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现代耽美]——BY:阿堵

作者:阿堵  录入:08-24

  “若是察觉危险,赶紧回来。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掌柜放心。”
  小船紧贴在大船尾部下方,减慢速度,颜幼卿解下腰间的龙爪钩绳,估量一下高度,使个巧劲抛上去,只听极轻微的“叮”一声,在夜风与细浪间几不可闻,那精致的铁钩便搭在了舷栏上。他舒展双臂,抓住绳索,身体跟着荡过去,三两下蹿上船舷,翻上甲板,不过眨几下眼的工夫,人已经不见了。
  王贵和在心里暗赞一回,深觉东家知人善用。便是这颜幼卿,不知道在码头什么地方藏了两天,就发现鑫隆商行开始加派人手出港接货,把消息传了回来。大老板当机立断,命自己连夜跟出来打探虚实。凭颜幼卿这身好功夫,今天晚上必定不会白跑,不枉自己这大冷的天半夜出海盯梢。只要能寻得与兴隆接头的洋人船只,之后东家定有办法,谈成这一笔生意。
  王掌柜从袖筒里抽出手,紧了紧大毛外套衣襟——真他娘的冷。为了尽可能轻便,小船连舱篷都没有。幸亏夜里风浪不大,否则一个不慎就会被海水浇湿,冻成冰棍。王贵和作为大老板心腹之一,广源商行最重要的码头分店掌柜,已经很多年没遭过这种罪了。然而,正所谓居安须思危,富贵险中求,听东家意思,这一笔生意若是做成,半年不开张都顶得住。
  驾船伙计从屁股底下摸出一个小酒壶递过来,王贵和喝一口又还给他。那伙计连灌好几口,酒壶便见了底。为了悄无声息,小船全靠人力划桨。划起来时不觉得,反倒是这么干等着有些难捱。王贵和咂吧着嘴里的酒味,琢磨到底是什么生意,能半年不开张都顶得住。所谓洋油钢材,内行人一听就知道是瞎扯。若要此等暴利,无非两样黑货,一样软,一样硬。软的是福寿膏,硬的是西洋枪。
  虽然广源商行此前没涉及过这两门生意,王掌柜却也知道一点行情。由于南北和谈,已经很久没听说哪里打大仗,军火需求一路走低,价钱必然高不起来。倒是最近报纸上大肆宣扬《禁烟协定》到了彻底执行之期,毫无疑问,福寿膏的价钱定当火速飞涨。这个时候一船洋货,能叫东家如此着紧,尽管没明说,其实差不多也猜得出是什么。只不过既然东家没明说,便是猜出来了,也得管紧嘴巴才是。
  王贵和给自己脑子上了根弦,感觉更冷了,忽见一个细瘦身影自大船上翻出来,沿着外壁往下出溜。颜幼卿准确无误落到小船上,收回龙爪钩绳,依旧缠在腰间。这趁手工具还是特地托耍水火流星的老崔问江湖朋友悄悄借来的,事毕之后须得还回去。
  “怎样?”王贵和压低嗓音问。
  “一帮子洋水手,和几个妓女在喝酒赌钱。也有看货拿货的。没法到近前去,我瞧着像是香烟以及药物之类。”
  “货舱里看了么?”
  “看了,货舱基本是空的,倒像是已经入港卸过货了的样子。”
  王贵和皱起眉头。这是最近抵达海津的大船中最热闹的一艘,也是看起来最像带了大量私货的一艘,没想到货舱竟然是空的。
  颜幼卿见王贵和沉默,也不再说话。他还有点儿没晃过神来,那帮子洋水手与妓女们闹得实在是不堪入目,男男女女衣衫不整,搂抱成团,把他惊得手足无措,差点被人发现。直到这会儿还觉得眼睛疼,只怕要长挑针。
  王贵和考虑片刻,实在冻得不行,估摸着时辰已是后半夜,今日恐怕只能空走一趟。遂道:“算了,今天先这么着,回去再合计。”
  驾船伙计一桨撑开,小船划出丈余。正要调转船头返回,颜幼卿忽低声道:“有人来了。”
  王贵和左右瞅瞅,只望见茫茫一片暗影:“哪儿?哪儿有人来?”
  “听起来像汽轮机船,正往这边开过来。”
  王贵和虽然什么声音也没听着,还是吩咐驾船伙计:“等等看。”
  大约一袋烟工夫,果然有一艘小型机船出现在前方,伴随着机器带动轮桨之声,向这面缓缓靠近。
  海港码头的检查,惯例严进宽出。汽轮机本就是洋人的玩意儿,能租得到此种船只半夜出港,不是卖货的,就是卖笑的,往往有不小的后台,向海关提前打点过。带出去的人在内海湾洋人大船上厮混到天亮,再光明正大回去。因为一般不夹带洋私货入港,自然也就不怕查验。
  王贵和这一趟行事隐秘,不欲节外生枝,自然不愿与那机船狭路相逢。冲驾船伙计拍拍手,随着长桨摆动,小船重又隐入大船船尾阴影之中。
  那机船隔着几丈远打出信号,很快开过来,挨着大船停住。出来七八个人,似乎有男有女,间或嘻笑几声,爬上了大船舷梯。
  待这些人都进了船舱,声音消失在甲板上,王贵和才命令开船。驶出一大段,见颜幼卿似被定住一般,仍然向着那大船方向动也不动,缩着肩笑道:“幼卿,到底是练功夫的人,穿这么单薄也不怕冷。”没听见对方回话,又道,“这黑黢黢一片,还看什么呢?不用盯着了。也不算彻底白来,至少知道了哪几艘船不是。回去再想办法,看能不能缀着鑫隆的船过来。”
  颜幼卿这才心不在焉“嗯”了一声。他总觉得却才上船的几个身影中,有一人十分熟悉,然而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此处。忍不住反复琢磨,无法安定心神。
  小船飞快行进,那艘机船与大船几乎融为一体,变成越来越模糊的大团黑影。颜幼卿猛地直起腰身:“掌柜的,情形不对!那艘机船开动了!”
  王贵和听得他这句,立刻向驾船伙计道:“停下。”
  无论卖货还是卖笑,机船都不该这么快离开。如此反常,必是另有玄机。
  “能看清是往哪个方向开么?”
  颜幼卿一面运足目力,一面凝神细听。
  “不是往咱们这面来。”
  王贵和精神一振:“快!跟上去!”
  驾船伙计使出浑身力气挥动船桨。小船有如一尾梭鱼在划破水面,很快重新临近之前那艘大船。为避免被人察觉,速度不得不慢下来。所幸机船并未走远,兜了几个圈子之后,颜幼卿在一排货轮末端发现了其身影。这一排货轮极其相似,颜幼卿仔细辨认一番,才确定机船紧挨着的这艘与其他大船描画的洋文有所不同。
  王贵和小声啐道:“好他娘的障眼法,居然玩了个一层套一层。”
  待小船绕到大船尾端,颜幼卿解下腰间龙爪索,如法炮制,攀上船舷。王贵和心知此番十有八九找对了地方,行事者如此小心,可见干系重大。紧张兴奋之下,反而捏着袖筒一句话也没说。
  甲板上有好几个守卫。颜幼卿耐着性子观察许久,认定这些人都带了枪。守卫有枪这一事实叫他十二分警惕,然而之前黑暗中瞥见的熟悉身影,更令他无法放下,愈发想要一探究竟。
  趁守卫无聊交谈之际,颜幼卿悄无声息掠至舱门,试着推了一把,竟然未能推开。强行破门显见不可行,只得迅速绕至侧面。几番搜寻之下,终于在甲板底部找到一个可开启的气窗。窗口不过尺余见方,颜幼卿估量一下,配合身法应当能够进入,遂暗中施力,以龙爪钩撬开窗页。动作时不可避免发出声响,颜幼卿疾如青烟魅影,眨眼间钻入其内,还不忘一只手稳稳扶住窗页,不露半点破绽。有两名护卫过来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只当是风吹动帆索钩锚之类,骂骂咧咧回了原处。
  眼前一片漆黑,颜幼卿推测此处乃甲板下一间货舱。伸手摸索,一个个四方木箱整齐堆垒。箱子封装严实,四角钉着长铁钉,凭触感完全猜不出内里为何物。货舱必定有门通往上层客舱,颜幼卿准备摸到门口,看能否撬开门潜进客舱去。闭着眼睛感觉了一下方向,步履轻悄往前挪动。忽然清晰的脚步声传来,片刻之后,门缝处透出黄晕的灯光,竟似是有人恰巧要进入货舱。颜幼卿身形一顿,旋即小心而快速地移至门旁,贴墙屏息而立。
  开门声响过,有四人步入货舱内。颜幼卿将自己缩在门后,不露出半点身影。
  一个声音叽里呱啦说了串洋话,另一个声音以夏语道:“他说这一间都是东哈拉帕原产的上等青皮,八百大洋一箱,一共有六十五箱。隔壁一间是路过达罗州时顺便捎的白皮,数量差不多,品质也不错。如果东家一并要了,只算六百八十大洋一箱。”
  一个中年男子道:“这价钱未免太没有诚意。须知海津市面上,最好东哈青皮也不过五百大洋。”
  那充当通译的男子便说了几句洋话。洋人似乎有些急躁,一大串叽哩咕噜飞快地迸出来。
  通译者又以夏语道:“他说《禁烟协定》到期之后,海津再想要正宗的东哈拉帕货,甚至是达罗州的货,恐怕都难上加难。这个价钱已经是看在老朋友介绍的份上。还说……东家若是一次性拿不出足够的银元,他便找别家去。”
  颜幼卿自听到“青皮”二字,便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了。大夏国市面上出售的鸦片,分为三类。品质最佳者为东哈拉帕出产的青皮,次者为产自与大夏相邻的达罗州的白皮,而最下者则为产自夏国境内西南诸州的本土货,亦称黄皮。青、白、黄乃货物惯用的包装颜色。三者品质差距显著,价钱亦相去甚远。一箱黄皮的价格,不及白皮、青皮几分之一。颜幼卿虽不沾这个东西,在仙台山的时候,却也有过不少见闻。
  莫非大老板竟是想要插手做起鸦片生意?颜幼卿心惊之余,便想着还须偷眼看清楚,那说话的夏人是否来自鑫隆商行。没准是自己找错了地方跟错了人,这艘船并非东家欲图接头的生意。他此前在码头上暗中盯了两天,认得鑫隆商行出港接货之人的面貌,可惜并不熟悉声音。
  正思量间,那边已然讨价还价又争了一回。
  忽有一人插嘴说话,语气似有不耐:“段老板,不如先看货?倘若当真是好货,价钱自然好商量。”
  颜幼卿听见这把声音,正探头往外偷窥的动作猛然僵住。
  果真是峻轩兄!他如何会在这里?他怎么能在这里?——这疑问在心头疯狂盘旋,身体却如同遭了定身法,不敢移动一分一毫,探出头去看个明白究竟。
  脑中嗡嗡作响,仿佛只过得片刻。然而那一行四人居然拆开一个箱子看完了货,正边说话便往舱门外走。
  那通译男子道:“隔壁舱房装的就是达罗州白皮,老板也一并看看?”
  “成,也看看罢。”
  颜幼卿听见安裕容轻笑一声:“段老板若是嫌多,我却是不嫌的,我只怕东西不够好。”
  四人走出去,洋人拉上舱门,当啷一声落了锁。随着脚步声远去,透过门缝露出的灯光也渐渐消失。
  颜幼卿在黑暗中呆站了一阵,才开始懊恼。自己本该趁几人拆箱看货,潜出舱门去。之后或入其他舱房,或尾随跟踪,都好打探更多消息。谁知因了陡然听见峻轩兄声音,硬是愣神错过了。
  他想了想,摸到已经拆开的那个箱子前,揭开箱盖,轻轻捏了捏,又嗅一嗅,确是鸦片无疑。脑中回想起安裕容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幼卿,你好不容易从前一个泥坑里跳出来,可不能再掉进下一个泥坑里去了!”“那些人要赚大钱,无非从外国往大夏弄两样东西,一个是军火,一个是鸦片。别的都好说,唯独这两样,你一定绕道走,明白吗?”
  ——那般殷殷嘱咐,切切叮咛,叫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今夜在这洋人走私鸦片的船舱里,撞见的是同一个人。
  颜幼卿回到气窗位置,取下窗页,运起身法,一点点钻了出去。这一回,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本该立刻回到小船上,却最终没有动作,而是藏身于一个能够见到舱门进出的隐蔽处,眼睛都不眨地监视等待。
  等了近半个时辰,舱门打开,几个人自里边出来。借着守卫举起的提灯,颜幼卿看见安裕容与另外两名男子向一个洋人告辞,然后带着守卫上了小型机船。他不错眼地盯住那机船,看见其并未开远,径直回到先前妓女水手闹作一团的大船旁。
  一阵冷风自水面袭来,吹得颜幼卿浑身打了个寒战,头脑无比清醒。那看货的段老板,这是特地借卖笑女掩护,来与洋人谈鸦片生意的。
  只是峻轩兄,峻轩兄怎会与这些人在一起?
  先前大船上的淫声浪语,此后货舱中的隐私密谈,一齐在耳边飘过,闹得脑袋发晕。
  他又吹了一会儿风,才活动几下僵直的手脚,快步潜至船尾,借助龙爪钩绳回到小船上。
  王贵和等得心急火燎,偏又冻得嘴脸乌青,差点要骂人。待小船划出稍远距离,便问:“怎么回事?去了这许久!差点以为你陷在里头出不来了!”
  颜幼卿如实道:“船上守卫森严,不容易进去。我试了许多办法,最后只进了一间货舱,没能去到别处。”
  王贵和冷得有点气急败坏:“进不去不知道早点回来!”
  “我看那几人形迹可疑,多半就是东家要找的目标。已经到这地步了,白跑一趟未免可惜……”
  “那有发现没有?货舱里装的什么?”
  颜幼卿顿了顿,才道:“是东哈拉帕来的青皮,有好几十箱。”
  王贵和一愣,问:“你确定?你认得这玩意儿?”
  “嗯。我认得,以前偶然见过。”
  “竟是这玩意儿,怪不得藏得这般深。”王贵和话头一转,“幼卿,此事非同小可,我会亲自向东家禀报。你记着,今夜所见所闻,出你口,入我耳,再不要说与他人知晓。老拐是自己人,无须担心。”老拐即驾船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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