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现代耽美]——BY:阿堵

作者:阿堵  录入:08-24

  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侧头看过来,也是一愣。随即掩饰过去,与另两人谈笑如故,走进了总统府大门。
  快到换岗时候,还是吴秘书亲自陪同两人出来。不知何故,吴秘书与颜幼卿见过面的那位高官落后一段距离。走在前面这位经过颜幼卿身边,停下脚步,用仅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小兄弟,别来无恙?”
  颜幼卿抬手行了个军礼:“先生别后安好?”
  对方冲他微微一笑。
  这时落在后头的两人走过来。吴秘书道:“尚先生,怎么跟这小卫兵聊起来了?”
  “天寒地冻,卫兵坚守岗位,道一声辛苦罢了。”
  “尚先生果然仁者胸怀。”
  直到几人上车离开,颜幼卿仍忍不住琢磨:莫非这尚先生如今也在联合政府任职?仔细思索,似乎不无可能。当初在仙台山玉壶顶上,并未有机会与之当面交谈,然观其言行举止,这位尚先生给人留下的印象却相当深刻。后来又从峻轩兄口中断续听得一些零星信息,概而言之,颜幼卿对此人观感是相当不错的。
  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他。颜幼卿想着,下回见了峻轩兄,可得提上一提。
  除夕夜,总统府卫队成员聚在一起吃了顿丰盛的年夜饭。因次日即祭天大典,故不允许喝酒。按说大总统要来与自己的亲卫们见个面,讲几句话,也因忙于祭天仪式最后筹备工作而取消,只吴瀚生、田炳元二人做了个口头动员。
  初一天没亮,卫队全部出动。最得信任的几人直接陪同大总统坐在中间一辆装甲汽车内,其余人分别乘坐另外几辆车,或在前开道,或在后扈随。颜幼卿便坐在最后一辆扈随装甲车中。自总统府至南郊寰丘祭坛,不过数里,沿途整饬一新。原本只有朱雀大街装了西式电灯,如今却一直延伸到南城外主要街道。在明亮的路灯光下,颜幼卿看见两侧列队而立的士兵,制服上的标识属于北新军京师陆军常备军。
  他观察力记忆力均属一流,自然记得当初替傅中宵给京师派来的大人物送信,守卫在两位总长院子里的,就是穿同一身制服的士兵。祁大统帅已经成为祁大总统,北新军下辖各部的番号制服似乎并没有变化。汽车来到寰丘牌坊外,颜幼卿看见整个寰丘被上千荷枪实弹的士兵包围拱卫。这是京师陆军常备军最精锐的部队:特别警备队。大总统于牌坊前下车,换乘双套马朱金轿车。卫队成员全体下车,步行跟随。
  寰丘祭天,是前朝皇帝每年新正第一天都要做的事。自从革命爆发以来,已中断四五年。颜幼卿与其他卫队成员一起,按方位立在祭坛四周警戒。祭坛侧面有两处殿堂,一处供祭祀者更衣沐浴,准备牺牲祭礼,另一处则是从前下人停留的地方,这一回重新修葺,改为观礼堂。应邀而来的列强公使馆代表及外国记者们,便在此等候观礼。人群中也有一些手持相机的夏人记者,颜幼卿甚至分神想了一下,不知徐兄是否派了京师分部的下属来此。
  钟鼓初鸣,吉时将至,先是礼官捧各色祭品陈于祭坛之上,随后大总统携共和政府主要官员及北新军重要将领自殿内缓步而出,登上祭坛。将领们仍然穿着军装制服,大总统本人与各位政府要员却均头戴平天冠,身着右衽深衣,分明恢复了古礼。大约为了与前朝相区别,衣冠服饰更近似于上古。只是许多人冠冕下露出的短发茬,以及鼻梁上架着的细框眼镜,给庄重肃穆的祭天仪式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违和之感。颜幼卿站得笔直,仿佛八风不动。眼前所见到底还是引起了心中疑惑——这般今不今,古不古,洋不洋,夏不夏,究竟所为何来?
  他在紧随大总统祭天的队列中看见了尚先生身影。想必联合政府中来自南方的革命党人,无论愿意与否,也都如尚先生一般,来参加了这场祭天仪式。
  上午辰时三刻,祭天祈福结束。颜幼卿从前读过《礼记》,于祭天古礼略知一二,今日这场,较之真正古制还是简略得多了。午前回到总统府,其余人且不说,卫队上下俱是大松一口气。田司令允许众人轮班歇息,颜幼卿运气好,轮在第一批,初三才当值。下午没什么事,便与直属上司打个招呼,请假离开,顺便把安裕容交给他打点人情的小东西送出一份当贺年礼。上司颇有些意外,随后显出十分高兴的神情来,大方放行,只叮嘱他出去玩别惹事。
  颜幼卿径直往西苑门外赶,半路才想起忘了回营房换衣裳,怨不得上司特地交代别惹事。总统府卫兵制服在这京城里头,吓唬吓唬平头百姓,还是相当管用的,不少队友专爱披着这身皮在外走动。先前闹出的几桩纰漏,其中有一桩正与此相关。颜幼卿实在不愿浪费时间掉头回转去换衣裳,转念一想,再过两个月,新兵考察期结束,只要不当夜班,就可以外宿,届时住在吉安胡同的日子必然增多。长期出进,街坊邻居迟早知道,没必要瞒着。自己这个身份,多少也是个保障,免得峻轩兄招来轻举妄动的小贼。
  大年初一的下午,街道上几乎看不见几个人影,更别说拉车的车夫。零星几处鞭炮声,从远处深巷宅院中传来,越发衬得禁宫内外一片冷寂。颜幼卿一边疾步往前走,一边回头望了望高耸的宫墙。莫名其妙想到,也不知那逊位的小皇帝,在这宫里头过年,是个什么滋味。转头便放下这不着边际的念头,转而想不知峻轩兄提前买了鞭炮没有,昨日就他一个人,有没有正经吃顿年夜饭……
  回到吉安胡同,推开院门,静悄悄没点儿声响。厨房、杂屋、书房,挨个瞧过去,最后找到卧室里,炕上隆起一大团,两床棉被打叠,有人睡得正香。正要出声叫醒,蓦地停住。往前凑了凑,看见被子捂得严实,只露出个黑乌乌的后脑勺。心说峻轩兄是真怕冷。摸摸炕沿,触手冰凉。大约昨夜守岁熬夜,今日又没开火做饭,到这会儿炕上半点热气也无,还好知道把两床棉被都盖上。睡得被人扛出去卖了都不知道,院门也不关……唉,颜幼卿在心底叹口气。峻轩兄若是长久一个人住,真不知会把日子过成什么样。
  想了想,把卧室门关上,转身进了厨房。灶台上罩着几个碗盘,应是头天剩下的饭菜。炉中炭火早已熄透,壶里一滴热水都没有。先点火烧了一壶开水,本想灌个汤婆子送进去,然而如此势必把人吵醒。索性不熄火,翻出吃剩的大半只烧鸡,架起砂锅煨汤。灶火这般烧得一阵,炕头也该热透了。
  几样剩菜皆为荤腥,一看就是白大娘提前做好的。颜幼卿虽向来不讲究,到底被安裕容带得对吃之一道涨了许多见识。这些菜他自己瞅着都没什么食欲,想来峻轩兄更不会乐意继续吃。遂去杂屋地窖里扒出一颗白菜,剥得只剩个水灵灵的嫩菜心,又找出一块冻羊肉,预备切肉片涮锅子。
  将羊肉放在灶台附近,不一会儿便化开了表皮。捏了捏羊肉软硬程度,将菜刀磨得锋利,见厨房杂乱颇有些施展不开,干脆搬了张几案到门廊下。辨认一番质地肌理,开始下刀片羊肉。起初动作缓慢,肉片厚薄大小不一,很是生疏。十来刀之后,动作渐渐流利,粉红色的肉片均匀剔透,离刀便自动打起了刨花卷儿,落入摆在下方的大铜盆里,煞是好看。颜幼卿运气提刀,不急不徐,心里却想,这冻羊肉切起来可真要力气,莫非饭店里大师傅们也如自己这般,练过内家功夫不成?自己若是不来,峻轩兄这羊肉可不知哪天才能吃上。想到这,嘴角不由得抿出一缕笑意。
  安裕容是被热醒的。掀开一床被子,再掀开一床被子,才发觉热源来自身下暖烘烘的炕头。是白大娘来做晚饭了?不对,今日正月初一……想到这,猛地翻身下地,披了外套便冲出去。看见厨房门廊下的人,一只脚正迈过堂屋门槛,硬生生停住。那身影入目,脑子里仿佛“轰”地一声,数九寒天,起了一把大火。这大火瞬间燎原,一眨眼烧着了骨头,烧沸了血。
  颜幼卿一身总统府卫队制服,宽肩、直背、细腰、长腿,窄紧的皮带,锃亮的军靴。为方便施力,单腿踩在板凳上。手中菜刀雪亮,弯腰切肉时,提刀运气,自肩背至腰臀,绷出一条起伏有致而又利落漂亮的曲线。
  “要命……”安裕容伸手撑住门框,闭眼缓了缓神。头一回看见小幼卿这般穿着,简直头晕目眩。
  颜幼卿发现了他,“碰”一声菜刀立在案板上,展颜笑道:“峻轩兄,你醒了?”
  “嗯,醒了。”安裕容缓过神来,也笑了,“还以为家里来了田螺姑娘。原来不是田螺姑娘,是田螺小伙儿。”
  颜幼卿没理他这句调笑,只管正经往下接:“我看你睡得沉,就没叫你。晚饭涮锅子行吗?”
  “当然行啊,怎么不行?”安裕容扣上外衣,走到近前,扯了扯颜幼卿衣襟,“不是说祭天去了?怎么回来也不换衣裳?瞅着单薄得很,冷不冷?”
  “不冷,呢子的,挺厚实。祭天中午就结束了,着急回来,忘了换衣裳。”
  安裕容眼睛一亮:“这么说,放假了?”
  “没,初三要去值守,初八之后才有轮换的假期。”
  “徐兄初三就过来杜府拜年,那我叫他争取留到初八之后,好歹和你见个面。”
  颜幼卿点头,接着切羊肉。
  安裕容问他吃午饭没有,听见肯定答复,便不再多言,蹲在旁边专心看他切肉。
  颜幼卿起先没意识到什么,后来却无端不自在起来。总觉得峻轩兄看自己那眼神与看羊肉一般无二,馋意十足,只差流口水。想想大约还是这几天独自过年寂寞冷清,日子难熬,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才会盯着看个没完。开口道:“灶上煨了鸡汤,峻轩兄你去瞧瞧,要不要添水。”
  安裕容应一声,慢腾腾站起来,进厨房看一眼:“不用添水。就这么炖着罢,一会儿直接下到锅子里。”出来还是那个姿势,那个神态,又蹲下了。
  颜幼卿见他模样,不瞅着自己切完整块肉不罢休,只好问:“家里佐料全不?还有没有木炭?我有点饿了。”
  安裕容终于起身进厨房准备:“佐料齐全得很,芝麻酱、韭菜花、糖蒜,都有。我这就烧木炭起锅子,肉切好了便下汤涮罢。”
  两人就在厨房里,就着木炭铜锅,吃了一顿热腾腾的涮羊肉。东西只有几样:白菜、羊肉、冻豆腐、挂面,味道却十分鲜美。安裕容拿出一坛从杜大公子手里顺来的玉泉白,两人你一盅我一盅,不知不觉,喝完了整整一坛,一大盆羊肉也吃了个精光。
  安裕容给彼此斟了最后一杯酒,笑道:“跟你喝酒没意思,总也灌不倒你。”
  颜幼卿无奈:“徐兄酒量没你好,等他来了,你去灌他。”
  “灌他有什么意思?不过也无妨,酒不醉人人自醉么。只要是小幼卿陪哥哥,不喝也要醉的哪……”
  颜幼卿觉得峻轩兄这是已经喝醉了,故而开始说胡话。看他目光迷离,眼角绯红,确乎一副风流公子醺然醉态。不知平日在外,是不是也这般没轻没重,酒醉疯癫,胡言乱语。无端有些气恼,将他面前那杯拿过来:“别喝了,剩下的我替你喝。”
  说罢,仰脖咕咚几下,两杯酒都见了底。
  “哎呀。”安裕容叹气,“这可是前朝皇室窖藏,喝一坛少一坛,你这般牛饮,可真是……唉。杜召棠手里也没几坛,还是我又替他做成了一笔大生意,这才肯忍痛割爱。特地留着等你来了,咱俩辞旧迎新,小酌慢品,谁叫你这么个喝法——小幼卿哪,怎的这般不解风情?”最后一句,是拿戏文曲调唱出来的。
  颜幼卿于是知道他不是喝醉了,纯属口花花逗自己成了习惯。朝对面瞪一眼,起身收拾干净桌面,又顺手沏了一壶茶,给安裕容倒一杯。
  安裕容嘻嘻笑道:“哎,还是幼卿体贴哥哥。”
  颜幼卿不知说他什么好,醉是没醉,就是胡话变多了。两人一个板脸瞪眼,一个嘻皮笑脸,叮叮当当凑在一块儿洗漱完毕,钻进被窝。


第42章 此间桃源境
  炕自下午便烧起来了,这时候不但不凉,反而有些烫人,倒省了颜幼卿替峻轩兄暖被窝。起初只预备了一床被子,后来安裕容权衡再三,还是请白大娘又多做了一床棉被。此时两人一人一床炕被,并排躺下。安裕容白日里睡了大半天,越躺越精神,拉着颜幼卿闲话。
  “幼卿,徐兄来信,虽未明言,却能知晓他年前特地去看了嫂嫂侄儿们。你有什么要捎回去的,不如告诉我,好提前准备了,待他来便交给他。”
  “也没有什么。我离开时留足了钱,不过是想捎回去几样年货,叫他们放心。”颜幼卿忙碌一整天,置身于最舒心惬意的环境里,从里到外皆松懈下来,语音模糊绵软,带着几分困倦之意。
  “那就备几块衣料,再添几样特色点心。让徐兄带回去,也不显眼。”
  “嗯,好。”颜幼卿闭着眼睛,困意愈浓,还记得对徐文约表示感激,“总是麻烦徐兄,等他来了要好好招待。”
  安裕容不乐意了:“哎,幼卿,分明是麻烦我更多罢?可不兴厚此薄彼哪。”
  颜幼卿勉强睁开眼帘,侧头冲着他,脸颊微鼓,语带委屈:“可是……我的钱都给你了啊。”
  安裕容笑了,伸手捏了捏他脸颊:“是哥哥错了。脸上好像长了点肉。身上长肉了没有?”
  颜幼卿因为觉得暖和,被子只搭在胸口,闻言抬起一只胳膊,袖子捋到头,露出瘦而精壮的上臂:“应该长了吧。每日操练,长了也看不大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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