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玄笑着摇摇头,抬手按两下喇叭也未能引起熟人注意,只好放下车窗喊了声。
“凌千,你给我站住!”
这个名字一出口,原本倚窗休息的良昭忽的睁开了眼睛,愣住片刻后才扭头看去。
原本已经半条腿迈进往生的人闻声站住脚,打量了半天才发现身侧suv里坐着的人是凌玄。
“哇你怎么换车了,害我认了半天。”容貌婉丽的年轻女孩凑前,趴伏在半开的车窗边与之聊天。
“你刚回国就被我抓住泡……”
“哎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喝酒。刚打完比赛,在这参加团队活动呢。”
凌千笑着打断了亲哥的唠叨,随即发现了副驾座位上的陌生帅哥,俏皮地瞥着凌玄八卦道:“这位是?”
“我朋友,跟你没关系,别瞎问啊。”凌玄啧声。
“哦~”凌千拉长声线,然后又下意识仔细地打量了良昭一会儿,表情渐渐迟疑。
良昭感受到有目光在自己颊畔流连许久,终于听到对方开口:“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觉得您很眼熟。”
“抱歉,我可能记性不太好。”良昭目不斜视便矢口否认。
女孩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又朝着凌玄笑笑,“好了,就别互相打扰了,我朋友们都等着呢,先进去了。”
看着凌千挥手离开的背影,凌玄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丫头一直这样,冒冒失失的,改天有时间再一起吃个饭吧。”
良昭语气平静地摇了摇头:“不用了。”
“不方便?良工最近是不是还很忙啊,反正也不急,过一阵再……”
“不是。”
良昭轻轻地打断了他的话,偏头过去,对上了道染着疑惑的视线,思量片刻后还是开口。
“凌玄,我要走了。”
车内寂静了片刻,凌玄的眼睛里展露一瞬的愕然,噙动下唇几次才问出声:“什么时候,要去哪里?”
“很快,去非洲,签证和疾病疫苗都已经开始生效了。”
凌玄的声音忽然有些发哑:“是……工作需要吗?去多久?”
“嗯,算是,但不全是,我也不知道会待多久。”良昭点头,声音温深地接着说:“所以,想提前和你告个别。”
第22章
五月第一周转瞬即逝,劳动节假期的客流量逐渐跌去,良昭便于此时踏上了这场非洲之行。
因为遣派的时间批次不同,他并没有和科研组一起出发,身边同行的只有岑宁一人。
“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告诉凌玄你什么时候回去呢?”
在漫长的飞行途中,岑宁不止一次地对此提出疑惑。女孩托着腮,戏怠地倚在两个座位间的扶手上,自言自语。
“就这样走了,根本相当于是在逼迫放弃呀,谁会愿意去等一个没有归期的人呢?”
良昭躺在柔软的靠背上,凝神定气地把手里的书翻过一页,“因为我根本没有理由让他等着。”
“喔。所以,又一个看似无可挑剔的伴侣人选在你这里无疾而终了。”岑宁闷闷地应声,扭身回去坐好才轻叹着发表评价。
“良昭哥,你的鬼个性实在太劝退,再好看的脸也拯救不了一潭死水不起波澜。”
啪嗒——
良昭放下了手里的读物,书脊碰到小桌板发出一声轻响,淡悠悠地开口。
“你跟着我来是为了做人类个性实录调查的?”
岑宁挑起的笑容晏灿,“才不,都说了嘛,我想从非洲西南出发独行环游世界,暂时凑巧和你走在一起而已。作为外语生,了解各个国家的风俗人情有利于我的学习研究。”
“全家狂徒。 ”
良昭给岑姓兄妹连带邬泽下了个准确贴合的定义,然后开始闭目休息。
从国内A市出发,转机两次再到达目的地非洲G城,共用了整整24个小时。航程结束的一刻,良昭深切体会到,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好。
虽然这里的五月已至晚秋,将近雨季,但白天仍然高温熬人。走出站口,头顶的阳光就开始灼得人难受。
亲自来接的简安宁早已经在外面等待。
这人189的高个头,异国他乡中极具亲和力的东方面孔,再配上一年四季白衣不离身,即便是在人种杂融的背景里也很有辨识度。
“Welcome to my city……诶呦?”
“热。”良昭推开顶头boss敞来的怀抱,冷漠地吐出一个字后便直奔他身后停车处。
简安宁与良昭也是二十几年的挚友,早就习惯了彼此性格,标俊的脸上只露出了道并不在意的笑容。
接着抬手揉了揉随行妹妹的头,继续交谈:“好久不见啊小岑宁,你那位一言不合就拆人楼房的哥没来吧?”
“放心,没有。”岑宁笑着拉长声音抚慰。
某博士挑眉,夸张地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帮忙拉开后座车门,调笑道:“那还真是万幸,我的新医院才刚盖好不久。”
简安宁确实在城市内有一家规模不小的医疗机构。与公立不同,私人医院的设施更加完备先进,但价格高昂,因此坐落在富人区。
车子开进医院大门时,良昭透过玻璃窗刚好看到一批持枪安保人员轮换岗位。此地社会治安,可见一斑。
医院后山隔离了前面的喧嚣,穿过几道蜿蜒长廊就是简安宁的私人庭院。
这里的装潢布置有他一贯的安逸风格,如果忽略背景,完全不会觉得已经来了一片新的大陆。
“医院搬迁前的旧址我已经让人开始收拾布置了,等一阵子再送你过去。以后那边就打算用作实验室,你也可以住,虽然城郊地方偏了点,但是人少安静。”
简安宁惬然地窝进了软椅里,用漂亮的指节轻敲着办公桌上的玻璃。在过去的大半年里,他曾无数次以这幅不羁姿容与良昭视频通话。
“至于小岑宁,就先留在我这住,这样没事的时候我可以带着你到处去玩儿。他就算了,这人没劲得很,我懒得理他。”
简大佬说话时语气戏谑,原本敲打桌面的手指也堪堪地指向了下属的额头。
良昭小幅度地偏头躲开,眼神冷隽地回瞥过去,“最好不过了,希望你记住自己现在说的话。”
催赶走了无良老板和叛逆妹妹,良昭终于能躺下休息,缓解长途飞行带来的疲惫。
-
非洲大陆的时间并不比国内短暂或漫长,日出幕落也都是一番独特景色。
随着五月流逝,良昭在这里逐渐开始了新的工作,同时也尽量熟悉着周围的人文环境。
偶尔闲暇时,也会一个人在楼顶翻翻国内的资讯。某日深夜与邬泽浅聊了几句,退出微信时随手点开了朋友圈。
一副久违的英俊脸孔毫无预兆地闯入了良昭的视线。
第一张照片上的凌玄穿着缎蓝色的硕士学位服,身姿颀颀,站在校长身边神色温和恭谨。第二张则是一群朋友聚在一起庆生,镜头正中的青年面前摆着精致的蛋糕,上面还插着23周岁的金色贺牌。
图片配着简单的两行字:
新的一岁,新的开始;
毕业快乐,生日快乐。
良昭敛着黑眸端看屏幕,完全没察觉到已经有人走到了身边。
“哟,够帅的。”
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简安宁穿着件松松垮垮的衬衫倚身到了楼梯边。
“和你没关系。”良昭偏了偏身,避开他的目光。
简博士悻悻地哼了一声:“看看怎么了,我又不像你和邬泽,知道刚直俩字怎么写吗?”
听着这人满不正经的态度,良昭忽然抬眸,满目端方道:“知道他是谁吗?”
“嘶——”简安宁抚着下颌故作思索,“你的语气都这么认真了,肯定是……”
未等话音出口,良昭已经接了下去:“他是凌千的哥哥。”
简安宁的讪笑神色凝在了眼梢,许久再无动作,甚至连老友擦着他的肩膀下楼,都没有任何反应。
回到房间的良昭扔下手机,把身体摔进了柔软的床铺里,然后在黑暗中轻轻地攥上有旧伤的右腕,想起了自己在上一次见凌千时,说了个小谎。
其实,他以前见过凌千的。她曾是三年前一场城市绑架案中受劫持的人质,最终被一名年轻的特战队员拼死救了下来。
*
良昭安静地睡着了,然后似乎做了一场梦,回到了久远的少年间。
那时,母亲已经去世,阿和还没有被领养回家,良昭身边只有邬泽、简安宁、还有简安宁同母异父的弟弟,仇珩。
虽然四个人有着四个姓氏,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
仇珩年纪最小,总是跟在其余几个人屁股后面,哥哥哥哥的吵闹不休。
“我大哥成天都不务正业,居然说长大之后带我去非洲挖矿,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二哥拿到了金融系的录取通知书,好厉害啊!如果我的成绩能像他那样该有多好。”
“三哥,听说你不打算学棋了?啊……你也做好以后的打算了,可我脑子这么笨,以后到底能干嘛呀?”
清晰的少年音仿佛就从身后传来,良昭努力地想要回头再去看看小珩,可梦境始终无法自主,他只能听到自己平淡的声音传出。
“你要自己想啊。”
“我想不到嘛。”
少年认真思考很久,忽然声音又雀跃起来,“不然以后我去入伍吧!当警察也行,专门制服歹徒的那种武装特警,以后保护像我干妈一样见义勇为的人!”
这段熟悉的对话被重演,良昭几乎听到自己的心砰的一声。
[我也要你保护自己!]
堵塞在心里的话还未能说出口,画面便一转。终于能看清仇珩的脸,可他已不再是少年模样,留着满口鲜血躺在那里。
“哥……你别,别难过,我……不疼。”
良昭甚至不记得他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样坚强的大男孩,明明小时候摔一跤都会红眼睛的。
“小珩你坚持住,别说话。”
“三哥,我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他眼神坚毅,用尽最后的气力抬起满是伤痕的手,每说一个字都会呕出血污。
“最后答应我吧,我不想……看你们难过,哥哥们只要……为我……骄傲就好……”
画面中的仇珩慢慢闭上眼,良昭却猛的惊醒,眼前同样是一片寂静的黑夜。
再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走出去。返回楼顶时,发现简安宁仍然一个人在那里看月亮。
今天的夜色,有点像圣诞节的那个晚上,半弯弦月在雾中皎洁而明亮。
“你想他了?”沉默许久,良昭朝着眼前的背影开口。
简安宁依旧维持着仰头的动作,手指却摸上了自己胸口的项链,语调温毅:“他一直在我身边。”
片刻后,简安宁回头幽幽地望过来,“你呢,又想起谁了?”
良昭不语,他便继续说下去。
“其实没有必要被因果循环所扰。如果你只是把他当弟弟的话就当我没说,但喜欢就去试试,小珩也会替你高兴的。 ”
“替我这样的人吗?”良昭兀自嘲讽地笑笑,又不经意地捏起了自己的手腕,眼神冷鸷,“弟弟死在跟前都哭不出一滴眼泪。 ”
简安宁终于换了个更随意的姿势,叠起两条修长的腿,斜斜地靠住墙壁,叹了一口气。
“所以兄弟几个里面,我最担心你。就是因为冷漠生死见过太多,你才更应该知道什么事值得热烈。”
“我这种人,冷性又孤僻,激情和新鲜感磨没了,剩下的只会是无趣。”
良昭放下手腕,把十指交叉在一起,垂眸接道:“觉得简直是在祸害小朋友。”
“你想祸害谁,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啊,估计人这会儿早就不要你了。行了,听说固执的人都挺深情,随便你吧。”
简安宁轻声嗤笑后,站起身拍了拍裤腿,“这地方不错,借你坐会儿?我去睡了,明天还得干活呢。”
第23章
医院旧址整修完毕后,良昭离开简安宁的庭院,独自搬进了这栋空旷冷清的五层建筑。
此后每日足不出户,埋头于实验研究,几乎过上了与世隔绝的孤寂生活。
时间推移到七月,G城已经进入冬季。
良昭手上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终日看着窗外僻壤人稀,才想起来了这么久还没有出去走走。
在研究所收整了一些常备药品和物资,装进从老板那里要来的越野车,一路开出了G城城区。
简安宁在那周边的小镇上有个私人农庄,平常会救济一些无处可去的贫民,留他们在那里做工。
长途只行至一半,良昭的手机上忽然收到邬泽发来的消息。
[给你寄了东西,差不多今天会到,记得查收。]
路上的交通状况很是糟糕,良昭略抿着唇角,单手打方向盘避开站在道路中央叫卖的小贩,按了下耳畔的蓝牙,用语音输入回复了消息。
[收不了,先放着吧。]
[邬泽:?]
[在去农庄的路上,地方太偏。]
[邬泽:放不了,会坏。]
良昭见字甚觉疑惑,随手从支架上取下手机,略有兴趣地与其对话。
[到底是什么东西,你都寄到非洲了,还差这点时间?]
对面好一会儿没再回应,良昭便收回注意力专心驾驶。
车子碾压着裸露的土地而过,一路驶入乡野深处。从轮缝间被扬起的黄褐色沙土都深切显示着这片秘境的狂热与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