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从车里挪回轮椅后,我给老高打了个电话,跟他请了个假。
“怎么?”老高立马紧张了起来,语速都快了些许,“是不是病了?还是神经痛?要不要我现在过来接你去医院?”
“不是我。”其实我随口扯个谎就行,可偏偏没过脑,答了一句大实话。
“啊?”老高在电话那头顿了顿,追问:“那是谁?席子?你一个人弄得动他吗?”
我收了收唇角,泄气地吐出了三个字,“是陆召。”老高在电话那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个长音,我飞速解释,“是洛丘河拜托我的,再说他病得严重,我也不能放着不管。”
老高的“哦”字转了个调,特别狗地连声道:“懂得懂得,明白明白。”听得我是心烦意乱,懒得搭理他,直接挂了电话。
重新返回楼上,我还是选择了按响门铃。可迟迟没有人来给我开门,我心里顿时觉得不对,这才输了密码,破门而入。
陆召的家的陈列,比我家还空,推门时带起的风都透露着无人居住的孤独感,灰色的涂漆,让整个屋子透着冰冷之意,仿佛阳光从未造访,灰败里落满了尘的味道。
给我一种强烈的错觉——这里是陆召一个人的荒城。
陆召蜷在床上,冷极了般用被子将自己裹得极紧,眉心紧蹙着。他卧室的遮光窗帘还拉着,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仅仅靠着一盏暖色床头灯,给了他唯一一点光。床头柜有些凌乱,手机、翻倒的水杯、一堆乱七八糟的泡了水的文件,一板已经吃了一半的止痛药……
我靠近到床边,陆召唇色比刚才还白,我伸手探在他的额上……摸了满手的粘腻的冷汗,这他妈的再烧下去就要出事了!
陆召握住我打算收回的手,发烫的体温就烧在我的腕心,他眼睫颤动着,像是沉重到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睁开似的,一点点抬起眼皮,“阿然,你还是回来了……”他如同几天都没睡过觉,眼里满布红血丝,眼底也青黑一片。
难怪要提醒我密码,难怪喊我不要按门铃……他估计压根没力气起来再给我开趟门!都病成这样了还特娘给我打哑谜,等我猜!我今天要是不回来,他是不是就打算这么病死过去?
“刚才为什么不喊我带你去医院?”我无语地冷声问他。
“怕你拒绝。”陆召轻声,“怕你不愿意。”
“……”这理由让我心口猛然一滞,“陆召,我是这么不明是非的人吗?!”几个月来,陆召一直霸道得让我咬牙切齿,如今又卑微退后,小心翼翼得叫我无言以对。
“是我怕而已。你那么厌恶我……”他垂了点眸子,自嘲一笑,又重复道,“是我忽然害怕了而已……”
大概人在生病的时候,情绪最是不稳。那种沉而深的负面情绪会随着身体的难受,一点一点侵占你的内心。它如同一只丑陋的蜘蛛,织出一张张邪恶的网,你便是那个最为脆弱的猎物,困缚在蛛网上,每挣扎一下,便让自己被缠绕得越死。
越是透不过气。
哪怕是陆召这样的人,大抵上也逃不过这样的定律。
人的意志力有时悍如坚石,又脆如琉璃。
我没接着那个话题继续,而是问道:“能不能自己起来?我带你去医院。你烧得很厉害。”
陆召却对我摇了摇头,忽而又难受得紧闭起了眼,熬痛似的将我的手握住借力。
“怎么了?!”陆召急促地呼吸着,整个人都蜷得愈发的紧。我另一手转了一把轮圈,却发现轮椅已经抵在了床架上,再靠近不了半分。我撑着扶手往前挪了挪身子,也懒得管撇在那的腿。
陆召咬肌凸起,明显在用力咬着牙关。可张口却是一句,“没事……你坐好……”他话音未落,忽然松了我的手,咬紧了唇,挣扎着从另一侧艰难起身,然后扶着各种手边能够得到的东西,一路跌跌撞撞地奔向厕所……
跟着就传来了剧烈的呕吐声。
我忙提正身子跟了过去,陆召背对着我,跪跌在马桶前,吐得整个背脊都在不停地抽动。他捏着马桶盖的手,用力之猛,让红从掌心慢慢溢出,一路爬到了手背。
他根本吐出不什么,只堪堪吐出些胆汁,却反胃得异常猛烈,一下一下几乎要让他喘不上气。我伏底了身子,给他顺背,可收效甚微。他吐到后面身子都软了,头无力地枕在了小臂上。
还好房间里的空调开的高,厕所并没有多冷,没再雪上加霜。等他稍微缓过来一些,我接了点水给他漱口。他靠着浴缸瘫坐着,眼睛血红一片,眼眶快能滴出血来,看得我呼吸都是一顿。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陆召……在我记忆里,陆召哪怕是吐,也会把我关在门外,即便我急切地叽叽喳喳在门口吵个不停,他也不会给我开门。得等他难受的劲头过了,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才会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他从不会将他的脆弱和狼狈铺开给我看,更不肯让我窥见他的痛苦。致使我老在他耳边吹彩虹屁:“我的召哥,超人!能打能抗,脊背板正!不怕痛不怕苦,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在下佩服佩服。学不来学不来!”
他会一巴掌把我脸怼远了说:“我不是。”
而我那时候没心没肺,接的是一句,“你就是!在我心里,我的召哥老牛逼了!”
现在想来,大概是我的这些话,让日后的陆召即便痛苦难受,也不会让我看见。因为他要当我心里那个“能打能抗”的召哥。我裴修然可以蹭破点油皮就对着他喊疼,要他全部的注意力。
可他从来都没对我喊过一个疼字。
“阿然。”陆召的嗓子被胃酸侵蚀过后,哑得让我的都替他发紧,他吃力地冲我伸出手,“你拉我一把好不好?”
他说,“再拉我一回,像从前那样。”
“好不好?”
像从前那样?然而我并不记得,有过这样的场景。只有我以仰视的角度看着陆召,犯懒地喊他拉我一把,拽我起来。仅此而已……
我来不及细想他话里的意思,在他手脱力坠跌下去的那一刻,我握住了他的手腕。还是那么烫的温度,从我的掌心,一直烧灼到了我的心尖上。
我回头确认身后有误障碍物,然后算准了力道,正在准备往后拨弄轮圈,将他拽起来。陆召的指却在我手背上轻柔地摁了两下,等我转回去看他,他刚好对我笑。
“这样就好。”他牵着我的手,百般得意地晃了晃,说话却还带着些难受的微喘,“这样就够了。阿然。”他哄我般道,“给我充会儿电。我能自己起来。”
“你不用用力,你只要递一只手给我就够了……”
他愣神地看着我,一定还有话要说,可他将那些话都融进了他的眼里,叫我辨不出他的下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接着都是虐陆召。感谢支持正版,感谢订阅~
(小声BB:如果弃文不用知会我QAQ,谢谢配合。)
感谢在2021-08-08 22:32:23~2021-08-09 23:1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而雨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咪呜咪呜 3个;晴昼 2个;anchor、糯糯米、落叶松、一只小折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柔软
陆召的手心越来越烫,地上毕竟铺的是瓷砖,无论如何对发高烧的他而言都异常的冷。我不能再让他这么坐下去,手上使了些劲,道:“别坐着了,我拉你起来。”
陆召抬了点眸子,弯了弯,“阿然,你在心疼我吗?”说着,松开了我,自己撑着浴缸壁努力站起来。看着他浑身无力有些跌撞的样子,我心里泛起潮来,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如同被人轻点了下,如涟漪般层层晕开。
荡出一声声几乎不可辨闻的回响。
“其实那次,不是故意逼你的……”陆召声音里带着用力的克制。
“什么?”我见他几乎要重新跌跪下去,忙伸了把。他却虚虚地拢着我的手背,将我的身子摁了回去。
“出差之前,”陆召轻喘着,“我让洛丘河去找遍了那边的酒店,可都没有无障碍房。”陆召跪立在我的面前,两手握着轮椅扶手,极轻地靠向我。他浅色的眼烧得通红,“原本想让洛丘河和你住,但怕你不习惯有外人在。也让洛丘河问了,能不能更换床垫,有没有洗澡用的椅子。”
他停下来稍微整理了下凌乱仓促的呼吸,“阿然……那次逼你是我不对,可我也气。气你一句求助都舍不得向我说,逼着你你都还要咬死了牙关来硬挺着。”他的手有些颤地伸到了我的脸侧,我没躲,他也没往前。
就停在离我咫尺的地方。
“所以才会那样对你。”陆召轻声说,“我其实远没有面上那么风轻云淡,我心疼得不行。我都是装的,裴修然,面对你的时候,我从来都不是笃定的,我像个疯子一样一惊一乍,患得患失。”
“你问我为什么非逼着你陪我出差,因为我把你当成我孤注一掷的勇气。”
我脑子有一瞬的空白,张了张口,又讪讪抿了回去。
“你总说我步步欺近,那是因为怕。”陆召指尖一蜷,慢慢垂落回去,“我怕我不追紧一点,不死缠烂打一些,我稍稍一松手,就又弄丢你了。”
“我承受不住第二次了,裴修然。”
面对陆召突如其来的剖白,我喉口生涩得哽了半天,才僵硬地说出一句,“都……都过去了。”
“是吗?”陆召苦笑着摇头,“也许根本什么都没过去……”
这些事,当下我或许是被他逼得无路可退,可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我不会过多放在心上,毕竟我知道,他……也只是为了让我不那么囿于自己身体的不便而已。
又或者说,只是想帮我。
而我本能地抗拒着陆召的一切,他也在这一次重新出现后,选错了对付这个“裴修然”的方式。
“也不可能过去……”他小声呢喃着,声音愈发喑哑。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次的病来得让陆召无力招架,才让他的情绪跌落到了最低谷。他不再是那个霸道□□的陆召,而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不断地数落自己的过错。
一件又一件,一遍又一遍。
陆召躺回到床上后,情况比刚才还糟,蜷得更深更紧,裹着被子都在冷,不住地发着抖。
我拧眉环视了一下四周,看到那板止痛药时,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陆召,你多久没吃过东西了?”他闭着眼沉默以对,显然答案不言自明。按这止痛药的消耗计量,就知道他应该从周日回来就病了,周一到现在恐怕除了喝过水,就特娘的没吃东西!
那水还不知道喝的是热的冷的。
空腹吃了这么多止痛药,胃怎么受得了?一天没吃饭,身体又怎么受得了?难怪烧得人特么都快晕了!我气得说不出话,打算先去厨房找点吃的,然后问问席子在不在,得找他来帮忙。
陆召现在病得起不来,而我自己都还是个半身瘫痪的残废,想要自己带他去医院,未免过于异想天开了些。
我刚准备走,陆召睁开了眼,瞬间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角,像是噩梦惊醒般一边粗重喘着,一边无法聚焦地看着我,眼瞳在惊惧地颤动。
“怎么了?”我面对这样的陆召,没了脾气。
陆召大抵知道自己反应过度,松开了五指,有些僵硬地把手收了回去,“你要走了。”
他的肯定句里带着万般委屈,听得我有些不忍。不自禁带了些安抚地说,“我只是去给你弄点吃的。”他冲我笑得假,弄得好似我是哄骗他一般,我不得不又补了一句,“不走。不会扔……”我顿了顿,看着他苍白的唇,最后还是选择把句子说完,“不会扔下你不管。毕竟你在生病。”
陆召眼神暗了暗,又随即弯着,极缓地眨了下眼。
他说:“好。那我等你。”
我家里只有一些水饺之类速冻食品,没什么适合陆召现在吃的。所以外卖选了最近的粥铺,叫了碗小米粥。顺便打电话问了席子有没有空来,但他带他妈去了郊区新开的人工湖玩,一时半刻回不来。
“怎么?你那出什么事了?要我现在回去么?”
他好不容易有空带他妈玩一趟,我也不好意思喊人回来。随口扯了个谎,就给搪塞过去了。
眼下只能先让陆召吃点退烧药,看看情况。于是更让我头疼的事情发生了,我翻了翻自己家里的药箱,退烧药的壳子里面是有东西,但只是张药物说明书,其实就是个空壳。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这么大条
“洛丘河,你有没有给陆召准备过药箱?”我把希望放在了洛丘河身上。虽然上次陆召带着伤到我家来借药箱,但我确信,他那时是诓骗我的。
“有的。在客厅吧台那有排白色的柜子,从左往右第三格。”洛丘河道,“怎么了?陆总病了?”
“嗯。烧得很厉害。”我接着吩咐道,“陆召今天肯定去不了公司,你让人把需要签字的文件送到公寓来。其他事,能往后挪就往后挪,实在不能处理的,你汇总一下,”我看了一眼时间,“下午四点左右,统一汇报过来。跟底下的人都说清楚,过时不候。”
“好的,裴老师。那陆总就麻烦您了。”
我重新回到陆召那,在客厅兀自坐了会儿,理了理思路。眼前那排吊顶的高柜里有药箱,如果我的身体争气点,应该能拿到。但如果我点背一些,很有可能药箱没拿到,自己还摔个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