧色汪洋。
话毕,他忽然转过身来,微笑着添上一句:“虽然旅行本身就是件让人放松的事,但与谁结伴更重要的,能和良工一起看海才是今天的意义。”
“是吗?可我怎么隐约记得,你是比我先报名的?”
良昭低头,用脚跟漫不经心地踢点着沙土,澄净的眼神好似一泓无波的古井水。
凌玄故作怅然地摇头,“唉,快乐啪的一下就没了,良工不信我。”
“毕竟有些人黑案底太多。”良昭轻笑。
再沿着海岸线向公共活动区迈进,便能听到更清晰的欢乐嬉闹声。
几个同样早起的同伴,趁着日光尚不毒辣,已经在这里打起了排球。
朝阳当空,活跃的人影奔跑跳跃着,在沙滩上踩出一排排脚印。
“这么热闹啊。”凌玄趴伏在栏网边,津津有味地观看,“看起来热情相当高,是挂了什么彩头吗?”
一身纯白长裙的岑宁正悠然地喝着冰果汁,启唇应:“我怎么会晓得你们男人在想什么?”
某年轻会员见良昭和凌玄出现,朝着这边发来了一球,试图也把他们拉入激烈战局。
“凌玄,接着!”
“呃……”依旧在拍照的苍苍下意识瞥向躺在身边的女孩,清嗓开口:“那个,听说是赢的一方可以帮你擦防晒霜。”
“哈?”岑宁疑惑挑眉,“我怎么不知道?”
凌玄脸上灿烂的笑意不改,差点触到排球的手却条件反射式地缩了回去。
一个夹风的圆形黑影径直朝着头顶飞来。
良昭气定神闲地侧身,让排球擦着发丝边缘飞过,落在了远处的沙地上。再转头回来时,刚好与凌玄目光接触,相视一笑。
“这种项目我俩就不参与了,你们尽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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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得渐高,灼热的温度催赶着良昭回到有荫蔽的院落里休息。邬泽正在这里为中午的露天BBQ做准备。
巨大的铁架上挂着一只烤全羊,羊肉被熏烤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三四分熟还带着血丝。
良昭正想上前帮忙,偏眸间注意到凌玄的脸色有些难看,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就仿佛听说过,小邻居晕血。
轻撞他的胳膊,递一瓶矿泉水过去,关切道:“你这症状够严重的,看羊血也不行?”
凌玄依旧不适地皱着眉,好看的两颊和嘴唇都有些微微泛白,只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见他实在难受,良昭并不催促,指了指一旁的长椅,“先去那边坐着休息下。 ”
凌玄坐在树荫下喝了水才渐渐缓和,用手背拭去额头上的冷汗,低声苦笑。
“我父母当年遇难是因为工厂爆炸,见最后一面的时候就血肉模糊的。所以直到现在,我看这个场面也不太行。”
“很多事情,既然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越是困在原地就越是难捱。”良昭的声音平淡,但给人莫名的安全感。
凌玄笑意温煦,不服气式地搡了一把坐到身边的良工,“少瞧不起人啊,这只是生理上而已。”
空了半晌,他又喃喃地接下去:“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没觉得自己需要抚慰。可能都习惯了吧,除了偶尔会在我妹面前力不从心。对我而言,双亲离世后最伤脑筋的事反而是如何做到长兄如父。”
“哎说起来,你弟才比你小8岁,这么大的男生管教起来应该更困难吧。”
不知为何,两人间的话题忽然就跳转到了家庭教育的方向。
良昭端了桌子上半熟的扇贝过来,边放在小铁炉上烤着,边散淡地回应:“不难,他的骨头没有你想得那么硬。”
凌玄瞪大眼睛,仔细消化了良工的意思后,濡唇问:“……你还动手?”
烤炉上方的锡纸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良昭用长铁夹缓慢拨动着烧红了的炭块,随口搭话:“小时候打啊,很多事情如果说过一遍他还记不住的话,我就没耐性了。”
“嚯,那可是你继母的小儿子,按理说在家应该非常受宠,挨打像吃饭似的,你爸妈不心疼啊?”
良昭轻哼:“谁知道呢。”
“反正每当良曦和要犯浑的时候,我爸绝不会说‘你应该乖一点’,而会反问他‘要不要我叫你哥回家吃饭’。所以说得无情点,我啊,其实算是一对慈父慈母家庭教育中的冷血工具人。 ”
略染无奈的语气引地凌玄暗自抿唇,良昭倏然抬眸,看着他逸秀的脸庞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
“笑什么?”
“我觉得这个方法很好,每一位慈父背后,都应该还有个真枪实棒以理服人的爹。恩……这要记在我以后的养娃攻略里。”
他偏头撑住下巴,透过碳粒的弥弥火光凝望过来,笑容乖巧而宁和。
“自己就是个小孩儿,想的还挺多。”良昭轻嗤着,把烤熟了的扇贝淋上酱汁装进盘子,递给凌玄,“可以吃了,小心烫。”
凌玄笑意不改,起身挥手道:“不吃啦,烤炉这边太热了,良工自己忙吧,我下水凉快一下。”
不等良昭回应,身边的青年已经跑向了远滩。
“走,苍苍、小印,带你们开快艇去。”
“好嘞!凌哥。”
对着几个渐成圆点的背影,良昭不放心地沉声叮嘱:“别跑太远。”
领头的年轻人根本不停脚,只语气顽劣地留下一句:“那可不一定,你得时刻关注,记得救我!”
良昭不禁蹙额,“就你这样的也能养孩子? ”
愉悦的笑声从稍远的海面上传来,“那不是还有你嘛!”
第21章
正月十五过后,长达两周的海南放松之旅落下帷幕。
度假休息就意味着事件堆积,返回A市的良昭和凌玄各自投身进了新一年的工作之中。
不知道算不算一种微妙默契,两人的加班强度总是出奇的一致。
从早春到仲春,研究所全员都处于沉浸式科研,而Dr的投资与并购报道更是在财经专栏以霸版霸屏的姿势出现。
经过最后两个月的攻坚克难,7号研发组的抗炎药物测试终于到了收尾环节。良昭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手上敲完末篇实验报告后,目光久驻于屏幕。
原本以为还会拖很长时间的项目居然顺利完成了。这样一来,研究所的赴非计划便可以提前实施。
良昭的心里却忽然滋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虽然没有半分表露,可他自己分明感觉得到。
褪下白褂,关闭电脑准备下班,转身去挂衣服时,无意瞥到了窗户一眼,竟然看到了熟悉的车牌号。
良昭加快了手上收整的动作,迈着稳健的步子一路下楼,走出研究所建筑。
凌玄穿着套黑白配色的卫衣卫裤,闲适地倚在他的卡宴车头,对上良工奇怪的眼神,率先笑着开口。
“怎么看你很惊讶的样子,忙忘了?”
经他这提醒,良昭才回忆起缘由。凌玄得知冽冽术后恢复很好,再过一阵子就能出院了,所以说想找个时间一起去看看孩子。
拉开车门,透过副驾驶的靠椅空隙,可以看到后排座位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个蛋糕盒子,还有几大盒拼装玩具摞在一边。
“难不成今天还刚好是冽冽的生日?”良昭边系好安全带,边偏头疑问。
凌玄发动车子,打着方向盘观察四周路况,语气显得轻松:“不知道啊。反正福利院那边原本的记录也不准确,我就当是帮小家伙庆祝新生了。放心,礼物帮你带份了。”
良昭觉得“新生”这个词很好,寓意冽冽出院以后能和正常的孩子一样继续童年,便只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车子熄在了住院部的停车场里。
率先推门下去的凌玄只抱上了蛋糕盒子,大步流星地走开,刻意朝着身后提醒:“没出钱的人记得出力。”
被独自留下的人无奈笑笑,只好把大包小包的礼物提满双手,锁了车再追上去乘电梯。
“哎?”已经按了楼层键的凌玄无意间朝着良昭手上一瞥,“你怎么把滑板也拿下来了?这是我给自己买的。”
“……你都放在一起,我怎么知道?”良昭换了个捧抱的姿势,这东西还怪沉的。
“别狡辩了吧,就是在故意报复我。冽冽那么小怎么可能玩这个?我都买那么多了,你还帮他搜刮我别的东西。”
平淡无奇的乌龙事件,经邻居百转千旋的脑回路和颠倒黑白的吐槽功底,他的委屈几乎已经溢出了小小的电梯间。
良昭无奈,只能主动修正过错:“好,那你先上楼,我把它送回去。”
然而凌玄并不同意,他略微加重语气,咬出两字:“不好。现在倒是显得我幼稚小气,跟孩子抢玩具了?”
电梯依旧在匀速运行,良昭轻叹一声:“那你说怎么办?”
青年偏着头,用遒俊的目光瞥着身侧的高挑身影,嗤声诘问道:“良工是真的想不到解决方法,还是单纯不愿意承担后果啊?科研人员,这点担当应该是有的吧。”
再次自己跳了坑,良昭缓慢舒展眉梢,从善如流道:“知道了,回头我会赔你一个的。”
“这不是挺会来事儿的吗?”凌总满意地收回了目光。
话音落下,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了指定楼层。
“哥哥!”
未进病房,冽冽稚气的呼喊声已经传了出来。一道堵在房门边的小小身影直接扑上来,抱住了凌玄的双膝。
冽冽虽然已经四岁半,但先天病弱,后期营养也难以吸收,他的身材比同龄孩子瘦小许多,体重大概只有二十几斤。
“哎哟,慢点。”
刚才还在电梯里闹别扭的人瞬间漫开笑意,单手拎着蛋糕弯下身,另一条胳膊托着小孩儿的屁股把他抱了起来。
良昭放下礼物,又从凌玄手里接了蛋糕。负责照顾的福利院婶婶也上前帮忙,笑盈盈道:“这孩子盼着你们一天了,从早上开始就趴在窗户边不肯动。”
“是嘛?那冽冽怎么没有给我打电话呀?”凌玄抱着小崽子坐回床边,用指腹轻戳着他白净又漂亮的脸颊。
冽冽从哥哥的怀里仰起头,乌黑澄亮的眼睛像两颗珍贵的黑曜石。
“我不想打扰你,因为哥哥说过忙完了就一定会过来看我的。”
“真乖。”凌玄把小孩儿放回到床铺里,让他自己去拆各种礼物盒。“都是给你的。”
冽冽奶声奶气地说着“谢谢哥哥”,两只小手还没碰到拼装玩具,忽然像又想起什么事情一样,蹭到良昭身边。
“前两次哥哥来看我时都会说叔叔太忙了,所以不能来,那你最近是不是很辛苦?”
良昭没有说话,只笑着揉了揉小孩的头,随后见他撩起了自己的病号服,露出已经拆了线的伤口疤痕。
“叔叔,我还没给你看我的肚皮呢,这像条虫子。有点丑,可是我都没哭。”
“不丑。”良昭轻轻地拉下孩子的衣襟,帮他穿好,“这是刀疤,也是小男子汉的勋章。”
“哦~”冽冽似懂非懂地点头头,摆弄了好一会儿手指,才弱弱地问了句:“可是……什么是勋章啊?”
福利院的婶婶在旁哈哈地笑出了声。凌玄也抿着唇瓣,动手解开盒子,在蛋糕上插了四根蜡烛点燃。
“好了,我还买了蛋糕,冽冽过来许个愿吧。”
冽冽跪坐在病床边,满脸期待地看向凌玄,“哥哥,我可以许两个生日愿望吗?”
“这么贪心啊?”凌玄扬起眉梢,凑到小孩身边轻声问:“冽冽可不可以告诉我两个愿望分别是什么?说不定就都可以实现呢。”
“可以说吗?”
小孩儿茫然地看了看良昭,又转向凌玄,“那好吧,我悄悄地说……我想要凌玄哥哥幸福,还想要良昭叔叔也幸福!”
在旁折生日帽的良昭忽的顿住动作,他没有想到这么大点的孩子会许出这样的愿望。
凌玄也惊了一瞬,然后才温声询问:“冽冽知道幸福是什么意思?”
冽冽十分确定地点点头:“嗯!小墨姐姐说,她找到喜欢的人就很幸福了。 ”
稚嫩又天真的说法让凌玄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也被触碰到,笑了半晌,放轻声音道:“小家伙,悄悄告诉你,刚才说的两个愿望,很其实是同一个哦。”
“你应该说……”凌玄对着小孩子悄悄耳语。
良昭听不清他的声音,抬眸看去,却见冽冽已经在跳跃的烛光中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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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回去的路上,良昭坐在副驾上,偏头看了看凌玄心情甚好的侧颜,好奇道:“你刚才和冽冽说了什么?”
“不告诉你,小孩子的愿望你也想听?”凌玄笑着,自动越过了这一话题。
见他不愿说,良昭也就没再问,把视线落到车窗,安静地看着外面的夜景,直到凌玄把车停在了往生门口。
“想进去喝一杯?”
“不是,好像看见我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