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思索片刻后还是笑着婉拒:“我也不去了。”
简安宁啧啧摇头,抬眸看了眼堪称情绪大师级人物的良昭,故作惋惜地反问:“他配嘛?真是死心眼。”
房间里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简博士只好承认自己邀请了个寂寞,叹气道:“行吧,那我和小岑妹妹就要开始双人之旅了。”
研究楼外传来两次催促的鸣笛声,简安宁随手从桌上捏了只虾饺塞进嘴里,然后挥臂告别。
走到半程了还扭身回来叮嘱:“你们好好看家,别学岑祁趁我不在拆我的楼啊。”
看着简博士正要走远的背影,良昭忽然偏头向身边人确认:“真的不想去?”
凌玄正把一只流心包夹凑到唇边,定住筷子摇了摇头,语气肯定道:“懒得动。”
咬下一口点心咀嚼,奶黄色的馅料从筷间流泻下来,香甜的气息顿时在房间里四溢开来。
凌玄把食物咽下后,才又开口添了句:“我还欠农庄里的孩子好多糖呢,等会儿你去的时候记得捎上我。”
良昭安静几秒钟,直到看见他脸上展出一道温蕴的笑意,才点头回应:“你先吃吧,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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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良昭再次驱车到达农庄时已经接近中午,打开后备箱,里面装满了从医院旧址仓库那边带来了新的器材和药品。
Samuel急急地放下手中正忙的事情,从院中迎了出来,想上前帮忙搬运东西。良昭只转身指了指凌玄,用英文叮嘱了安保员两句。
“那边是我的朋友,他刚从我们国内过来,对这里的人和事都不太熟悉,麻烦你帮我照看他。如果他想离开农庄安全范围的话就过来通知我一下。”
Samuel看向凌玄,点头应了声没问题。
“辛苦了。”
良昭颔首示意后,自行抱着两箱东西走进房间。昨天因为临时改主意回去,错过了几位想来询问病情的工人。他们这会儿已经等在了诊室里。
未等上前交谈,农庄的孩子们忽然一窝蜂地凑了上来,吵吵闹闹地说着各种当地语言。
良昭听不太懂他们的阿非利卡语,被缠在中间无从动作。正欲出声驱赶,忽然从房间外传来了特殊的哨鸣声。
凌玄撑着脸颊伏在半开的窗边,透过木头的窗脊朝着孩子们招手。
“Come here. Don\'t disturb the doctor\'s work.”
孩子们被他美妙的哨声吸引,又辨认出是昨天发给他们糖果的东方面孔,便互相追逐着跑了出去。
没有了这群孩子群的纠缠,良昭终于能安静地进行工作。缓缓地抬头看去,发现凌玄对着自己笑了笑,然后才转身去和孩子们说话。
正午的阳光纷洒在一年四季都晴朗治愈的天空中。
每当温和的天气伴着宁静时光时,世界就仿佛丢掉了一切束缚,让人无比舒适。
良昭送走了一位来取药的患者,放下听诊器时,从木窗外传来了凌玄给孩子们讲故事的声音。
“In the deep sea there is a lone whale……”
故事的内容似乎是关于一只鲸鱼的。
良昭不自觉地放慢动作,把视线移到了窗外蔚蓝的天幕中,侧耳细听。
据说普通鲸鱼发出的声波频率是15-25赫兹,而有的鲸鱼会因为声带问题,唱出高达52hz的歌声,成为特殊存在的同时,也导致其无法被同伴们听懂,而一生孤独……
凌玄的英文语调很美,还带着款款温柔。窗外听故事的孩子们,连同窗内的医生,都被轻柔的嗓音抓走了注意力。
伴着温柔又孤独的故事,时间静悄悄地溜走了。良昭持续工作,甚至忘记了午饭,直到诊室里的所有人都离开后,Samuel帮忙送来了一份。
农庄里的饭食非常寡淡,好在良昭对口腹之欲的要求一向不高,洗了手坐在桌边,安静地开始用餐。
窗外的孩子们被工人催促着各自离开后,凌玄才缓步进门。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个细瘦的身影,是一个叫Zare的白人小女孩,她的母亲是农庄里的识字老师。
凌玄转身看到Zara有些疑惑,蹲身温柔地问她有什么事。
十几岁的小姑娘低着头沉默,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
“很漂亮的图案,是你画的吗?它是什么呢?”凌玄端详着纸上黑蓝白相间的色块,半晌没有认出。
“A whale.”Zare轻声回应。
这是她从前画的鲸鱼图案,因为没有亲眼见过,所以并不算太像,想请凌玄帮忙改改。
“Wow.”
忽然,正在用餐的良昭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刺到了他的眼睛。
循着响动看去,瞧见凌玄正把手伸进衣领,从里面摸出了一条鲸鱼尾巴图案的锁骨链,上面嵌满星星一样闪亮的碎钻,正在阳光下折射着耀目的光。
看起来刚才的哨响就是用这个小玩意吹出来的。
他把项链摘下来,放进了Zara小小的掌心,声音和气,就像是在和自己的亲妹妹讲话。
“It\'s for you.”
小姑娘怯怯地后退了半步,不敢收下,连忙要退还。凌玄却轻轻地攥住了她的手心,眨着单边眼睛微笑道:“Just a secret.”
女孩犹豫片刻后收紧了自己的掌心,道了几次谢,高兴地离开了房间。
看着无时无刻不散发魅力的凌总,沉默了好一会儿的良昭终于出声提醒:“吃饭吧,不饿吗?”
“好。”蹲身的凌玄应了声,正欲站直,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没稳住摔倒下去。
良昭急忙起身,上前扶住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手感温凉,并不觉得烫。
“怎么了?中暑吗?”
凌玄抓着桌角站好,依然觉得头晕恶心,微微摇头回应:“没事,水土不服而已,没有力气。”
“那你坐下吃点东西吧。”
凌玄摇了摇头,表示没胃口。
良昭想到他可能是吃不惯农庄的饭,也就没有再坚持,递了瓶水过去,让他在旁休息。
“Doctor……”
还没坐多久,诊室又来了位新的患者,是一个年轻的黑人小伙子,在干活的时候砸伤了头,殷红的颜色已经顺着脸颊流到了下颌,需要立即包扎处理。
水土不服,再加上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凌玄的脸色更白了些。伸手轻轻推了把身边的良工,强撑着站起来,蹲去通风稍好些的窗边。
“我没事,你去忙吧。”
帮工人的头伤做清创时,良昭并不能十分专注,频频抬头观察凌玄的状态。
因为这里的手机网络和信号都不稳定,没法做其他娱乐活动,他只能缩在门槛边看公司文件,脸色越发灰沉,过了很久才有微弱缓和。
接连而来的事情让良昭忙碌许久,直到天色渐暗才稍稍空闲。
农庄的水电都不方便,失去日光照明后,这里几乎就不会有什么活动了。
良昭在床上多铺了几层干净被褥,让它睡上去不会很硬,然后才催促凌玄躺下休息。
“今晚你留在这里睡,我去隔壁凑合一下。”
“嗯。”凌玄把自己裹在软铺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见人依旧不舒服,良昭便不再打扰。然而他才转过身就听到了背后咕咚一声。
刚刚说话还像奶猫叫一样的人,腾的一下从床上窜了起来,震惊式地喊出一声:“我去!”
良昭低头,看到一只蜈蚣一样的黑色多足长虫从他脚边快速爬过,掉下床后嗖的就钻进了砖石墙缝。
凌玄被这巨大号的生物惊得头皮发麻,晕眩感也愈重。他赤脚抱着薄被抵在床头与墙壁的边缘,备受折磨后更加虚弱地哼了声:“你别走,救我……”
看着凌总崩溃的样子,良昭无可奈何地轻笑,扯了一把他的被角,沉声问询。
“是不是后悔没有跟简安宁去西海岸了?或者根本是后悔到非洲来?”
“确实。”凌玄把头埋在臂弯里,无比疲惫道:“我最后悔的是居然没想着带杀虫剂。”
良昭走到药柜边,拿了瓶白天时自配的驱虫药水,仔细地喷洒在床铺周围。做完这些后搭坐到他的床沿边低沉道:“好了,可以睡了。好好休息,嗓子都哑了。”
“谁还敢睡啊,它们会钻进我耳朵里的……”
良昭随手抓了本书,倚看在了床尾,轻声细语道:“不会,我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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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庄上过了几天没法洗热水澡的生活后,良昭和凌玄终于踏上归途,回到了G城研究所休整。
接下来的日子里,良昭总是忙于研究工作,空闲的时候就是出去义诊,或者独自看书。
凌玄虽然在年假期间,也有数不完的视频会议要开,三天两次闭门不出,偶尔闲时,就一个人在房间里搭摆积木。
某个风和日丽的上午,良昭忙完手头上的事,推开实验室的门,偶然看到了角落里立着一行多米诺骨牌。
一块块小玩具紧密地排列着,接连不断也看不到尽头。良昭沿着它向前走,才发现这东西竟然一直从一楼延伸到了五楼,而终点落在了凌玄的卧室里。
在他房间的中央空地上,一栋宫殿模型只搭建好了一半,而赋予它生命的伟大“造物者”已经躺在旁边睡着了。
清柔的风从楼顶的窗口吹进来,荡拂着纱帘,宛如少女裙摆在他的头顶轻轻摇曳。
好几天不思饮食,凌玄已经明显见瘦了,原本就没什么肉的下颌边又添了些许分明棱角。
良昭担心他一直没胃口,想起了这家伙心心念念的东西,放轻脚步,转身下楼。开车到最近的集市,来回也花费了一个多小时。整番折腾后终于拎着一条新鲜的鱼走进了闷热的厨房。
一盘西湖醋鱼被端进顶层房间时,凌玄刚刚蜷动着睁开眼睛,朦胧中见一道影子把餐盘摆放在了桌边。
“调料找不齐,我不保证会好吃。”
刚睡醒的人揉着自己被压麻的手臂,边舒展身体,边笑容爽朗道:“我这是做梦了吗?良工为我下厨了?”
良昭不理会他幼稚的揶揄语气,放下餐具后便坐去了一边。
凌玄看着桌上的菜肴,简直想拍张照做纪念。
盘中整条鱼都被处理得非常干净,七处深浅平齐的刀纹,漂亮得像件工艺品。嫩滑鱼肉配上浓稠浇汁,着实勾人食欲。
小心地挑出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后,凌玄嘬着筷子尖瞥向了在旁冷漠翻看资料的良工。
卧槽,这个全身硬朗气质的男人怎么这么会做菜啊?
凌玄身体极度诚实地把半条鱼和一碗米饭都装进了肚子里。
满足的饱腹感让他真诚感叹,从此忆乡肴,最忆是良昭。
在旁翻看资料的良昭虽然不说话,却能听到盘筷碰撞的细微响声,等到凌玄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他才起身,披上白褂,戴回口罩,准备回实验室。
刚走到门槛边,忽然听到进食声停止,代替的是几次有意的清嗓和咳嗽。
良昭察觉到不妥,放下手里的东西偏了偏头,果然看到餐桌边的人怔然地坐着。
“鱼刺卡进喉咙了?”
凌玄皱着眉,难受地点了点头。
“怎么像个小孩子?”良昭无奈调转脚步回去,站到桌边边观察着他的情况边询问:“是很大一根刺吗?”
凌玄摇头:“不是,但是喉咙很痛。”
“等我一下。”
听了凌玄的话,良昭快步去楼下取了药箱提上来。戴好灭菌手套,再调好房间里的光源角度,轻轻地捏住了凌玄的下巴。
“嘴巴张开点,我看不到。”
“啊——”凌玄听话地闭上眼睛,张开了嘴。
良昭捏着凌玄柔软的脸颊,俯身朝着他殷红的下唇边又凑近了些,刚想用一次性工具压住他的舌头,忽然注意到手下人的不自然。
“我还没碰呢,抖什么?”
“你的手太凉了。”凌玄闭紧眼睛轻声回应。
良昭顿了一下,麻利地摘掉一只手套,握了会儿桌上的茶杯,直到指尖变得温热才放下。
再次被抬起下颌时,凌玄的睫端轻轻颤了两下,接着忽然睁开了双眸。他淡泞朗润的神光与一双凛肃的黑眸撞在一起。
只这一双眼,就让人甘心沉陷。
就着躺卧和俯身的动作,良昭身上白褂素装与凌玄的黑色衬衫姿态狎昵地贴合在一起。
“你能不戴口罩吗?”凌玄再次动唇询问。
良昭嗅着鼻尖熟悉的白麝香味道,低沉反问:“你到底疼不疼?”
半躺在下方的人可怜巴巴地舔了舔唇瓣,小声地答非所问道:“我从小就很怕医生……”
终于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良昭脸色不改,动手摘了单边口罩,让它随意地垂挂在耳边。顶着一张清绝孤澹的脸孔再次捏住了凌玄的颌部。
“不用了麻烦了……我咽下去了。”
意识到这人情绪不对,凌玄及时叫停。然而良昭不理,直接钳着他的下巴强制性捏开了嘴。
凌玄反抗无效,眼中神色又慌又笑,含糊不清地叫着。
“嗯……”
“你有诊疗癖吗?良昭……”
“别乱来啊,救命啊……”
眼看着冰凉的器械就要探进嗓子里,凌玄紧攥着良工的白大褂,无计可施地闭了闭眼。
良昭这才停手,保持着姿势好几秒钟,才清冷开口道:“凌总,你没有什么不好,可我真的冷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