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辉听到这一声,不动声色地怔了一下,他自然认得阮秋季,但他没想到他们两人这么熟,除了林悦微之外,他只听过郑昆玉这么喊祁白露。于是站在阮秋季旁边的男人也多看了祁白露一眼。
两路人马在走廊中间狭路相逢,少不得互相点个头,停下来叙个旧。祁白露喊了一声“阮总”,阮秋季看上去倒没什么变化,他穿得不算很正式,头发向后梳,脸上一直有淡淡的笑意,仿佛并不多么惊讶。
阮秋季占据社交的主动权,他先是给祁白露介绍了身边的人,那是电视台的副台长,也是阮秋季的朋友,他们过来这边巡视后台的直播机房。因为副台长是知名记者、主持人出身,祁白露自然认得他的脸,而程文辉自是跟阮秋季、副台长分别握手问好。
走廊不是聊天的好地方,所以一番招呼过后,反而是副台长问祁白露的彩排如何,有没有结束,因为等会儿他们就要去看彩排,程文辉陪衬着祁白露回答了几句。阮秋季在一旁听着,跟祁白露面对着面,祁白露的话少很正常,但阮秋季的话竟然也一样少,最后阮秋季轻轻对祁白露点了下头就离开了。
程文辉看着阮秋季远去的背影,继续跟祁白露往前走,这一次他没问什么,而是去打量祁白露的神情,祁白露看上去很坦然从容,程文辉心里那点怀疑的种子倒不知道该不该发芽了。
第19章 晚上好
祁白露要唱的歌是《露水夜奔》的电影同名推广曲,虽然电影没有上映,但这首歌的传唱度还算比较高,当时一共录制了两个版本,另一个版本由香港乐坛的人气歌手献唱。毕竟是第一次要参加这种大型晚会,站在舞台上面对空荡荡的观众席时,他还是有些紧张,握着麦克风听晚会的副导演指挥自己的走位。
走来走去试了几遍,之后差不多可以开始试唱了,祁白露这下直起腰看着正前方,在等待伴奏的间隙去找提词器,没想到在找到提词器的同时,他也看到了坐在观众席上的阮秋季。阮秋季像是就等着他发现自己,一对上祁白露的眼睛就笑了。
方才一直在跟工作人员沟通,祁白露哪里注意到他坐在下面,估计在自己过来之前阮秋季就坐在那里了,难道他刚才一直在看自己吗。抒情、舒缓的伴奏已经响了起来,祁白露双手握着话筒,在旁边的声乐老师挥了手之后试图唱出第一句词,结果发现自己没跟上伴奏卡壳了。
音乐声很快收住了,祁白露把话筒拿开一点,对工作人员说了句什么,估计是道歉之类的,声乐老师又叮嘱了一句什么,祁白露点了点头,脸上不由得有些泛红。阮秋季忍俊不禁,用手扶着额头,望着台上只是笑,祁白露往他这边匆匆看了一眼,故意敛起神色装严肃,轻抿嘴唇等伴奏再次响起,但这样只是让阮秋季笑得更开怀。
旁边的副台长看阮秋季在笑,问他笑什么,阮秋季的身体倾过去一点,低着头笑说:“他太紧张了。”
伴奏徐徐升起,祁白露看着声乐老师打的手势,这次终于跟上了调子,但他并不怎么记得歌词,所以需要不时看一眼提词器。但是阮秋季就坐在提词器的方向,他的眼睛一看过去,就无可避免地把阮秋季也收进了眼底。阮秋季一直望着他的方向,偶尔跟旁边的人说几句话,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那个副台长也跟着来看他,还对他点了下头。
“……”
祁白露只好努力忽视观众席的存在,把情绪投注进歌里,偏偏这是一首有些伤感的情歌,所以真的专心去唱的话,词和曲都渗透出一种悲伤之美,如即将滚落的露珠,天一亮就无影无踪一样。
彩排现场比较随意和混乱,更像是在KTV,一首歌彩排了两遍,第一遍有些磕磕绊绊,第二遍就顺畅多了,歌曲很快将他吸了进去。祁白露唱得很专注,这次他没有看观众席,眼睛盯着前方的一片虚空。现场的音响很好,钢琴的和弦声结束时,舞台倒一时变得寂寞了。
工作人员走上来拆麦、接话筒,程文辉也走了过来,节目彩排完没事的话就可以走了,祁白露以为他要说回酒店的事宜,没想到程文辉说的是:“阮总在后台等你,你要去吗?”祁白露怔了一下,下意识回头看观众席,但阮秋季已经不坐在那里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他说什么了吗?”
“他说,你之前说过要请他吃饭。”
看程文辉流露出了犹疑的神色,祁白露思索片刻道:“那你先回酒店吧,我不会太晚回去。”祁白露说着,看了眼程文辉手机上的时间,程文辉道:“十二点之前?”
祁白露笑了一下,带点嘲弄的意思,程文辉也不想这样婆婆妈妈管他,识趣地闭了嘴。阮秋季没在别的地方,就在化妆间里,祁白露走进去时,阮秋季正倚在化妆桌前跟收拾房间的保洁阿姨说话,一副很招女人喜欢的风流倜傥的模样。看见他来,阮秋季抽出插在裤袋里的一只手,直起身微笑道:“晚上好。”
“晚上好。”
祁白露站在原地,他身后的程文辉默不作声地走过来拿背包和外套,把外套和围巾都交到祁白露手里,然后就告辞走了出去。祁白露等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这才开门见山道:“那……阮总,你想吃什么?”
阮秋季朝他走过来,给他拿着围巾,示意他先穿上羽绒服,问道:“你现在饿吗?”
祁白露摇头,又问:“你饿吗?”
这问话似乎正中阮秋季下怀,阮秋季看着他围上围巾,道:“我也不饿——你想不想溜冰?”
祁白露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请吃饭吗怎么还溜冰,他有些茫然地去看阮秋季的脸,确认他不是开玩笑。阮秋季道:“就在文化中心的负一楼,你应该没去玩过,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可以溜一会儿再去吃宵夜。”
“人会很多吧……”
祁白露犹豫着还没说完,阮秋季已经将手扶在他的后背,引着他往门外走,打开门后才垂下手道:“不会。”
为什么不会,祁白露的脑筋一时还没转过弯,他看着在面前打开的门,还是跟阮秋季走了出去。文化中心就在江边,窗外的夜景倒映在江水中一片梦幻迷离,高楼明灯如星点一样璀璨,沿着视野开阔的玻璃走廊走下去,倒是一路的好风景。阮秋季看了他一眼,道:“你刚才唱歌的时候很紧张。”
“如果没有人看我,我会没那么紧张。”
“你是说我让你紧张吗?”
祁白露瞅了他一眼,他开玩笑的语气有一点玩世不恭,但并不让人讨厌,祁白露道:“我觉得是提词器。”
阮秋季点了点头:“那或许应该是提词器。”
他嘴上这么说,眼神却不是承认的意思,祁白露回过头,脸上有忍不住的笑意,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走台阶。阮秋季的目光还停留在他的脸上,祁白露能感受到他是在看自己的额头。
“它已经好多了。”祁白露知道他在看那个伤疤。
阮秋季的视线滑下去一点,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好像瘦了。”
第20章 梦中人
林悦微也说过他瘦了,可能是因为这一阵子发生了太多事,他一直没有睡好,祁白露不知道怎么回答,正好面前的电梯快要到了,他捂紧围巾点了点头。他穿得太厚实了,连帽卫衣的帽子盖在脑袋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怕阮秋季注意不到他的动作似的,刻意加大了点头的幅度,倒让阮秋季想起了冰天雪地里的企鹅。
他们坐电梯下去,电梯里没有一个人,但到了地下一层,还是有一些工作人员和顾客走动,阮秋季轻车熟路地引路。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站在宽阔的走廊上发传单,阮秋季摆手示意不用,但祁白露已经伸手接了过去,祁白露研究了一会儿,念道:“冰雕展……”
然后他抬头道:“不如看这个吧。”
阮秋季瞥了眼他手里的传单,道:“你想看这个?好像就在滑冰场的隔壁。”
“……”
祁白露知道他的意思是可以滑完再去,他顿了顿道:“但是——我不会滑冰,从来没试过。”
阮秋季很轻松地说:“凡事都有第一次。”
其实去年郑昆玉带他到北海道度假的时候,他们滑过一次雪,但是他对这种运动实在没什么兴趣,摔了好几次后就坚决地拒绝了教练,坐在雪地摩托上不肯下来,郑昆玉没办法,最后两人每天的活动就是泡温泉。
“我可以站在旁边看你滑。”
“这么害怕吗?”
“没有。”
阮秋季看上去并不信,祁白露只好改口道:“有一点儿。”
话说着,他们已经走到了溜冰场门口,工作人员迎了上来。既然人已经过来了,少不得进去看一看,祁白露还是有一点犹豫,阮秋季站在他身侧,道:“如果你真的怕,那我们就不去了。”
正在等待他们的工作人员听到这话,目光颇为热情地转向了祁白露,似乎跃跃欲试想要劝说,她看上去很年轻,应该是刚出来工作。祁白露本来心想激将法谁不会,我偏不中招,但只是被对方一这么看着,他的心的确软化了……
“走吧。”
祁白露丢下这一句就往里面走,阮秋季笑了笑,示意工作人员带他们去穿护具。
室内的场地比祁白露想象中大很多,而且空旷光滑的冰面上一个人也没有,因为都是真冰,望过去有一种专属于冬日的岑寂感,偌大的空间中回荡着溜冰圆舞曲的音乐,难怪阮秋季说不会有人,估计他提前包了场。
因为祁白露是第一次滑,所以全副武装,阮秋季在一旁看着他戴头盔,祁白露对着镜子调整扣带,但好像松紧一直没有调好,阮秋季便道:“我来吧。”
祁白露当然选择相信专业人士,阮秋季将手指贴着他的下颔上,先试了一下头盔的间隙,然后将颔下的扣带再刹紧了一点,祁白露用手扶了扶头盔,问道:“可以了吗?”阮秋季看他把头盔扶歪了,两只手放在头盔两侧又给扶正,道:“我相信你的确是第一次了。”
“我骗你干什么?”
“你们演员不是最会骗人的吗?”
这么说……好像是没错……
祁白露知道自己说不过他,索性放弃了争辩。他已经换好了冰刀鞋,但是只敢小心翼翼地扶着栏杆往前走,他能感觉到在冰上行走迎面有寒气扑来,说是行走,对于祁白露来说是挪动。他看阮秋季踩在冰面上倒像是站在地上一样自如,自己脚下却老是打滑,不由得道:“我不太行……”
阮秋季靠过来慢慢教他,教他俯身、弯腰,保持重心在前,但手刚松开栏杆的时候祁白露还是差点栽倒。阮秋季手疾眼快,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确认他保持住了平衡之后,拉着他尝试往前滑,然后就一直没有放开。冰刀划过冰面,留下两串淅淅索索的声响,阮秋季让他别看脚下,保持感觉只管向前。
滑冰场的音乐已经换了好几首轻快的歌,虽然祁白露还是有些紧张,但是隔着手套,他能感觉到阮秋季的手掌传递过来的温度和力道,慢慢地倒是越滑越好。他们绕着场地慢慢滑了几圈,阮秋季问:“你会不会骑自行车?”
“什么?”祁白露滑得专心,一时没有听清,隔着围巾声音闷闷地问。
阮秋季便又重复了一遍。
“当然。”
“这个跟自行车一样简单。”
祁白露不喜欢冬天,不喜欢北方的冷风冷雨,他一向喜欢春暖花开的季节,但是在这个小小的冰雪世界之上,他慢慢找到了一点乐趣,就像阮秋季说的,跟自行车一样简单。中学的时候,他学张岱的《湖心亭看雪》,“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而现在的他们就像是冰面上的两粒小小芥子,仿佛可以被上帝随手拈起。
中间祁白露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嘴里呼出白气,看阮秋季自己一个人滑,阮秋季滑得很好,他不懂滑冰,只觉得的确是行云流水一般。最后阮秋季折返回来,伸出手问他要不要再来,祁白露本想拒绝,却被他一把拉起来,这一次他们加快了速度,远离了栏杆一直滑向冰面的最中心。
冰刀在足下唰唰地响着,突然响起的摇滚音乐的鼓点轻快而富有激情,祁白露听到前奏知道是小红莓乐队的《Dreams》,这首歌的翻唱做过王家卫电影的主题曲。四面八方的场馆设施在眼前一一掠过,变成了模糊不清的流动的色块,这样看倒真像是在拍电影。祁白露尝到了速度的甜头,就还想更快,仿佛把危险这东西给忘记了,阮秋季默默跟在他身后,在看到他重心不稳的时候,扶住他的手臂,让他小心点。
祁白露听到声音下意识扭头看,冰刀鞋也跟着掉转了方向,但因为还不太会转弯,这一下反而真的摔了出去,连带着拖住他的阮秋季一起跌倒在了冰面上,因为他是向前扑倒的,阮秋季在自己后仰的一刹那将他圈在了臂弯里。
天地仿佛一下子颠倒,祁白露被摔得有点懵,额头砸在阮秋季的前胸,因为阮秋季没戴头盔,他连忙坐起来查看他的情况,一边摸他的头一边问“没事吧”,阮秋季躺在那里,皱着眉心看他,脸上有很淡的一丝微笑:“看来我们还不够小心。”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那就是没事了,祁白露收回在他发顶乱摸的手,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问:“是不是很疼?”
“比这摔得更惨的时候有很多,有一次还差点摔断了肋骨。”阮秋季说得轻描淡写,他动了动手臂跟着坐起来,一只手揉着肩膀活动身体关节。