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现代耽美]——BY:阿堵

作者:阿堵  录入:08-24

  所有车辆中,只有这一辆装载的是药品。其他物资,想来北伐军另有仓库储存。车辆中途分开,情有可原。货物夜间运送,安排外来者坐头车,虽可见其小心谨慎,亦不算过分。药品与外来客,正好同行,送去司令部交差。
  虽只运送军资短短一段路程,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魏同钧治军,确乎有手段。安裕容想起约翰逊所言蕙城见闻,以及对于南北力量比较与战争结局之预测,或许,这场战争,胜负尚在未知之数。
  汽车终于停下,月亮已行至中天。安裕容与颜幼卿下得车来,眼前一片平顶砖房,中间点缀着几栋二层小楼。荷枪实弹的士兵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守卫森严。另有人过来接应药物,张传义将二人径直带到一栋小楼前,先自己进去通报,再出来,道:“魏司令还没休息,问二位的意思,若是还撑得住,便这会儿谈谈。”又道,“司令实在是忙得很,一晚上睡不了几个钟头,白日里军务更多,二位不如趁现在,赶紧把事情说了。”
  接应徐文约,本是宜早不宜迟,二人当即应下。又过了两道门岗,颜幼卿把随身携带的明暗武器都留给卫兵,张传义送到一张门外,另有士兵将二人领进去。
  魏同钧见到两人,笑呵呵起身相迎:“大玉老板!小玉老板!二位老板亲临,蓬荜生辉哪。”转脸叫勤务兵泡茶。
  安裕容笑道:“司令可别寒碜我们兄弟了,不过是跑断腿说破嘴,身无余财,库无存货,与街头提篮摊贩有何差别。若非司令照应,哪有我们兄弟一口饭吃。”
  魏同钧打个哈哈:“大玉老板还是这么会说话。太谦虚哪!”笑谈间将二人引至里头一间小小会客室内。
  河阳军司令部守卫严密,设施却简陋,屋里不过几件粗糙的硬木器具。一路行来,瞥见许多卷宗堆在办公室桌上地上。已是后半夜,隔壁电话仍然不时响起。从魏同钧到他手底下的人,个个眼底乌青,面色憔悴,可见甚是辛苦。
  双方均知事务繁忙,时间紧迫,寒暄两句,喝口茶缓缓,便直奔主题。
  魏同钧收起笑容,道:“二位的意思,赵经理电报中已经和我提了。其中细节,还需二位当面详叙。”
  安裕容将前因后果说了,最后道:“我那两位兄弟,皆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但凡有机会,必定设法向申城传递消息,同时竭力向南移动。申城方面我们留得有可靠之人。随时接收电报。我与阿卿亦反复商讨,他二人可能的向南行进路线。只是,仅凭我们自己,实在势单力薄。唯有得到司令相助,才具备化险为夷之可能。”
  “哦,不知道你们想要我如何相助?”
  “我们有一点粗浅想法,冒昧给司令说说。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见谅。一则,我们给司令提供他二人形容样貌信息,请司令传讯给前线兄弟,留意行踪。”安裕容抬头瞟一眼魏同钧,见他神色不变,心知北伐军明面上前线已推至铜山,必定有斥候先锋往更北处侦查,甚至在诸如即墨蓬莱港之类地方安插有暗桩亦未可知。继续道:“二则,请司令容许我俩在河阳滞留几日,当然,一切听从司令安排。若近期内申城方面能收到徐兄他们传来的消息,将马上委托赵经理转到司令这里来。之后我俩依照消息前去接应,须请司令给沿途北伐军兄弟打个招呼放行。”
  魏同钧略加沉吟,道:“可以,这都不算什么难事,等天亮交给张传义去办便是。”
  听他应得干脆,安裕容、颜幼卿放下心来。安裕容道:“我们只求人平安无事,他们随身所携两箱药品,数量不多,却甚为难得。且捐赠给司令,聊表拥军心意。”因是真心感激,话说得十分诚恳。
  魏同钧也不推辞:“如此,我代表十万河阳军北伐将士,感谢你们支援。”话锋一转,“只是……毕竟路途莫测,即便人平安到了,那两箱药品能不能保住……”
  安裕容早想到这一层,忙道:“若是药品未曾保住,我们按市价折成现银,捐给司令做军资。此外,玉颜公司供应河阳军的所有药物,再让利三个点。”玉颜公司给魏同钧的价钱,本就接近成本价,再让三个点,基本等于白替对方当搬运工了。
  魏同钧听罢,不置可否。又喝了一口茶,才道:“这些日子,你们对河阳军的大力支持,我是非常感谢的。话说回来,如今北伐军虽然需要用钱,到底不如救命药物紧急。此事关系重大,又非一朝一夕可解决,我一直想着,要寻个长远办法。”垂眼看向地面,仿佛漫不经心,“听说二位玉老板,手上有洋人医院和医药公司的股份,不知能否割爱,让一点儿给我魏某人?”


第83章 同心利断金
  “司令消息灵通,然而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安裕容心中虽感突然,却并不意外。魏同钧蛰伏期间,曾经做过岭南药贩,又喜欢插手商事,他既有野心,这等主意想必存念已久。如今不过恰逢良机,趁火打劫罢了。
  心思电转,嘴里从容应付:“我们兄弟手里有的,仅是海津仁爱医院下河口分院的一点股份。此中详情,司令且勿着急,容我细禀。海津仁爱医院本是花旗国人在海津所办,设在盎格鲁租界内,专服务租界洋人及少数夏人。为扩大西医影响,仁爱医院两年前于海津下河口开设分院。您知道,洋人的生意,向来是不接纳夏人参股的。但下河口是夏人聚居地,这分院开设初衷又是为了笼络夏人,为经营管理方便,才分出一小部分来。我二人还是托了徐文约徐兄关系,又与其本院一位花旗国医生有私交,这才购得手头这点儿。当初入股时便签了协议,不得随意转让。”
  眼见魏同钧脸色渐沉,安裕容话锋一转:“如今我们人在申城,鞭长莫及,早知如此,倒不如当初将这点股份多换些现银。先前还能拜托徐兄帮忙打理,谁承想他也前后脚往南来了。”见缝插针拍一记马屁,“可见投奔南方乃大势所趋,人心所向。相比之下,北边那点生意实在不算什么。司令当真有意,我二人求之不得。只是眼下情形,非不愿也,是不能也。若能顺利接应徐兄,司令可当面相询,他才是熟知内情者。说实话,我俩眼看家眷亲友皆在申城团聚,一日安稳似一日,北边恐怕短期内是不会回去的了。只要北伐军进了海津,洋人老板点头,我们手里这点儿微末股份,司令您尽管随意处置。”
  颜幼卿撩起眼皮偷觑安裕容一眼,又不动声色放下,作低眉顺眼状。峻轩兄这番话,徐兄帮忙打理海津生意是真,替洋人牵线招揽投资是假,给徐兄平白添一条洋人医院股份人脉,是为了增加营救之筹码分量。生意鞭长莫及是真,甘心转让却是假,那下河口仁爱分院生意好得很,至今每季度分红仍按时打到花旗国银行账户里。不过北伐军倘若打下了海津,那可当真要变天了,这点股份确实也就不算什么了,魏司令到时候看不看得上还不一定。有的是夏人老板主动上门,白送军股、官股给他。洋人虽不兴搞这一套,然而等魏司令成了华夏最大实权派,想买点儿西药,还用得着别人牵线么?
  峻轩兄如此说,归根结底,不过一个“拖”字诀。但句句实话,绝不敷衍,单看魏司令信不信了。不管他信不信,峻轩兄后面一定还有话,最终能说服他……颜幼卿一面动脑筋,一面竖起耳朵倾听。
  “股份一事,司令稍加打听,便知在下所言一字不虚。我兄弟冒昧上门,给您添许多麻烦,您毫不犹豫允诺出手援助,这份恩情难以回报。钱财不过身外物,司令既提及眼前困难,怎能不为您竭尽全力?您看这样如何?西药生意,我们手里虽无股份,倒也有两个稳定可靠的朋友供货。这两个朋友,便介绍给四海大药房赵经理,或者您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亦可,我回了申城,自然不与赵经理提这事儿。”
  魏同钧听安裕容这般说,脸色缓下来,眯眼似笑非笑:“这怎么好意思?太麻烦你们了。”
  “原本也是因为有司令照应,我二人才发心做起这西药生意。如今司令家大业大,我们这小小提篮摊贩难免供应不上,岂不是误了司令大事?司令另选贤能,本是应有之义。”
  见颜幼卿抬头去看安裕容,魏同钧忽转脸问道:“生意是你们兄弟两个的,小玉老板怎么说?”
  颜幼卿闻言,正对着他,语气略生硬:“生意本是兄弟三个的,还有徐兄一份。阿哥说了,钱财是身外物,徐兄平安最重要。司令不必单问我,我都听阿哥的。”
  “哈哈……”魏同钧大笑起来,半晌后,神情一派和煦,赞叹道:“贤昆仲虽身为商贾,却是一片赤胆真心,淡泊洒脱,磊落义气,难得,难得。”
  安裕容陪他笑几声,以茶代酒,互相碰了碰,方道:“司令谬赞。司令是有大能耐、大情怀之人,不过为大业计,不得己沾手俗务、经营利禄罢了。司令手掌雄兵,纵横沙场,披肝沥胆,造福天下。日日宵衣旰食,军务繁忙,却仍然亲自与我等小小商贾对话,可见革命之艰辛,领袖之辛劳。今日筚路蓝缕,明日伟业必成。敬司令!”
  魏同钧被他一席话说得毛孔俱开,畅快无比,只觉对面这位实在是识趣。尽管这两人始终不肯彻底投效,但能如此识时务,倒也不必过分计较了。颜幼卿却叫安裕容这番马屁激起满身鸡皮疙瘩,装作瞌睡走神,没来得及动作,故意错过了举杯互敬的戏码。
  安裕容喝一口茶,推心置腹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等虽为商贾,支持革命,支持北伐,本当不遗余力。只是司令您也理解,生意人终究还得混口饭吃。家里铺子里,还有好几张嘴等着。西药这块儿之后肯定是要削减的了,手里别的小生意,仍需仰赖司令照拂。否则我们那几块板子铺面的玉颜商贸公司,就得关门大吉了。”
  魏同钧点头:“这是自然。贵公司与四海大药房的良好合作关系,自当继续保持。”
  除去常用西药外,玉颜公司还顺带做点西洋化妆品与补品生意。自来百货商店与各大药房是销售此类商品主要场所,有些药房甚至自行生产制造花露水、香粉、雪花膏之类。安裕容这意思,将正经西药供货途径让与魏同钧,想要扩大其他品类生意,还要继续借助四海大药房柜台帮忙售卖。
  颜幼卿心中一动。唯有真正内行人才知道,化妆品与补品之利润,远远高于药品。况且此前与河阳军做西药生意,原本价钱就压低至接近成本。将西药生意让出去,扩大化妆品与补品生意,既去除了魏司令的忌惮,又增加了利润收入,竟是桩一举两得的好事。四海大药房亦可增加此方面收入,魏同钧自然无有不允。北伐战事如火如荼,魏同钧必然将关系将士生死的西药供应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上回招揽,峻轩兄与自己推脱不从,敷衍到如今,对方是断然不肯让步的了。峻轩兄看似壮士断腕,实则断尾求生,表面上进一步向魏同钧效忠,实际上关系纠葛反而更浅了。
  又想“玉颜商贸公司”,这名字果然没取错。将来专做什么青春不老液、养颜生肌露、琼花雪肤霜生意,倒也名副其实。心内不由得哂然。
  又听安裕容与魏同钧继续商议细节,你来我往,互打机锋,最终约定西药供货渠道在救出徐文约、杜召棠二人后一月内交接给四海大药房赵经理,而四海大药房此后柜台销售西洋化妆品、补品则由玉颜商贸公司专供。海津仁爱医院股份归属,待救出徐、杜二人后再议。如两箱配安多芬完好无损,河阳军将以市价之七折全部买下。如配安多芬丢失,则玉颜商贸公司捐赠军资一万银元给河阳军,以作补偿。若未能顺利营救出徐、杜二人,一切另当别论。
  谈妥细则,已是凌晨时分。勤务兵领安裕容、颜幼卿去歇息。出得楼门,军营内一片寂静,唯有岗哨位置灯光闪烁,若干距离一盏,排列十分有规律,倒似夜幕中悬起数串明珠般,别具一种神秘幽旷之美。回首望去,魏同钧所在小楼二层灯火通明,看这架势,明显军务要忙至通宵达旦。
  两人早从报纸刊登的战事动态中推测出,河阳军以副司令魏同钧为首,名义上的正牌司令陈泰实为副手。黑暗中细看岗哨排布,竟瞧不出司令行营所在,莫非陈泰领兵在别处安营扎寨?二人默默跟随勤务兵前行,并不说话。军营重地,看似平静,实则处处警戒,并不是好说话之处。不多时抵达一栋附楼,勤务兵将二人领到楼上一间空房,指点了洗漱之处,简单叮嘱几句,转身离去。房内居然拉得有电线电灯,即使灯光黯淡,也比油灯蜡烛强出百倍。地下并列四张窄窄的单人木板床,靠窗有一张老旧的写字台,还有两把椅子。
  颜幼卿小声道:“一楼住满了,二楼三个房间里有人,其余都是空房。”说罢比划一下位置。
  安裕容应道:“看这设施,应是军官宿舍,普通士兵营房可不会拉电线。”
  把两人安置在此,看似妥帖,却也有监视之意。对此两人并不放在心上,坐了一整天车,又斗了半宿心思,便是铁打的也顶不住了。时节虽已过了中秋,河阳气温比之申城,竟还要高出一点。两人在洗漱间里冲了几桶凉水,互相搓了一回泥,草草擦干净,抓紧回房休息。安裕容掀起床上铺的旧被单,耸耸鼻子,皱眉丢开:“还不如直接睡木板呢,上好的松木床板,倒香得很。”
  颜幼卿知他嫌弃那旧被单不知多少人裹过没洗,将旁边一张床推过来紧挨着,铺两件外衣在上头:“这么睡罢。”。四处瞅瞅,把垫桌脚的两块砖头抽出来,吹吹浮灰,缠上裤子,放到安裕容这边床头:“勉强当个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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